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存不存在,一直是焦点话题,盖其原因在于中国考古上没有找到“夏”,最应该记载“夏”的甲骨文中,倒是发现了“夏”字,但这个“夏”字只用作姓氏,并不代表某个势力的名称。鉴于考古无“夏”,于是“周代杜撰夏朝说”、“夏朝在巴基斯坦”等甚嚣尘上。
不过,考古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就代表夏朝不存在吗?其实,对于古代文献中已有的记载,应该秉持“不能证明其虚假就相信其真实”的原则来看,判案是“疑罪从无”,这应该“疑罪从有”。因此,“周代杜撰夏朝说”不能成立,没有证据显示周朝虚构夏朝,周朝也没有理由虚构夏朝。
更为重要的是,甲骨文中并非没有夏朝踪迹,就目前来看,至少有两个:一是杞国,甲骨文中多次记载的杞国,周朝文献上指出是商汤灭夏之后,将夏朝后代封于杞地,孔子还曾亲自拜访杞国考察夏礼;二是土方,武丁时期的甲骨文中多次记载土方,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本文重点谈论土方,这个方国可能是“夏朝的小朝廷”。
01:甲骨文中的“土方”
武丁是商朝中兴之主,夏商周断代工程将武丁在位时间定为公元前1250年—公元前1192年,甲骨文最早记载的就是武丁时期卜辞。
根据甲骨文记载,武丁任内遇到严重危机,西北一个叫“土方”的方国,经常侵扰殷商,给殷商统治带来巨大的威胁,于是武丁不时兴师讨伐。每次征讨土方,武丁都全力以赴,出兵最少也是“登人(召集部队)三千呼伐土方”,出兵最多达“共人五千伐土方”,多数时候武丁亲征,其中一位部将叫沚。最终,经过三年征伐,武丁杀死土方首领,土方归顺商王朝,土方领土变成了商朝的“北土”,之后武丁还经常视察土方,卜辞里记载为“王省土方”。
现代学者研究发现,土方总体活动范围在山西西北、陕西、内蒙包头等一带,其中核心应该在山西北部。1929年,郭沫若写的《土方考》中,认为土方在殷商的西北,疆域在包头附近,文献中的朔方、驭方等,其实就是土方。1930年,郭沫若又写了《夏禹的问题》一文,主要探讨夏朝的历史,其中认为土方疆域在山西西北,或包头附近地。
02:先秦文献中的“土方”
甲骨文中的土方,代表的是一个国家,一度曾是殷商的生死大敌。在先秦文献中也有“土方”,只是看起来“土方”不太像一个国家。
《诗经·商颂·长发》记载:“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汉代郑玄在所作《〈毛诗传〉笺》中指出:“禹敷下土,正四方,定诸夏。”
《楚辞·天问》记载:“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汉朝王逸注解:“言禹以勤力献进其功,尧因使省迨下土四方也。”
《尚书·舜典》记载:“帝釐下土方,设居方。”疏云:“帝舜治理下土诸侯之事,为各于其方置设其官,居其所在之方而统治之。”
这些记载非常特别,“下土方”三个字似乎含有歧义,因为既可理解为“下土”,又可理解为下“土方”。
甲骨文没有出世之前,古代学者说得很清楚,就是“下土”,比如“禹敷下土”、“帝舜治理下土诸侯之事”,尤其是后一句的“下土诸侯”,明显就将“下土”与“上天”对应起来。“下土”又称“下地”,比如《书·金縢》记载“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因此,“下土”就是指与上天相对的地方,是一个宽泛笼统的地域概念,泛指与上天相对的所有地域。
甲骨文出土之后,人们发现商朝有“土方”之国,正好与文献中可以印证,于是包括郭沫若、胡厚宣等很多学者认为,文献中的这些记载应该理解为下“土方”,下是动词。郭沫若在《夏禹的问题》一文中指出:“‘禹敷下土方’当为禹受上帝之命下降于土方之国(即后之华夏、禹迹、禹甸、禹域),以敷治洪水。”
03:土方是夏朝的小朝廷?
根据文献记载,商汤灭夏之后,夏人分为三支:第一支留在中原,被封在杞地——杞国,一直延续到了春秋时期;第二支南下南巢,相传是被商汤流放,后续不明;第三支北上,司马迁认为后来成了匈奴之祖,现代学者研究发现匈奴另有发源。但司马迁不会没有缘由地编造夏人北逃,因为周人就是夏亡后逃到西北的,可能是与夏人一起逃跑的,那么甲骨文中的土方是不是北上的夏人这一支?
甲骨文显示,土方居住在卜辞中所言的“唐土”,而唐地在如今山西河汾之间,翼城一带,相传是帝尧封地。
甲骨文中说“唐土”,极有可能是指“唐土”连称,“土”即夏方,“唐”是古唐国。因此,《左传》中又称这个地方为夏墟,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文献中记载,无论是“下土方”,还是下“土方”,都说明甲骨文中的“土方”与大禹关系密切。而且,历史上的地名“朔方”与“土方”读音接近,地理位置存在一定的重叠,显然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总之,根据土方的文献与考古记载,郭沫若、胡厚宣等学者认为土方即夏朝,甲骨文中的土方无疑是夏朝的小朝廷。
04:商朝为何称之为土方?
如果土方即夏人,那么甲骨文中为何不叫“夏”,而被称之为“土方”?
第一种解释认为夏朝本来就叫“土方”。学者胡厚宣在《甲骨文土方为夏民族考》一文中指出,“土通杜、杜通雅,雅通夏,是土即夏也”,说到底夏朝本来就是“土方”,只是周人对夏朝称呼描述出现了变化,从“土”变为了“夏”。但这一说法很难让人信服,原因很简单,“土”、“夏”古音虽然同鱼部,但是一为舌头音的透纽,一为牙音的匣纽,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第二种解释认为夏朝本来叫“下土方”。文献中说“禹敷下土方”,应该理解为大禹治水泽被万民,进而受天帝之命“奄有(占有)下土”,成为下土之主,成为天下最高的领袖,有点像“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的意思,因此大禹的国家就叫“下土国”。无疑,这是一种自吹自擂、盲目自大的行为,却很符合时代特征。因而,学者杨宽在《说夏》一文中认为,夏朝的“夏”实为“下”的假借,夏后即下后,夏朝统治者称“夏后氏”为下土君主的称呼。
由于夏天草木茂盛,树木生长巨大,因此“夏”有大的意思,《书经》记载“冕服采装曰华,大国曰夏”。或许,大禹的“下土国”之“下”与“夏”读音,兼之都代表辉煌大国,所以周朝称之为“夏”。
从逻辑上来说,下土之国应该才是夏朝,但还是原先的疑问:为何甲骨文中不称之为“下土方”,而称之为“土方”,又为何周人称之为“下(夏)”?
原因很简单,大约是周人是夏人铁杆附属国,夏亡时跟随夏人逃往西北,沿用了夏人的“下”之自称而写作“夏”,灭商之后也自称“夏(下)”或“有夏(下)”。但夏族是商族的敌人,夏人自称“下土国”,已经取得天下的商人肯定无法接受,于是可能将之简称为“土方”,意思是一个地方政权。除此之外,商朝称之为“土方”,还可能是为了区分与贬低,比如商朝本名是“商”,但商亡后周朝官方称“殷”几乎不称之为“商”,不称商朝末代帝王正名而称之为小名“纣”,商朝称夏朝的小朝廷为土方与之一个道理。
说到底,不同的族群对夏朝的称呼可能不同,犹如某一个人的姓名,有人称他小名,有人称他某先生,有人称他名字,有人称他字号,经过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之后,后人阅读时可能认为这是几个人,但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的不同称呼罢了。
关于周人是夏人附属,《国语·周语上》记载祭公谋父说:“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可见,周人也承认自己曾是虞和夏的属国,本来不在“戎狄之间”,只是在夏朝衰亡时逃去的,“戎狄之间”显然就是周人曾居住的陕晋等地。
当然,“土方”或“下土”是不是夏朝,如今还有不大的争议,但历史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所有的所谓巧合的背后往往都有内在的联系,甲骨文记载商朝大敌土方,周朝文献又记载“禹敷下土方”,说两者毫无联系估计很难让人信服,说两者相同又的确存在一些疑问,只能说希望有进一步考古发现揭开这个历史谜团吧。
参考资料:《史记》、《诗经》、《尚书》、《再论卜辞“土方”与夏人的相关问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