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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晓雯任晓雯浮生二十一章?

时间:2023-02-02 15:45:29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林晓媛

《岛上》是我19年前的长篇处女作。

它离得如此久远,我打开文档,重新修订,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文字。

初稿成于2002年5月。那年我24岁,新闻系硕士生,文艺青年兼学术爱好者。发表过一些诗歌,若干散文,两个短篇,却没想过当小说家。当时设定的人生轨迹,是读博,留校,从事学术研究。

《岛上》最早的灵感缘于米歇尔·福柯。我不敢自称,在学术和思想史意义上,对《疯癫与文明》究竟了解多深。但对这本书的喜爱,从另一方面激发了我。我开始构思一群疯子的故事。我用了几个月时间完成它,又花费更漫长的时间修改它。在此过程中,我以为窥见写作的奥秘。它不再是初始时条条框框的概念。它按着叙述的逻辑,发展成一篇真正的小说。其中确有一群疯子,还有一个岛屿,和一名长大成人的女孩。现在回头看,它非常完整,讲究布局技巧,可能是我情节性最强的作品之一了。

完成《岛上》之后,我知道自己喜爱写作,但尚未知道喜爱多深。我按照原先计划,报考博士研究生。出乎意料失败了。学术做不成,也不想做新闻。以我二十多年按部就班的人生阅历,更不敢考虑以写作为职业——这看起来是个多么令人绝望的职业啊。

跟生活一起徘徊六年之后,《岛上》有机会面对读者。出版社是谨慎的,你必须先让人看到。我花了六年时间,让别人看到我,继而看到《岛上》。

与这部作品相比,我后来的写作变化很大。十九年前凭借才气和本能写作的我,若知写小说需要经历漫长的磨砺,浩大的自我训练,会不会被吓退?没有机会想。我感谢那个灵光闪现的黄昏。一枚关于疯子的情节构思,像被什么人随意抛掷到脑中。我懵懂懂一脚踩进小说,整个生活因此发生绵延不息的震荡。

今天的我,是个职业写作者了。还好,并非起初想象的那般绝望。我需要做的,只是清晨五点随闹钟声起床,六点坐到写字台前,开始每天三小时的写作。我像是对待一份工作,保持最刻板的作息。仿佛必须如此,才能斟酌最细小的字义差别,掂量最微妙的句式排列,才能对世界和人的内心,保持最强烈的惊奇感。

昨天那个打开空白文档,惶惶然敲下“岛上”二字的我,是无法想象今天的笃定和确信的。我希望在文字里重新找到那个我,对她说:嗨,努力去写,放心去生活。不要忧虑。

《岛上》

任晓雯/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1年7月出版

噩梦醒来,“疯子”方秦珉发现自己被隔离到一座孤岛上,在那里遇到了一帮形形色色的“精神病人”。正当她逐渐适应岛上生活时,一场大逃杀已经拉开了序幕。在不断逃亡的过程中,她无意中发现了孤岛控制者可怕的秘密,与此同时,她的记忆也渐渐恢复,拼贴出令人震惊的真相。作者展开大胆想象,将岛上人类的美好与丑陋行为书写到了某种极致,显示了惊人的想象力和概括力。其中有对人性的拷问,亦有弱者之间友谊、爱意的温暖。

岛上(节选)

文 | 任晓雯

1

美佳是我在孤岛上认识的第一个人。据她介绍,本来东北面还有一个姊妹岛,后来渐渐和陆地连在了一起。站在孤岛北侧的屋后,或者爬上东面的小土丘,都能看见陆地影影绰绰的形状。但没人敢攀爬小土丘,因为它的另一边,就是被称作“禁林”的地方。

“禁林你千万别去,最好想都不要想。那里有电网,会电死你的。”

美佳有一张幅员辽阔的脸,说话时爱笑,嘴往上一翻,颧骨就凸了起来。在我昏迷的两个多月中,美佳一直照顾我。她说她是我的同屋,也是岛上的后勤总管。

美佳讲这些话时,我刚从杀人的噩梦中跑出来,先看到光,接着听见美佳的声音,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暖烘烘的床上。

“包,包……”我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虚弱。

“包?”美佳慌里慌张地找,“啊,在这里!”

她把包从床脚拎起来,拍掉点灰,端端正正地放到我枕头边。我探出手,摸了摸,放心了。

阳光很好,风从木窗子钉着的几块花布间蹭进来。我躺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正中并排两张床,床边的板凳上摆着瓶瓶罐罐和一根表面磨花了的体温计。床单是一块粗糙的白麻布,枕头有点奇形怪状,掉了线脚的枕套边,裸出脏兮兮的棉絮,侧卧时脸被弄得痒痒的。

摄影:徐玮一

美佳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嗲声嗲气道:“还记得和你同车来的小男孩波波吗?他今天能下床走动啦,你也很快会好的。波波好可怜噢,他妈妈翻车的时候扑到他身上,儿子被保护下来,妈妈却死了。告诉我,你们怎么会在半路翻车的?是撞到树上去了,还是滑进沟里面了……”

我没多听她啰唆,却注意起她的衣服:简直是只麻布口袋,开了几个洞,分别让脖子和胳膊伸出来活动。

“……只逃出来三个人,噢,不,四个,还有阿乌,他把你背了回来。他也受伤了,不过他好壮耶,硬是救了三个人。阿乌是哑巴,他也说不出车是怎么翻的。血,都是血啊……”

我又留意她长满疙瘩的大方脸,眉毛粗似杂草,鼻孔一个大成俩,眼睛倒还端正,但偏要憋出很多矫揉造作的温情。见我在观察她,她嘴不停,面孔笑得更厉害,一粒带咸湿气的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

“……好可怜噢,波波全身上下的皮肤都烂了,太惨了,太惨了。现在好了,结痂了,整天在那里喊痒……哎呀不说他了,你怎么样?让我看看还有没有烧?”

她把额头不容分说地压到我脸上:“好像没有烧了耶,不过还是要给你量量的。别动,小心手上的管子,你在吊盐水呢,小傻瓜。”

湿乎乎的手,摸得我汗毛倒竖。

“我想休息。”

“什么?”

“我想休息。”我冷冷地重复道。

她好像花了好几秒,才弄明白我的意思。热情受了点小挫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好吧好吧,你要我走开吗?”

2

我从带血的藏腰刀上确信了这件事情。

刀身长十几厘米,牛角刀柄上缠着银丝,顶端箍着铁皮,刀鞘上一朵古铜色的雪莲花。精钢锻成的刀刃有些发黑,鲜血凝固的颜色。

他死了吗?一定是的。车子爆炸时,他身上没有遮挡物,即使未被炸成肉酱,挨了一刀也够呛,哪怕刀伤不致命,也只好在荒山野岭里等死——那个叫什么阿乌的,根本不可能有力气背他回来。

我松了口气,将藏刀重新放好。包里还有一本书,这两样都是从不离身的宝贝。刀是段仔的礼物,书是明先生的纪念品。这只贴身小包是青山医院的护士长发的,我管它叫“小青”,在医院时整天挂在胸前,段仔笑我是“袋鼠”。后来他们把我从医院绑出来,塞进那个又小又闷的车厢,我仍然和“小青”形影不离。现在死里逃生,到了这个孤零零的岛上,“小青”就和我躺在一起,安静地保护我的宝贝。

摄影:徐玮一

它蒙了一层垢,显得破旧了,身上满是红的血斑黑的泥印和树枝类硬物剐蹭出的毛痕。但包肚子上的楷体大字依稀可辨——青山。

这两个字是从医院的门匾上直接拓下来的,书写者的腕力不到家,“山”中间的一竖颤巍巍地发着抖。但护士长说它们写得好。“青山精神医疗保健中心”,烫金大字悬在门口,亮堂堂地扎眼。有次她无意中提起,这是某位市领导的亲笔题字。妈妈说,小医院合适,有人情味,又便于管理。她还说,其实市里很重视小医院,配给的设备药品比大医院还好。“小青”是刚进院时发的,还有毛巾、牙刷和一只搪瓷碗。护士给我理了发,换了病服,领我进房间。

“小青”的拉链在离开医院时就坏了,背带大概是翻车时炸断的,又被缝起来,线脚颇为粗糙。我抖了抖包肚子,除了两样宝贝,还掉出一面小镜子和稀稀落落的面包屑。镜面碎了又被一片一片粘好,我想象美佳粗大的手指覆在窄小的镜面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作者介绍

任晓雯,著有长篇小说《好人宋没用》《生活,如此而已》《她们》,中短篇小说集《朱三小姐的一生》《浮生二十一章》《阳台上》等。小说《阳台上》被改编为同名电影。

曾获得茅盾文学新人奖、百花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南方人物周刊青年力量奖、新浪年度十大好书榜首、华文好书奖年度十大好书等多种奖项。作品已被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意大利文、法文、德文、俄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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