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蒋先贵,
从小在贵州六盘水的县城长大,
他对家乡的记忆,是“工厂藏在云雾里”,
和“大城市没有的,老卡拉OK、歌舞厅”。
2021年,他参加音乐综艺《明日创作计划》,
如一匹乐坛黑马,朴树也为之称赞,
在舞台上,爱情是他最喜欢的意象:
“很伍佰,也很浪漫”,
他还会将贵州方言,融入自己的创作,
仁科称他的歌是“县城科幻”,
有一种“荒诞的真实感”。
家人都很支持他做音乐,
“可能因为祖上十八代都是农民,
突然出了我这么一个搞音乐的,
说实话有点稀奇,就觉得
也许人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蒋先贵在北京寓所接受一条采访
2022年,一条在北京见到了他,
他刚搬来,现在是自由职业,
“不用打卡,虽然会迷茫,但这种生活挺棒的”。
编辑 陈沁 责编 陈子文
蒋先贵还没满22岁,头发留至肩头,有时会被误认为“洋气小姐姐”。
在一年之前,他还没有坐过飞机,只是一个普通的县城青年。他喜欢音乐,爱好摇滚、民谣和迷幻电子,在四川音乐学院念大三。
虽然喜欢写诗,但“都是一些花里胡哨、无关紧要的句子”,也喜欢王家卫、毕赣,那些湿漉漉却充满生命野性的诗意画面。
不久前,他参加了一档音乐综艺节目,拿到冠军。在舞台上,弹唱自己写的歌,关于爱情,关于家乡六盘水和贵州方言,关于县城的诸多想象,迪斯科、歌舞厅,西服、墨镜、玫瑰花,还有时而低吟、时而撕裂的歌喉。
他称自己是个浪漫主义者,而不是务实主义者。演出视频弹幕上,滚动最多的一句话是:“被他装到了”。
音乐人仁科说,“我相信未来在乐坛上,也许会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蒋先贵’”。仁科也是节目里第一个加他微信的导师,他们虽然都不太喜欢在微信上聊天,但见了面就会疯狂分享生活。
蒋先贵在贵州六盘水
近些年,用方言创作的音乐人越来越多,从已解散的沪语乐队顶楼马戏团,到多次出圈的海丰五条人、用客家话唱歌的九连真人,再到新兴的宁波还潮乐队——蒋先贵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他音乐里的县城世界,让人印象深刻。
我们在北京见到蒋先贵时,他刚从家乡贵州六盘水回到北京,他告诉我们,春节时他在家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正对面,是一个老旧歌舞厅,结束比赛后他有些疲惫,所以“一定要回六盘水,汲取一些养分”。
以下是蒋先贵的自述。
我是贵州六盘水人,小时候住在村庄里面,家族很大,一整个村都是自家亲戚的感觉。
小学二年级,有一天我爸爸突然给了我一盘迈克尔·杰克逊的光碟,我看了之后爱不释手,每天在家里用DVD放,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舞,表演欲特别强。
跳了半年之后,有一次我去一个舅舅家吃酒席,那一天他父亲过大寿,请了城里面的乐队来村庄演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实体插电的乐器,非常震惊。我就求我爸爸,“我要学一个乐器”,当时想学架子鼓,但架子鼓太贵了,就学了吉他。
我还记得,一周一次课,我要从六盘水水城的乡下,坐车到城里面去上吉他课,但小孩子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也没有坚持多久。
后来上初中,有一天我又去舅舅家,看到他家角落里放着一把吉他,就重燃起了兴趣,抱着吉他弹起来,当时我爷爷正好在舅舅家做客,爷爷问我,“你还想不想玩吉他?”我说,“想”。爷爷第二天就带我去买了把新的吉他,自此之后,我才开始认真地学琴、写歌,那一年我十三岁。
家乡六盘水,乍一看其实和中国大多数县城没什么区别。但是因为三线建设的缘故,有北方、南方的技术人员响应召号而来,所以六盘水,其实兼具了北方县城和南方县城的特色。
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它看上去总是云雾缭绕。县城的景象,躲藏在云雾之后,再往后,就是山。因为矿产资源丰富,这里有很多工厂。我有个比喻,六盘水就像是在中国山水画里,突然放了个工厂进去。
我的家乡现在还能看到很多老的卡拉OK、歌舞厅,这是大城市里再也见不到的东西。原来,很多歌舞厅都是开在居民区里,我记得有个歌舞厅,外形看上去就像一个仓库。
有一天晚上,我从那里路过,忽然发现怎么会有音乐声?我循着音乐跑过去,发现舞厅大门洞开,里面灯光辉煌,一群叔叔阿姨正在跳舞。
我觉得人都需要娱乐生活,可在县城,大家能选择的娱乐方式很少,而且生活会更缓慢、念旧一些,但大家又急需一种和时代有联系、又有趣的交际方式,就会衍生出老的卡拉OK、歌舞厅。
蒋先贵在北京寓所(摄影:胡萝卜多好吃)
人在舞池里,是在寻找精神的慰藉吧,有时候你需要“逃离一下”。对我而言,现实生活总是十分残酷的,大多数时候没有那么梦幻,只有当人与人距离比较近,连接比较直达的时候,才会比较梦幻。
在我看来,县城生活有它独特的浪漫,所谓庶民的浪漫,就是一种很质朴的情感,特别是县城里的人,他对未来没有多少期望,又喜欢缅怀过去,所以沉浸在一种患得患失的生活里面。
我一直都生活在县城,音乐创作,和六盘水的氛围也有很大关系。
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在写歌,最开始写得奇奇怪怪,感觉也拿不出手。慢慢地,才开始打开了创作大门,像《黔南的哑巴》是我读高三的时候写的,这首歌,是我第一次将故乡的意象融入自己的音乐里。
黔南的哑巴啊
他不会说话
傻子陪伴着他
他不曾骗过他
可是哑巴不会说话
他这一生没说过爱他
活着的二十年里
以拉煤为生
听他走过所有山川
和善良的城
像他这样无知的人
本来应该幸福过完此生
我第一次考大学落榜了,奶奶为了安慰我,给我买了台电脑,我就开始捣鼓电子乐。第二年,我考上了四川音乐学院,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我就离开了小县城,去一个比较大一点的城市去生活。
考大学是一件非常新鲜的事,打破了我当时的生活,会让人很亢奋。我身边的朋友,大部分年龄都比我大很多,对他们来说,读大学已经是旧时光了。
所以,当他们听到我要离开六盘水去念大学,比我还兴奋,大家聚在一块,聊自己当年的大学时光,感觉他们像是通过我,来缅怀自己逝去的青春。我还记得他们给我的建议,是一定要把大学读完。
在音乐创作上,我会喜欢去描述一个故事。我最喜欢的意象是爱情,很伍佰,但是也很昭和。我喜欢写离别、潇洒的浪子和受伤的女人,以及浪漫的一切。
玫瑰花、月亮、警察,都是我在歌词上喜欢用的意象。我读大一的时候,写了《爱人与玫瑰花》,这首歌设定的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他们都在六盘水水城打工,有一天这个男生就跟女生说,他要离开六盘水了,他要去外地打工了。
摄影:vanillaaa
我最喜欢的一句词,副歌里面的第一二句,“他说这里的风太寂寞,吹散了你和我,他说玫瑰总会枯萎,这不是你的错”,写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太酷了、太浪漫了。
念白其实是参照了我最近说的一些贵州话,有一天,我在北京路过天桥,站在上面俯看桥底的车流,我就顺口说了一句,“这些车子跑得这么快、这么急,他们一定着急回家,或者着急离开家吧。”
贵州话有点像四川话,也有点像云南方言,整个语调是很平缓的,所以非常适合用来念诗,简直是创作者的福音。
最早的时候,我的创作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本土化的特色,随着创作的深入,才觉得可以和自己的生长环境有联系,就把很多六盘水的意象融入进去。
参加《明日创作计划》其实也是一个意外,当时我还记得,海选的现场,一大群喜欢创作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大家仿佛在默默地内卷,当一个人掏出吉他之后,所有人都拿出了自己的乐器。我当时想,万一有高手怎么办?结果到了长沙第二轮比赛,贵州只来了我一个人。
蒋先贵的日常装扮
我不是好胜心强的人,所以也没怎么想过,自己是不是能拿冠军?当然拿到冠军也让我非常欣喜。
我现在回家,不叫回家了,叫“衣锦还乡”。亲戚们都会讨论我,说实话,我从事音乐这个行业,也“吃过土”,但家人一直都很支持我。
可能因为我们老蒋家,祖上十八代都是农民,突然出现出了这么一个搞音乐的,说实话有点稀奇,就觉得也许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感到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会觉得人们所追求的意义,或者说存在这件事,非常虚无缥缈。
音乐算是一个出口,因为你一旦完成某个事情,生活会丰富起来,它能够激励你活下去。写歌对我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获得灵感的那一刻,我会感到充实。
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觉得音乐对我的生命有多重要,爱情就不一样了。当你有另外一个生命需要和她多相处、交流,需要跟她待在一块,你的生命会极大程度被充盈,会短暂忘记现实生活的残酷和残忍。
谈恋爱的人,触发浪漫的机会更多一些。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告白过了,但是每想起来,我都觉得告白这件事非常浪漫,你要组织自己的语言,去向另外一个灵魂倾诉自己,表达自己的想法,本身其实是一种勇敢与智慧的体现。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应该还不错”浪漫的人吧,浪漫这个词,像一个不是很奢侈的奢侈品,有时候需要一些物质基础,但有时候,只要一个人有幻想,就会拥有浪漫,因为你总是会希望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乘着月光逃离夜色
趁着黑暗躲开保安
趁着迷惘不再迷惘
你去找宇宙飞船
我去引开保安
可这里没有宇宙飞船
所以我们也到不了月亮
——《飞向月球》
《飞向月球》这首歌,写的也是一个爱情故事,有一次在学校排练室,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句词,“趁着月光,逃离月色”,感觉特别浪漫,也因为这句词衍生出了一整首歌。
大家最喜欢的一句,“你去找宇宙飞船,我去引开保安”,里面有一种牺牲感,我觉得这就是爱的一种体现。
拿到《明日创作计划》的冠军,对我人生轨迹的改变,就是我拥有了一份来到北京的工作。现在的工作状态我还挺喜欢的,有工作就忙,没有工作就散着,也不用打卡,等于是自由职业。
其实得了冠军之后,我也有迷失感,因为身上有了很多标签,比如说“县城美学”,也会被这些束缚住,没有之前创作那么自由了。
写不出来歌的时候,也不想硬写,所以今年春节,我回了一趟六盘水,希望能够调整调整自己。
平常生活里,我喜欢做饭、买花,日常我喜欢穿古着,大码的西装和衬衫,戴一副茶色墨镜,其实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我一直坚信,人活着就是要取悦自己,不管你做什么,帮助别人也好,满足自身也罢,这都是取悦自己的过程,而浪漫就是其中的一种形式,它是一种灵魂上的抚慰。
部分图片由蒋先贵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