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气太热，人们都快窒息了。但是一直有事脱不开身，到黄昏才终于从没完没了的琐事中脱身。(莎士比亚)。

堂哥身材较胖，也热得受不了，于是答应了。同去的还有两个堂弟和一个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已经许久没有相见，更是许多年没有在一起玩了。去河沟洗澡的事情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这次因为一个堂叔的突然过世，于是都聚集在故乡，忙完一天的丧事后，才有一点时间去重温儿时的旧梦。

以前去河沟的路，都是人行小道，曲曲折折要走许久，现在修了马路，开车的话就是七八分钟的事情。这段距离，小时候的我们常常一口气就能跑到，但现在没有那样的精力了，于是就开堂弟的车去。他开得极快，在转弯处总是漂移似甩尾，让我这个一向开车很平和的人胆战心惊。不过在车行过程中，马路两面延绵的犹如厚绒绒地毯似的稻田，一派青翠无垠，以及远处似乎融化在日光里而漂浮着烟水的山峦，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在车里的我们，说了许多话，天气一热，人的话就变得很多。说到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吹嘘自己能游多远，询问最小的堂弟有没有女朋友……总之许多许多的话，让人既兴奋又充满哀愁。

我们五人的境遇，已经是大大的不同了。我和堂哥都在贵阳安家，堂哥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父亲，而我却还是形单影吊，一个堂弟已经结婚生子，留在了故乡，一个堂弟则在上学，而那个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更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听他说，他的负担很重，过得很辛苦，每日工作也是刚够糊口而已。我们这样的五个人，不管小时候如何，到现在这样大了，能再聚在一起玩小时候的游戏，也算是一份难得的福分吧。

过了峡口，到了河谷，就能听到水流潺潺的声响，闷热的空气也一下子凉爽下来，形成泾渭分明的差别。沿着河道往下走去，便是一幕幕异常熟悉的情景了。历经百年风雨，多次翻修，依然独跨小河的凉桥；从河道边挺拔而起，树木繁茂的观音顶……

这些阔别许久的景物，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多余的情感用来感怀，倒是那些已经改变了的景物反而更让人伤怀，譬如那已经改变了位置的河道，譬如那块已经长满荆棘的大草坪，这些景物更能让人察觉到时间的迁移。

我们循着记忆中用以游泳的水塘而去。像是小时候那样，跋涉过满是石头的河道，踩着清亮的水流，往越来越狭窄的河道逡巡前去。走了几分钟，终于走到了，但到了时才发现以前那个深达一米多的水塘早就枯平了，水位已经下降到只能淹过脚背的地步，我们不禁莞然失笑。只能继续往下走，太阳已经西垂，河谷太深，已经没有阳光了，河谷里的水又十分冰冷，实际上此时已经不适合游泳了。我们虽明知道这个事实，但依旧向下寻找着别的水塘，像是刻意要去完成这个事情一样。

终于在下游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稍微有点深度的水塘，不过也仍是浅得可怜，只到膝盖的地方。我们都已然游兴不大，便只能将就了。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只能无奈地搬石头堵河道，希望能把水弄深一些，但效果始终不怎么显著，最后也不管了，水不深就不深吧，反正都是旱鸭子，水太深反而不敢呢。

如果是小时候，扎好水塘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脱光，然后一头扎进水里，可是这次大家却都踟蹰了，谁都不好意思脱衣服，面面相觑地看着。堂哥说：“要不就穿着短裤洗吧。”小时的玩伴却说：“又没有带新的短裤，湿掉了穿什么呢？小时候不都是脱光了的吗？”当然他虽然这么说，却始终没有这么行动，最终这场荒诞又让人感概的争论以大家羞赧地穿着短裤洗澡而结束了。

光着脚踩在水里，水流冰冷至极，便再也鼓不起勇气淌在水里了，只是站在水浅处掬水洗了洗脸和胳膊，小时候的玩伴和一个堂弟则直接言明不下水，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堂哥和另一个堂弟终究为了不白来一趟，挺着白生生的肚子在冰冷的水里滚了一圈。我在旁不下水，他们就用水浇我，却恰好浇到了我耳朵里，我歪着头弄了大半天才把耳朵里的水弄出来。

有那么一刹那，站在一旁的我似乎进入了一种虚幻之中，极其不真实地看着他们四个人——一个堂弟在远远的马路边给他的车打蜡，光膀子若有若无地上下翻动着；玩伴不知道何时穿过了密集的刺竹林，攀上了一个悬崖，弯着腰到处寻找着，倒把我们紧张了许久，生怕他从上面摔下来；而堂哥和另一个堂弟依旧在水里扑腾着，任由冰冷的水从他们身上划过……

幽静河谷里清冽的风吹着似乎各有心事的我们五个人，宛如在委婉地宣告，我们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在水塘里游泳了。最终这个兴冲冲而来的游泳计划，只过了短短半小时，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那个玩伴手里拿着一捧草药下来，边走边给我们说：“这个草药可以治疗三高，卖的话要一百多一斤。”我不置可否，只觉得我们现在的心境与做的事情都大不一样了。

所幸走出河谷，在阳光的重新照耀下后，那种炎热的热浪又再度袭来，我们之间才没有那么冷冽，似乎有种东西一下子融化了，我们再度亲密起来，再度说着玩笑话。这次游泳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热闹与尽兴，但到底是长大了后的我们少有的游戏了，不管如何，都值得长久地记在心里。

记得小学时的一篇课文，孔子问他的弟子有什么人生志向，众弟子众说纷纭，却只有曾点的回答让他满意，而曾点的回答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对我而言，人生的志向不也是如此吗？可是有时候想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一次机会，经过岁月的磨折之后，还能真的咏而归么？

2019.8.26 于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