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却依旧炯炯有神,配上一副硬朗的外形、稀疏的须根,似乎确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这是他第二次过来这个地方了,此时他站在一片石灰岩土壤上,这里草不多,但长得很坚强。
他叫苏横,原来在一间手工制品工作坊上班,干着普通的工作,领着普通的工资。他干得很仔细。
其实他很爱跟各种木头打交道,他常常对这些手工品说话,这些踌躇满志、暗生光华的木头。也许每块木头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他告诉它们,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没有什么特别。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这一边更好。
直到那天,老板把一个偷偷拿走了一块名贵木头的员工暴打一顿后,紧接着潜规则了新来的一个女质检员。
苏横之前也见过这些事情,他出来社会已经两年。
三年前,他在南方一间大学念着社会工作专业,无奈于大学的死气沉沉,收拾了包袱办了休学,有个教授的话他没忘,讲的是“博爱”。这次也一样,他走了,顺便给那工友留下了几百块医药费。
他知道有些事能改变,有些事不能改变,于是他想找到自己能改变的事情。
在城里瞎逛了几天,有个参加了山区支教夏令营的高中好朋友,找到了苏横,说:你横笛吹的不错,唱歌也好听,我们还差个音乐老师。
挠了挠头,他问了自己一句,我会不会有别的事情要做,但他得出了个痛苦的结论。
胡子还没刮,苏横坐上了车。两天的火车加上一天的大巴。去的地方有点拗口,叫云南省乌蒙山,这有间霞飞小学。
刚听到这名字时,我和苏横见到时一样喊了起来:“嘿,真他妈的好名字。”
你没经历过,你能想象那里的情况吗?这里海拔两千米,小学是震后重建的,现在依旧在建,每天都会蒙上一脸的灰。
孩子们发育不良,身上的衣服五颜六色,从不同的布料拼凑过来。这里土地贫瘠,种不出其他粮食,多是玉米跟土豆。
学校重建的时候,跟当地政府没谈好,筹不到打井的钱,所以全校师生只能用从几十公里外的乡镇拉回来的水。隔几天拉一次。混着滚滚黄尘,大货车送来了供全校师生用几天的水源。
每天的菜是少量的土豆加腌菜,最常吃的是毛豆跟土豆,但学生喜欢;和外面交流也极少,出去一趟沿路看到的都是山,偶尔还有零落地分布在山涧或者半山腰的大山人家。
苏横知道山区贫穷,也没说什么。
上课的第一天,自我介绍之后,他教了一首歌。《虫儿飞》,这是他小时候从电视上学来的,一直记在心中,也没想到为什么第一天要教这首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山区的大气活跃,一场暴雨后天晴。
那个夜里,他没吃饱,出来抽烟。大气通透度好,海拔高的原因,苏横突然看见一大片星空,浩瀚和磅礴的感觉袭面而来,他一时语塞,想找形容词,但没做到。星星不过是宇宙中恒星,但当它们同时发热发亮照耀着你,你还能坚持自己理性多久,早已融入熠熠星辉。
就这样,苏横一直站在那里,伴着星河大山到天明,其实他的烟早就熄灭了。
第二天,他偶然发现孩子眼睛像昨晚的星星,聚集在一起,更像那片星河。但蒙着一层灰,不知道是不是学校泥尘多还是他没睡好看不清的原因。
后来,苏横发现这个地方真的很苦。孩子眼睛带着希望,但无从实现,很无奈。
古龙说过:无可奈何看似简单,实质上是最让人痛苦的一件事情。
于是他每天带着孩子唱歌,希望歌声变成力量。孩子学得很快,却快不过时间。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的歌都教给学生,夏令营结束了。
走的那天,孩子舍不得他,但他还是走了,走得有点慢。
回来以后,苏横很少睡得着,找了份晚班的工作。每晚6点上班到第二天6点。下班后是白天,但他依然睡不着,即使上班很累。
被折磨很久后,他承认了失眠原因:想着能不能挣多点钱,给孩子们寄点,多多少少都好。
他想在街头演奏笛子。苏横想起小学学过的一篇文章,一位诗人通过改写乞讨老妇人的牌子,让老妇人得到更多帮助。于是他也在牌子上写着:我为春天而来。
下班后,站在一个葱油饼铺子隔壁就开始,是因为他做的葱油饼好吃,多人在这里排队。
苏横开始不好意思,特别是面对那些嘲讽的眼神。但葱油饼铺的老板阿大从不嫌弃他,还免费请他吃饼,像《深夜食堂》里的食堂老板,平凡之中有着睿智;对苏横来说,更像父亲。
后来,苏横到处演奏卖唱完后,固定回到阿大的铺子里演奏半个小时。不管别人眼神,顾着的事情是:旋律、那片星空、孩子。他奏得深情,自己和听众都陷了进去,也许是他们也知道了苏横的故事。
也许是赚够了钱,或是孩子的一封封来信影响,他又做了个选择。
去云南驻扎支教之前,苏横突然想起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他的母亲时常牵着他的手走到山上、走过集市,有人没人都很舒服地握着,有时还出点汗。母亲温柔而坚韧,对他谆谆教诲,让他不必期盼成功;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请你想象这个画面,一座不高的山上,母亲的右手牵着儿子稚嫩的左手一起看夕阳。
他回去看了一次母亲,把要去云南事情告诉了她。母亲依旧温柔而坚韧。
后来,阿大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姓苏的老顾客来买葱油饼,他的生意黯淡了许多,但依旧在等。
近期,不知苏横怎么联系上我,把他的事情告诉了我,还说他学会了画画。
他画的会是什么? 真想知道
我能怎么形容他?苏世独立,横而不流。他看着和社会已经麻木的人一样,但其实内心充满个性。他变得很慢,很痛苦,但最后变得很彻底,比谁都伟大,但他依旧是个平凡人。
- 完 -
声明:本文属原创文章,如果想要转载请务必联系管理员,若未经同意,请勿转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