作者:直线
前言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喜欢扔头发而闻名,一言不合就换了发型。
初初不以为意,随便他们说我像中田英寿、江口洋介、苏永康甚至列侬,我自英武。后来年岁日长,自觉需要收敛,也放慢了捯饬头发的速度,常常被御用理发师戏谑“一般不来,一来就一年来一次”。是的,这些年遇到过许多发型师,称呼从阿某开始,到现在的某某老师,将自己头发交给他们折腾,和他们聊天,也是可感可触的一个人生切面。
因此,我决定为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印象深刻的发型师写一篇字。按时间顺序,记载如下。
后来回老家的阿明
阿明是我们那个相对封闭的国营大厂生活区的第一个外来理发师。
那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原来生活区里只有大妈和厂矿子弟开的理发店,剪头则是叔叔阿姨头、学生妹挂面头,烫发则是中老年鸡窝卷,中规中矩,老里老气。
阿明在生活区中心的商业街上开了一家现代化的发屋,巨大的锃亮镜子,配黑色转椅,热水器的洗发盆,墙上空白处应该还贴了四大天王、小虎队、王祖贤的大幅招贴,为小城带来了沿海发达地区的开放气息。
那时候阿明可能也就不到30岁的样子,顶着郭富城“让你爱爱爱不完”时期的经典中分发型,牛仔衣、牛仔裤,为蜂拥而至的人们洗剪吹烫当时最流行的发型,爆炸头,长波浪,中分头,波波头……也能按中老年的要求理出中规中矩的严肃发型,或是给我这样的中学生修清汤挂面的童花头。可是,因为他给我理的发型被同学们盛赞很像《我本善良》里的石伊明,我爱极了阿明理发店,每次剪头都非他不可。
阿明嘴很甜。见了长辈叔叔阿姨的叫着,见了小姑娘就叫小妹,见了男生就叫帅哥。嘴甜,手上功夫又好,店里总是爆满,人来人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都是灯火通明的,过年前更是一刻不得闲,相信上万人的生活区里有一半的头都被他修理过吧!
有一次理发的时候,听见他和别人聊天,才知道他一直穿牛仔衣不是为了摆酷,而是因为牛仔衣裤不粘头发,一拍就掉。“不然满身的头发也很难搞的!”以及,理发师站久了容易胃下垂。
突然有一天,阿明的店关了,再也没有开门。后来听大人说,阿明在家看黄色录像被抓了。再后来,他回老家去了。
后来去四路通开店的(忘记名字的)阿某
阿某。90年代至世纪初的理发师还是阿明阿强阿华的称呼着的,似乎是从广东沿海传来的叫法,不像现在去店里都是某某老师某某总监,恍然以为进了某外企。
这位阿某,请原谅我实在是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还是刚刚毕业住平房时期,在北邮北门对面小区菜店旁边的小店里认识的一位师傅。 好像是个阴冷的冬天,刚刚上班极度不适应的我烦躁得就想换个发型,附近找了一圈店不是太贵就是太土,偶然瞥见这家小店,门脸不大,进去后人丁兴旺,很有年头的样子。想着在小区里能开很久的店应该有几手,就选了这家店,被推荐了阿某。
和其他师傅不同,阿某并不是那么热衷推销各种产品。本来想烫头,被劝说发质那么好不要烫了,就修一个发型吧。听了他的话,修了一个很满意的披肩发。后来的两三年内就老去找他,想来正是我一不开心就折腾发型的时期。
后来过年回家,一嘚瑟在老家又烫又染想整个挑染长发,染发师傅时间没有掌握好,药水烧坏了头发,一抹就一把一把地的掉头发。哭了好几鼻子,熬过了年就赶回北京去找阿某,请他帮忙修复。他心疼地说,唉,这么好的头发,都被毁了。一边大刀阔斧地替我把长发剪成短发,然后细致地把挑染烧坏的部分削去,又保留部分还能用的颜色,替我修了一个很时髦的短发,嘱我一年两年的不要烫头,即使烫染也不要同时进行,好好养养。
熟了之后会和阿某聊聊天,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也试过去跟剧组做发型,不习惯那种氛围,还是希望将来能开个自己的店。有空的时候多学习学习手艺。对的,阿某还自费去上海沙宣发型学校进修过。
再后来,打电话找阿某的时候,说到南边朋友的店里去做了。特意问了乘车路线,从北边赶到四路通去找他做头发,看我那么远去捧场他还是很激动的。只是后来掉了手机搬了家,从此和阿某失去了联系。
后来做了地主的Tony
认识Tony,还得感谢表嫂。她来北京玩儿顺便理了个发,在蓝堡那边的店里遇到了Tony,修了一个很精致显气质的短发。经不住表嫂的一再撺掇,以及精致发型的现身说法,我第二天就去店里找Tony.
到了店里才知道,现在理发师都改叫老师了。Tony老师要预约,不过再等一小会儿有个空当。当终于等来了Tony老师,高高大大,长发松松挽在后背,(理发师的长发是干净的,不似摇滚青年的油腻长发),不苟言笑,来了就仔细观察我的发型,问想怎么修。听说是被前一天的客人介绍来的,带了一点点笑容。坐了一个多小时,把我沉闷的长发修出了层次,流畅自然,是这么多年来我最女人的一款发型。
Tony作品。
自此之后,我就认定了Tony,还介绍好几个朋友去找他。有个朋友特别热闹,去了竟然能把他逗笑,冒了一堆“解释就是掩饰”的高冷金句。
由于他们店消费水平比较高,我一般都是半年左右去一次,每次去都找Tony。后来有一次,提前预约的时候,被告知,Tony老师走了,也没有留电话。 后来,和店里其他师傅混熟了,才知道更多有关Tony 的消息。
原来,他算是京城某名店(原谅我也忘了店名)培养的一批高手之一,十多年间凭自己手艺攒钱买了好几套房。后来,他跟一个富婆结婚了,在郊区住着大别墅,过着开车遛狗的幸福生活,从此淡出江湖。
羡慕Tony终于自己开店的牟斌
告诉我Tony消息的就是同一家店的牟斌。
我找Tony理发的那段时间,经常会碰到牟斌在旁边给别人剪短头发,很用心地剪头,也很用心地和顾客说话,经常逗得台湾女高管或中年富婆模样的顾客莞尔一笑。
有一次傍晚时分,冲进来一位壮硕富婆,拿着一堆衣服,请他帮忙选择选出席晚上宴会的服装。只见他耐心点评,挑选,富婆现场试穿,终于选定了两套又匆匆离开。
Tony消失之后,我就开始找他理发,陆陆续续听了一些Tony的事情。每每讲到Tony 在郊区住大屋,开大车,遛大狗,他都无比艳羡,真心感慨。
也是他告诉我,很多发型师都希望能碰到个富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Tony的好运气,被富婆追了很久。他还告诉我,蓝堡附近住了很多富婆,以及被包养的金丝雀。
牟斌擅长剪短发,每次理发到尾声的时候,都要我取了眼镜,在我耳垂边上比一个大耳环,建议我这样造型最好看。可惜我从来都是要求好打理的发型,被他总结为“显小显可爱,一胡噜就行”。
从长发到短发,从短发到烫发,再到长发,几年间,我的发型被牟斌变来变去,而他的生活也在向前进。他说老婆开了个美容店,赚钱比他还多。后来又说生了个大胖儿子,奶奶帮带着,两口子还是起早摸黑的赚钱。他觉得给儿子赚钱,就是最好的老爸,似乎并不遗憾没有时间陪儿子。
只是有一次,他右手虎口上长了一个大包,说是腱鞘炎,仍然坚持剪头发。说去医院看了要动手术,还是决定回来自己处理,准备挤一挤,继续干活。那个刹那才发觉他是真心辛苦。虽然嘴上说着各种艳羡别人的话,却一直是在一刀一剪地赚辛苦钱。
他说店里有他的股份,偶尔会送我一点儿挑染,做指甲,或者烫发没效果后的重烫,和我叨叨一个店一个月的成本就要30多万。
去年年底再去找他,才发现他终于自己开店了,就在老店隔壁的隔壁。店面不大,装修简单大方,店里人还挺多。说老店不给退股,一怒之下就在旁边开了自己的店。有大哥关照入股,小店实力也是杠杠的,原来的客人也不会流失。我只是觉得,将近一年不见的他,更瘦了。
现在也自己开店的王艺
有时候觉得牟斌太远了,就会在办公室旁边的银泰楼上理发,因为那家店总是在大众点评上做特价活动,也因为遇到了王艺。
银泰时期的王艺,白T 配仔裤,平头,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干净得像一个大学生。剪头发的时候,只要你不开口,他可以全程不说话。但活做得特别仔细,头发一层层分层的线都是笔直的,两边头发拎起来对比长度,剪一个头平均一小时到一个半小时。
有一次,他在牟斌烫发的基础上,替我剪了一个梨花头,知性温婉,被同事称为最适合我的发型。从那以后,我就基本转投王艺了。
去年年初再找王艺,说已经暂居朋友店里,准备筹划开自己的新店。半年后再去,新店已在朝外SOHO开张。
自己做老板之后,他胖了一点,小肚腩也显形,说话仍是慢悠悠的。最大的变化是话比以前多了一点点,可以和喜欢说话的客人边聊天边干活了。现在店里也有四五个师傅了,推广的手法似乎也延续了原来的大众点评方案。问他店里师傅怎么来的,他说都是朋友介绍和招聘的。原来店里的师傅一个没找,虽然有人愿意跟着来,“走的时候和老板协议好了的。”
他说,出来之后再也没回原来的店,怕老板多想。
其实很佩服这些师傅,每天要经手那么多个头,却能记得大部分的客户的喜好,并留下许多常客。能够自己开店的师傅,大多是手上有几百个常客资源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凭着自己的一刀一剪,阶段性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对我而言,在这个快速流动的城市里,能保留下一两个熟悉自己风格和需求的发型师,也是一种幸福。
祝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