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争,近来已不大有人提了,作为公共话题讨论的现象也基本绝迹。这是好事,专业性话题,不适宜交一般民众讨论,徒增口水而已。
国家允许以繁体形式出版的图书主要有古籍整理及研究、书法艺术类等,有影印的,有点校整理的,也有学术专著。
影印的只要不错简,自然没什么问题;点校的因为有整理凡例,错误也相对较少;学术专著的容易出问题,因为很多大陆新名词,繁体究竟是哪个,很费琢磨。比如古代人名,因为有字可证,容易推测:赵云字子龙,云从龙,所以繁体肯定是写成趙雲;现代人名就麻烦了,叫李云龙的知道,叫李云迪的你说繁体该用云还是雲?
而且鉴于输入法的困难,一般学者常常是先写了简体文稿,然后点击繁简转换。简单的转换非常容易出错,古籍中用字本就不统一,古字、俗字、碑别字,这些异体字哪些需要保留,哪些要改掉,古人究竟用了哪个字,非得查证原文不可。繁体转简体,错误还少些;简体转繁体,错误马上倍增,尤其在正式出版物中。
下面谈点具体的事例:
一、一对多的问题
如:
1.余,作姓氏时写成余,“多余”之义时要写成餘。(注:《通用规范汉字表》基于不恢复一个繁体字的原则,不收录“餘”的类推简化字“馀”,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认为“馀”也是姓氏之一,仍予保留。)
2.云,在表示说话的意义时作云,如“子曰诗云”,在“云朵”之义时要写成雲。
3.据,在“拮据”一词中作据(阴平),在“根据”“据说”等意义时写成“據”(去声)。
4.采,在表示“精神、神色”之意时作采,在摘取、搜集、选取等意时写成採。
5.系,在“系统、中文系”等词中作系,在表示“是”的意义时作係,在“联系”“捆绑”等意义时作繫。
…………
其中不少字属于古今字关系,古时字少,后世为了表意精确而加偏旁变成其他字,以分担其中部分义项。有些至今延用,如将然字加火分化出燃,将竟字加土分化出境,将说字变换偏旁分化出悦;有些后世常有混用,在汉字简化时予以合并,如採、唸、樑、揹,重新并入到采、念、梁、背字中。
这样纵向来看,就是一个简化字对应了两个甚至更多繁体字,在转换后的书稿就特别容易出错,只能仔细分辨意义加以区别。
二、异体字问题
关于异体字的定义是不大统一的,由此造成对其内涵和外延的理解也有差别。严格说,只有两个字的所有义项都相同才叫异体字。但这类字比较少,通常是由于书写的习惯或避讳缺笔造成的,如“再”字:
再的异体字
其来源多为俗字、碑别字、隶定字。
书法讲究避免重复,同样的字在同一则作品中再次出现时,要有适当的变化(典型的是《兰亭序》中的“之”字);又讲传承,前人的创新写法,后世常会继承。如承德避暑山庄、杭州西湖的“花港观渔”的康熙题词,导游常会煞有其事地讲康熙帝写了错字啦 ,“避”字多写了一横;“魚”字少了一点,又有什么什么深意云云。其实呢,无非是写了异体字而已。
像这样的字,一般在书稿整理时都改掉了(因为有些字字库中也未收,徒增造字工作量),在出版时也会替换掉。只有像《敦煌变文校注》由于着重保留其中俗字,不惜大批量造字,也要保留其异体字写法。学界对此亦有批评,说整理的目的就在于让今人使用,大量保留异体字不必要,影印才是最好的保留法。
而有些字意义并不完全相同,大陆简化时也作为异体字(后来部分调整),在古籍整理时如果要改掉,就比较麻烦了。比如閑和閒都是闲的繁体字,现代以閑为正,閒为异,但像《墨子閒诂》就不能写成《墨子闲诂》,要写成《墨子间诂》。还有,古人名号中常用“彊”字(如上彊村民、冒辟彊),按说此为“强”的异体,但一般并不改为“强”(因为彊还是疆字的古字)。
出版界的惯例是,宋代之前图书异体字保留从宽,之后的从严;严肃的经史图书从宽、通俗小说戏曲图书从严;文字学类著作从宽,其他类从严。从宽者尽量保留,从严者则要规范改掉,所以对异体字掌握的不同,不同的社、不同的编辑之间有差异,甚至同一种丛书中也会有不同。
三、港台标准与大陆标准差异问题
这里不谈镭射-激光、网路-网络、讯息-信息等词语差别(在word转换时可勾选,不转换词语,问题基本可以解决),只举“著”与“着”的例子。
台湾在审字时,认为“着”字为“著”的俗体字(其实就是把草字头写成两点一横而已,在行草书中很常见)而不收入BIG5码中,所以简体文稿转为繁体时,“着”字一律变成了“著”。繁体转简体时,著又一律转为着,造成“某某著”变成“某某着”的情形。
大陆标准是两字并收的,同为规范字,不过二者在个别义项上有通用。所以在规范出版物中,一般将著(“著作”等义时除外、引文除外)改为着。
四、新旧字形问题
这个也是个麻烦的事,各词典间标准也不一致,不过一般以《现代汉语词典》附录字例为准,常见的如:
呂-吕、宮-宫、說-説、溫-温、蘊-藴、顏-顔、產-産、錄-録、綠-緑、內-内、倂-併、為-爲
比较容易忽略的是頽-頹,一个从几,一个从儿,字形差异极小。当然,也有个别出版社不做此项工作,作者交来文稿字形什么样,就出版成什么样。这种大多不是专业古籍类出版社的做法。
五、人名、书名、地名等专有名词
常见的比较容易判断,如陆游繁体为陸游而非陸遊,武松繁体不变而非武鬆,浙江天台不写成天臺,等等。
有时要根据意义判断。比如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是写成白朴还是白樸呢?查其字为太素,樸与素意义相同,所以可以断定当为白樸。
名人容易,非名人只能推测,最可靠的还是勤查资料。前几天校一部书稿,稿中提到方孝岳先生,此“岳”字到底是应该保留原字呢还是要改成“嶽”呢?
查了旧书网,有河南人民出版社所印行的《大陆近代法律思想小史》(民国专题史丛书之一),上面写成“嶽”。
心想,毕竟非专业古籍社,再查中华书局图书:
上面明白地写成“岳”。但还是不放心,毕竟是排印本,直到看到了这一本:
有方先生亲笔签名,这才放心地认定“岳”是对的,不可改为“嶽”。
总之,在大陆环境下,编校繁体书稿是比较费事的,要反复核对引文,对于现代叙述语句,更要仔细查字典确定义项用法了。
还是那句话,细心,再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