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物的名字都是有深意的,只说荣国府第二代人的贾家兄妹,长兄贾赦,寓意假设,无实权无威信,赦亦奢也,行为不端骄奢淫逸。次兄贾政,寓意假正经,表面和蔼可亲、端方正直,但其实在政事上一样专营讨好,对亲儿子下手狠辣。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出嫁的小姐贾敏——林黛玉的母亲。
曹雪芹给林黛玉的母亲 “敏”字作为名字,除了贾府这一代兄妹都要从文字旁外,细推究,这一“敏”字,大有深意。
何谓“敏”?曹雪芹在书中明确定义了“敏”的代表者——贾探春,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识宝钗小惠全大体》,脂砚斋回后总评曰:探春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是有才干者,故赠以“敏”字。
那么黛玉之母贾敏呢?可否也是“看得透,拿得定,说得出,办得来”的有才干之人?或者,只是“假敏”,即假的才干,实际上真的有些笨,至少不那么敏?
严格意义说,贾敏只是红楼梦中的背景人物,故事开始就已经过世。正式出场是在雨村口中“我这女学生名叫黛玉,读书凡‘敏’字他皆念作‘密’字,写字遇着‘敏’字亦减一二笔。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
首先,毋庸置疑,贾敏是美丽、端秀、娇养的大家闺秀。
第一贾敏气质绝美、容貌秀丽,惟其如此,才会诞下金陵十二钗之首的林黛玉,基因的力量不可忽视。林黛玉进贾府时,贾母感叹“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王熙凤“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之语,虽是奉承话,却也可从中感受到贾敏的姿容。
第二贾敏自小受到良好教育,气度非凡,王夫人就曾感叹“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书中闪瞎人眼的大观园三春的衣食起居不过就是“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这无疑是敏秀的,只是在大事上,贾敏确是“假敏”
其一:看得透,还是看不透
敏者,聪慧也。《论语·颜渊》“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敏的人,第一个最大特点就是要聪慧,能看得透别人看不透的问题,就像探春能看得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可是贾敏无疑并没看透,尤其没看透贾家把她嫁入林家的根本原因。
按照四大家族儿女联络有亲的婚嫁理念,基本是集团内实现“肥水不流外人田”,例如史家小姐嫁给荣国公贾家,即贾母;王家女儿王夫人、凤姐都嫁入贾家,王夫人妹妹嫁入薛家……但是四大家族统一的问题是荫封会随着代际传承而逐渐降低,到了书中的贾敬贾赦,已经是三等将军的虚职了,贾政也只是工部员外郎,早已不在权利中心。王家虽然还有王子腾做京营节度使,也露出衰败之相;史家更是到了需要女眷亲自操劳的节俭地步;薛家只是皇商,并无地位,且薛蟠不善经营,日渐衰颓更是意料之中。
所以贾母才会将最宝贝的女儿嫁到远离京都的姑苏林家。且看林家,“祖上曾袭过列侯,起初时只封袭三世,至如海之父,又袭一代”,这一点同贾家门当户对,都是有些没落贵族的味道,但是不同在于,林如海从科第出身,高中探花。
这就不同了,这是在钟鼎之家的底色上,又添加了书香之族的光环,正是被四大家族艳羡却无法实现的优秀子弟的模范榜样。
贾敏嫁入林家,其实并不是下嫁,反而有些高攀。所攀附的,就是林家书香传家的底蕴和未来期许,贾家更是希望她能将书香之家的优良传统惠及娘家,给家族多一条可依靠的出路。
诗书传家和家业继承,是需要儿子来完成的,不管女儿教养得再才华横溢、咏絮之才,也是无济于事。贾敏在林家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如同王熙凤在贾家,除了管家主事,最重要的是生个儿子并将其养大。显然,这一点,贾敏没做到。
因而,贾家给予她身上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其二:拿得定,还是拿不定
敏者,审慎也。《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礼成而加之以敏。”《论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即做起事来审时度势、谨慎敏锐,就如同探春惩治刁奴。
贾敏和林如海的婚姻,表面上看应该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幸福恩爱。其实未必。贾敏在林家的生活,至少当家主母的威仪,未必就能拿得定。
且看林黛玉进贾府后, 发现“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事,不得不随着”,隐约可知,林家的生活习惯保留着林家自己的特性,作为主母的贾敏在婚后并没有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就像饭后吃茶一样,少不得将幼时习惯一一改过来。要知道贾母、凤姐当家之后,家族生活习惯是按照她们喜好调整的。由此可见,贾敏在林家未必就“拿得定”了。
贾敏身体未必天生就弱。但她生下的林黛玉天生多病,“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且又生一子也三岁夭折,自己没两年也病故,难免没有出阁后因水土不服、生活习惯的改变而导致的身体状况堪忧。
自己的生活都搞不定,何谓之敏?
其三:说得出,还是说错了
敏者,庄敬也。《玉篇》:敏,庄也,敬也。端庄娴静,言语有度,才能令人敬服。探春在齐家理财时,很知道什么话该对什么人讲,收放自如,才称得起“敏”字。
贾敏在言语调教中,显然也落了后尘。林黛玉在贾府中,常常会回忆起 “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风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作为出嫁之女,常常对自己女儿说起娘家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除了人物辈分外,还常有八卦、评议,甚至刻意抬高娘家身份,给女儿造成舅氏门庭如何显贵的印象,完全不顾贾家嫁她的用意,客观上也造成了林黛玉在贾府中感受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压抑悲凉。
所谓言多必失,多说多错,是有道理的。
其四:办得来,还是办砸了
敏者,疾速、勤勉也。《诗经·小雅·甫田》:曾孙不怒,农夫克敏。《论语·述而》: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当机立断,速战速决,方能一招制敌。这一点探春领悟得非常好,她开源财路,实行承包制,一举博得赞誉。
书中没有关于贾敏理家的描写,不过从林黛玉敏感、多疑、小性儿又伶牙俐齿、经常嘲弄和挖苦人的性格中,可以窥见贾敏的部分个性特征。
书中提到,林如海和贾敏“夫妻无子,故(将黛玉)爱若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而读书识字的办法就是请了贾雨村做西席。这与贾家(贾敏)幼时的学习路径完全不同,从没见过贾家女儿延聘男子西席的描写。对这种明显不合贾府习惯的做法,贾敏未见反对或反对无效,至少在行动力上堪忧。
贾敏逝后,林如海再未续室,林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这也许是林如海对贾敏“头白鸳鸯失伴飞”的追思 ,但也许是林如海对贾敏的失望,以致对夫妇和乐生活也不再抱有幻想,所以只是几个三等仆妇来接的情况下,就令黛玉随贾雨村进京,进京后又从未见有接回家的意思。林家也是书香贵族,即便再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没甚亲支嫡派,也不该使得自家人流落在外不闻不问。
这是否能侧面说明,贾敏在林家的行动举止,并未得到林家人或者林如海本人的认可和欢心?
这一个“敏”字,过于沉重,敏慧端由天赋定,岂是人力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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