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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嫲字网名』带有关字的网名

时间:2022-12-14 17:11:23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我父亲有个很特别的名号,叫“棉被团”,或者“棉被”,我奶奶有时还叫他“俺被”。我父亲考干之后,我奶奶才叫他大名,说是工作的人不好叫“棉被”,会被人笑。

其实这个名号背后,有个辛酸的故事。我奶奶被原来的公婆家嫌弃,说她不会生子,决意休了她,而我爷爷连续两任老婆病逝,留下两个幼儿,嗷嗷待哺,急着找个人照料。就这样,我奶奶改嫁给我爷爷,据说我爷爷花了三块钱。两个人都没打算再要孩子,一个认为自己生不了,一个怕老婆生孩子会死。

幸运的是,我奶奶生下了我父亲,母子平安。她月子里出门打水干活。原来的公公以为她只是假装生子,假惺惺问道,你生了什么?奶奶很生气,又不无骄傲,故意回答:还能生什么,生了个棉被团。

于是,“棉被团”不胫而走,跟了我父亲一辈子。

护田河护田桥。许道辉摄

村里人基本都有个绰号,特别是男人。有直指下三路的,什么乌鸟、狗比、猴比,也有勾勒个人特征的,胖的叫弥勒、翘肚,瘸的叫没脚佛;有嘲讽式的,什么笨佬、笨锤、蠢弟,也有褒扬型的,健壮的叫野猪、猪佬,灵活的叫猴子。

还有一类比较特殊,似乎和《西游记》有点关系。我的一个表舅,叫“猪八戒”,其实他并不胖,擅长做包子,人也忠厚勤劳,怎么就摊上这外号,至今是个谜。还有孙猴子、妖怪、和尚之类的。唐僧倒是没有,估计是这厮太帅,无人能及。

四大名著,好像也只有《西游记》人物在村里出现。没有李逵、武松,也没有关公、孔明,更没有宝玉,如果某人脂粉气稍重,直接就叫“娘娘”了,哪轮到宝玉,级别不够,不好推广。

稍作分类,就会发现,动物在绰号中使用率极高,从阿猫阿狗到老鼠小鸟,而植物则少见,你有听过村里哪个叫樟树、梧桐的,或者叫水稻、茄子的?偶有几个叫番薯的,估计也是意外情况,可忽略不计。

绰号叫多了,大名反而少人知道。如果喝喜酒托人送礼金,要记账,有时就会为一个人的大名进行一番考证,比如那个村头“红鸟牯”,大名是叫杨上洪,还是杨则洪?是红色的红,还是江鸟鸿?村尾矮脚弄的“饿猫溜”,大名是范祖平,还是范家平?所有考证,要从族谱排行开始,亲友同学佐证,好几个维度交集之后,才能得出结论,端端正正地写上“杨上洪”、“范家平”,大名后面一般还会注明“村头”、“村尾”,因为同名同姓的太多。

绰号不同场合也会有不同用法。比如,觥筹交错之时,猪佬会被称为“俺猪”,孙猴子称了“俺猴”,各种亲热。如果是发生激烈的口角,叫外号,必定是每个字后面都用加重语气,比如“猪!八!戒!”“孙!猴!子!”咬牙切齿的,很像是拿着个宝瓶,叫一声如果他敢应一下,就被吸进瓶子里。

护田桥上看护田山水。许道辉 摄

村里的女人,绰号就少多了,也乏味多了。叫得最多的,就是妹阿、嫩妹,只是标示性别而已。如果有个哥,名字有洪字,他妹妹必定叫“洪妹”;中秋节出生的,叫“中秋妹”;成了孩子他妈后,一般就是在原有名字后加个婶,比如“妹阿婶、嫩妹婶”,以示升级版本;等当了奶奶后,再升级为“妹阿婶嫲、嫩妹婶嫲”,或者简称为“婶嫲婆”。

我妈叫了很长时间的“妹奴”,“妹”是指性别,“奴”呢,在本地话中表亲昵之意。相对应的,我们村里就有好几个男的叫“弟奴”。我妈这“妹奴”,直接上了户口簿,等到要做身份证时,觉得太过随意,奴来奴去的,也不好看,才换了个大名。

想来也是,村里的胖子,你叫他弥勒佛、叫他翘肚,相当有喜感,充满游戏精神、玩笑意识。村里如果有个女胖子,你叫她弥勒佛,叫她翘肚试试,不发生人民内部矛盾才怪。

在《被背叛的遗嘱》中,米兰昆德拉讲了一个有关绰号的故事。《巨人传》里的巴努什,爱上了一个妇人,要不惜代价得到她。在教堂做弥撒时,他向她说了些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下流话,她不想听,他便把一只发情母狗的性物甩在她的衣服上。她走出教堂,四周所有的公狗(书上说是60万零14只) 追在她后面跑,并朝她撒尿。

昆德拉说,自己20岁时,住在工人宿舍,床底下压着《巨人传》,不止一次给那些工人讲这个故事。工人们特别喜欢巴努什,喜欢到用他的名字给伙伴起外号的程度,但是他们没把这名字给一个爱追女人的人,绝不是,而是给了一个连在淋浴时被人看到赤裸身体也感到害羞的小伙子。这些工人经常笑着大喊:“巴努什,去淋浴!不然我们用狗尿来冲你。”

接着,昆德拉分析说,幽默是天神之光,把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棱两可中,将人暴露在判断他人时深深的无能为力中。幽默,为人间诸事的相对性陶然而醉,肯定世间无肯定而奇乐。

从一个小小绰号,可以看到背后幽默的力量。昆德拉为这样的幽默击节叫好。

我们村里的这些绰号,当然也有幽默的成分。但是,我觉得,与昆德拉所说的幽默有所不同的是,我们村里的这些绰号,像是长在这片土地之上,有着生活的轻快与沉重,绝不止是“陶然而醉”、“奇乐”,还有心酸,泪水,有不可言说的伤痛。

就像我父亲的“棉被团”,听上去好笑,想起来落泪,我奶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背后的故事,还是我姐姐只言片语地听来的。对当年我奶奶来说,她是用“棉被团”这个绰号,向不公的命运作战,赢得卑微的尊严,赢得自己的生活,这其中的含义,昆德拉没有想到,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慢慢理解了。

我奶奶93岁时去世,一辈子辛劳,从我记事起,她就被人叫婶嫲婆,她没有绰号。其实她大名叫周算弟,13岁就从隔壁县到我们村做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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