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晚餐选择了离游戏地最近的餐厅,难得全家旅行,父母不吃西餐,所以决定去。
餐厅在二楼,人不算多,但靠窗的极佳赏景位置均被占去了,我们五个人便挑了一个最靠里的位置,那儿有一排沙发座。母亲不吃牛排,遂点了猪排,事实上,除去鸡鸭鱼猪肉外,其他肉,母亲几乎都不吃。在这点上,我与母亲最像。并非素食主义者,但长这么大,不小心咬了口猪肉,我顷刻就要呕出来。而母亲不吃牛肉,如同我不吃猪肉一般,也有各中缘由。
母亲讲,过去肉少,我还抱在怀里时,阿米阿嫲家做了一顿海带炖猪肉。我嘴馋,吵着要吃,阿米阿嫲疼我,吃完一块,又给我一块,我便一口气吃下去四块,一块肉的大小约半个巴掌大,肥瘦相间,自此,再也不吃猪肉了。母亲讲,我那是“冲味”了,也就是一下吃多了,怕上了,但凡吃多了的食物,总要怕的。而母亲呢,她讲,小时候村子里有人杀牛,好多人都跑去看,有人喊她去凑热闹,她就去了。她见牛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杀牛人拎起棍子朝牛猛打而去,牛跪在地上,眼里噙着泪。她不忍看,遂跑开了。晚间食饭,她难得见桌上有肉,便津津有味吃起来,这肉她此前没吃过。阿婆见她吃得欢,笑讲:今天村子里刚杀的牛,要了一块。母亲将吃去的牛肉都呕了出来。自此,单是闻着牛肉的味,母亲心里都觉得不舒坦。但西餐厅的牛排,因加重了佐料,这味母亲还是受得住的。杀牛我也是见过的,牛那样的庞然大物被打倒时,我立在那,看它眼里滴出了好些泪来,完事后,杀牛人说,这母牛有仔呢,它舍不得,这话便烙在我心里了。
父亲点了全熟的牛排,他讲,七分或者九分,带血色的,他吃不来。父亲同母亲不同,他受饿的日子长,便格外珍惜食物。但凡能饱腹的,他都吃。他的人生“菜单”里,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但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他认为的关于吃的“要义”便是有什么吃什么,只要别破费就行。
阿北最小,家姐给他点了份儿童套餐。孩子的世界,是令我羡慕的,尤其这一代的孩子,至少比我那时候要幸福得多,无论在物质上,在饮食上,在精神上,都很丰盈。我记得,我是上了大学后,才算吃过一顿正式的西餐。于屏南县城,肯德基、麦当劳,是吃不上的,华莱士和德克士便算是西餐的代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更是孩子表现好了的奖励,甚至现在仍是如此。当一个母亲问孩子:今天想吃点什么?孩子会毫不犹豫地讲:汉堡、可乐、冰激凌。若短时间内就实现了这“心愿”,孩子便要快乐的又蹦又跳,小阿北便是如此,他们的喜形于色在食物上最见端倪。我记得第一次吃华莱士,大约是小学的时候,在屏南城关,小姨带了我去。只可惜,那晚停电了,没法吃上汉堡和沾了番茄酱的薯条,但在烛光下,喝了一杯热牛奶,至今印象深刻。
西餐厅里有一些自助水果,如西瓜、木瓜、哈密瓜、香蕉之类的,还有一二样凉菜,品类少。点完菜,我们静静坐着,吃些水果。白天实在消耗了太多精力,就连平时坐不住的小阿北,此刻也乖乖地留在座位上。大概他也能感受到能静静地坐下享受晚餐,是一件颇具幸福感的事情,设若加上白天的游玩略带些遗憾后,一顿晚餐,便足以扫除那些不快了。
外头几乎一下子就入夜了,从餐厅向外望,华灯初上,整个城市,陷入另一种繁忙中。偶尔听得些车鸣,剩下的便是餐厅里刀叉碰撞杯盘的声音。看得出,餐厅里的大多数孩子都喜欢吃西餐,但他们改不了好动的“习性”,没吃一会儿,便争抢着要去拿自助水果。
我们的猪排和牛排终于上桌了,肉仍在热油里熬煎,发出”滋滋“的声响,在服务员的指引下,父亲熟练地将纸巾塞在领口,他讲:我看外国人都这样吃。母亲则将纸巾铺在膝盖上。在征求是否淋上黑椒汁的意见后,肉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这是我第一次同父母吃西餐。
父亲一手拿叉按住牛排,一手持刀将牛排切成了小块儿,动作娴熟,母亲也不赖,用叉子吃意面或凉菜都得心应手。我怀疑此前他们是否偷偷跑去吃过西餐了,父亲讲:不爱吃,没去吃过,这套都是电视里看来的。母亲讲,看电视学的,这比咱们的筷子简单多了。就连小阿北,用起刀叉来,同样令人称叹。直至后来,同母亲看电视剧《都挺好》时,见苏明玉带苏大强去吃西餐,他也如此,并讲:都是电视上学的。
父亲向来主张不能铺张浪费,即使吃不惯,仍要吃得精光。但这顿西餐令他发自肺腑地感叹:还是白米饭好吃。这牛排,他终究吃不惯。第一口肉是实在的,色香味俱全,但吃多了,腻味就来了。他疑心这外国人,就吃这点肉,是如何不饿的。母亲的猪排吃了一半后,也表示吃不下,给了父亲。她认为没吃过,总得试试。尽管量不多,饱腹感却来得快。只有小阿北,吃得最欢,且将一块牛排吃得干干净净。甚至,过了些日子,还眼巴巴瞅着大伙讲:我们去吃牛吧!
因了这顿西餐,父亲更觉出那日中午在面馆吃的那碗粉干的好处来了。以一份牛排的钱,能吃上好几碗粉干。热汤浇在粉干上,下入猪肝、瘦肉、葱姜蒜,香气扑鼻,要吃辣的,便加点辣椒,即便是大中午天热,在开着空调的小店里,嗦一口粉干,喝一口热汤,吃得酣畅淋漓。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