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仓皇宫阙起葱茏
暂定惊魂倚万松
日落西湖钟晚到
天寒艮岳树才封
御书远赴朱仙镇
降表遥呈第一峰
谁解遗民千古恨
斜晖满地尽秋容

其二
思陵避难每浮槎
暂托群山始有家
宰相和戎为宦业
平章踞地是生涯
三秋桂引图南志
第一峰扬漠北沙
母入佛门儿走远
只留处士画兰花

其三
几畦场圃对霜红
一片萧墙认旧宫
宿草不知楼所在
停云难掩殿曾崇
江悲千古文山壮
岭戚长松武穆穷
设使兵峰能指北
于谦苍水料相同

南宋王朝的皇宫，在选址上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它并不在城市的核心部位，而是偏居杭州城南，依山而建，呈独一无二的南宫北市布局。

北宋灭亡后，皇子赵构南渡，在海上过了一段东躲西藏的狼狈日子，好不容易才在杭州安定下来，自然没力量大规模营建都城，选择城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面临钱塘江，一旦形势有变，可以快速逃亡。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南宋皇宫的北面和西面是山区，东面和南面为钱塘江，这里除了有风水上的讲究，还是城市的制高点，又有通海的便利，的确是一个偏安的好地方。

皇宫的四至，北到万松岭路，东界是凤凰山脚路，南到宋城路，西边到凤凰山麓，周长不足3公里。据载，南宋的宫殿，大多是“多功能厅”，同一座宫殿，在不同的用场，有着不同的名字。一殿多名，是南宋皇宫的一大特色。

南宋皇宫遗址内的民居和菜地

如今，这片区域已经沦为杂乱无章的民居，说是城中村也不为过。若从凤凰山脚路一直往西边的山区走，通过那些仅有一人宽的小巷，穿过杂乱无章的民房，可以在山脚处看到一截土墙，那就是昔日的宫墙，也是南宋故宫唯一的地面遗存。土墙的周围，是垃圾堆，下面有些棚户，还有几块菜地。过了土墙再往西，就是凤凰山，山的北面是万松岭，西边是玉皇山。其实，在皇宫的南面，也还有一个不高的小山，叫馒头山，皇宫实际地处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坳中。

南宋皇宫今存的一截土墙

在这个充满安全感的地方安顿下来后，高宗赵构开始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他漫长的岁月也就是两个字：议和。面对穷凶极恶的金兀术，这是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选择。议和之后，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用再打打杀杀。至于北方在坐井观天的那两位先皇，也不用苦苦期盼了，大家就在各自的天空下，安稳地过各自的日子吧。

议和，能保住自己的皇位；不再打仗，则军事将领的势力就不会膨胀，可以借机收了他们的军权，避免再出现一个陈桥兵变，从而使自己高枕无忧。

寻访南宋皇宫遗址的山路

赵构的所有布局，都是朝向这个目的一步步地落子。拿捏不住的棋子，如岳飞，被他抛弃了；听话的棋子，如韩世忠，只好在苏州的山林里排遣自己的寂寞。

落实赵构议和大计的，是秦桧。他死后谥号是忠献，后来，另一个有名的大奸臣史弥远，死后的谥号也是忠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自古已然。这两个把持朝政数十年的宰相，都是议和的主力。

秦桧、史弥远的同类，是贾似道，人称贾平章，南宋历史上又一个著名的奸相，他有个特殊的爱好，就是斗蛐蛐，《宋史》记载，他“与群妾踞地斗蟋蟀”。甚至他还专门写了一本伯乐相马类似的专门相蛐蛐的“经”。

皇宫往北，过万松岭就是吴山，山上有朱熹所题的摩崖大字：吴山第一峰。据说，当年金主完颜亮看了柳永所作望海潮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句，顿起投鞭渡江之意，还作了一首诗，放言“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南宋覆亡后，吴山第一峰也目睹了胡尘的肆虐。不远处的宝城寺，由传统的江南汉地佛寺，演变成藏传佛教密宗寺院，这也是妖僧杨琏真伽祸害江南的证据。

数百年后，第一峰再次蒙上了满人铁骑扬起的尘埃。原先南宋皇宫地界，成了满洲骑兵的训练场。

在南宋皇宫周边，有很多寺院，著名的有馒头山的梵天寺，凤凰山的圣果寺等，法号长鸣，梵呗不绝。元兵南下后，献城而降的末代小皇帝和母亲、祖母被掠到大都，年轻的太后出家为尼，小皇帝则被送至西藏萨迦寺学佛。

萨迦寺

我在萨迦寺游玩时，曾听到一个故事，说是这位废帝在萨迦寺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岁月，一位蒙古高官见他老年孤苦，便送他一位婢女，后来，他和这位婢女竟然生了一个儿子，消息传到大都后，即被赐死。末代皇帝不能有子嗣，是传统的默契，谁也不能打破，就连溥仪也是如此。

南宋灭亡后，忠于赵宋的国人再一次做起了遗民，郑思肖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所思的“肖”，是“趙”的右半边，他字忆翁，号所南。他画的兰花，无根无土，寓意国破家亡；他还写了一部《心史》，用铁函封好，藏在了苏州承天寺的古井里。那里我曾去寻访过，寺院早已不存，古井也没了踪迹，只有一棵老银杏树，枝繁叶茂。

和郑思肖类似，文天祥也把自己最后的诗集命名为《指南录》，还写了一篇《指南录后序》。和文天祥一样壮志未酬的，还有先前的岳飞。这两位忠贞之士，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典型。若反过来想想，若他们没死，而是领兵北伐继续战斗，结局那又如何呢?

高宗赵构所书摩崖石刻，在离南宋皇宫遗址西边不远凤凰山麓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么，后事的结局，是否也能昭示前事的发展呢？当然能，毕竟，历史是人的历史，相同政治体系下的人，不论何时何地，哪朝哪代，都难逃那宿命般的结局。也许，于谦就是岳飞的后身。如果岳飞真的把被金人俘获的宋徽宗、宋钦宗父子给弄回来了，那么，他们如何面对已经坐稳江山的高宗赵构呢？岳飞恐怕要把于谦后来的路先走一趟。

文天祥也是如此，就算他没有被俘获，而是脱身而走，但正如杜甫咏叹诸葛亮所说的，“运移国祚终南复”，他恐怕最终也难逃明末清初张煌言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