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高峰(安徽)
老宅
父亲八十岁了
他把一年的积蓄
都砸在这三间土墙瓦顶的老宅上
使它不会在今年的大雪中倒掉
年三十那天
我们跑过去贴门对子
烧香点烛放鞭炮
门前的大潜山云起云收
一直蔓延到老宅的墙根
我们坐在门坎上
讲着一些往事
就飘飘欲仙了
仿佛一个住持僧
带着几个出家人
在经历了一番因果轮回之后
又回到当初皈依的小庙
草木灰
在我的身体里
万丈红尘与一小撮草木灰的对决
从来就没停止过
我绣了一幅农耕图
父母一边在田地里劳作
一边用稻草人提防天上的鸟雀
妹妹犹如一株小白菜
每天需要用草木灰抹一遍脸
才能躲过害虫般的虎视眈眈的乡村少年
奶奶的眼睛瞎了
那是稻草潮湿
锅灶里的回笼烟熏的
草木灰作为炊烟的副产品
它的剩余价值是里面尚存故土的余温
并且一直被我视为等待复活的精神的火山口
豆荚
一个夏天都光着膀子
处暑的光阴拐角
我需要披上一件衣衫
一件曾经在父亲身上汗渍过的
漏洞百出的土布衫
一生只准备一件外套
就像豆荚,青瘪的时候簇拥在枝叶间保守秘密
饱满了才开口歌唱
以决绝的方式迸裂而出
是为了不被鸟雀啄得千疮百孔
这是我的倔强
也是无奈中与世界达成的妥协
哦,父亲踏着寒霜从地里回来了
他脱下衣衫挂在南墙上
刚好与我迎风奔跑的身影重叠
庭院里散落剥下的空豆荚
如月光般斑驳
每一个都有千年的农耕幽深
每一个都可供十万人打坐顿悟
我们坐下来,在节气里稍息
让一夜骤紧的秋风拂过额头
春天
春天的时候
父母来游寿州
暮年的好处是风景不仅是好看
而且处处充满了回忆
哑巴缄默的背后
是与这个世界无话不谈
媳妇生下儿子剪断脐带
劫被另一道绳索牢牢拴住
推柴扉的手暗地里练习打开防盗门
随土灶炊烟冒出来的鬼神
摇身为天然气的蓝焰妖姬
今天五分,明天一角
母亲抱着嗷嗷待哺的我的女儿
将那些年买菜积攒下来的零钱
全部投进隔壁寺庙的功德箱
狗年
年三十的乡镇“光蛋集”
更像买卖之外的另一场走秀
那只关在铁笼里的哈巴狗
又被拉到集市试图剥皮卖肉
它隔着铁栏嗅着外面的年味
嗅着肮脏的狗贩子
赶集的多是吃素的穷人
祝福它又逃过一劫
旁边的摊位上
年货被抢购一空
有人在红纸上泼墨
写“狗年行大运”的对联
怎么看都像在抹黑狗
抹黑一位朋友
获梁启忠先生墨宝感言
萝卜削皮,花生剥壳
栗炭去掉火候
独留苹果的冰糖心
一年前结识先生于早餐间
我中年油腻
先生却在独自喝一碗清粥
那执筷之姿如搦管
在青花瓷碗里挥毫泼墨
有多少“王字”可以重来
东津渡的这头那头
我距先生九公里
先生距我十八里
字是练出来的
字又不是练出来的
我怕露怯又露陷
山环水绕
至今也不敢登门拜访
腊月二十九
时间是缓慢控制释放的药片
它解除病情,有时又加重症状
早晨的牛肉汤
傍晚的饺子铺
异乡人都关门回家过年了
暖阳下街角捉对打牌的人
早晨像一天一样慢长
也挽救不了败局
升平园浴池倡导“澡身浴德”
但仍然有那么多肮脏之人
这几天搓澡也涨价了
我不再违心说热爱
带着满身风尘
随一股南下的暖湿气流
义无返顾地回到故乡
幻像
中年以后幻像顿去
我喜欢带着身体里的陌生人
来到熟悉的村庄
我从小聪明伶俐
从空口袋倒出粒粒土豆
将跃出水面的鲤鱼又摁回淤泥
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个弃婴
现在明白了,是我想多了
天是真的,但我不再天真
一就是一,绝不选择二
就像八大山人画里的禅意
一朵花一条鱼一只鸟
即使有一场漫天的大雪
也只仅仅下在一只小小的鹰眼里
让它“白眼向人”
【作者简介】
寿州高峰,原名高峰,当代诗人,1965年6月生,安徽肥西县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淮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寿州诗群发起人,曾在《诗刊》《青年文学》《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潮》《扬子江诗刊》《绿风》等发表作品。有诗集《水泊寿州》,现居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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