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位过路的女子
波德莱尔
喧闹的街巷在我周围叫喊。
颀长苗条,一身丧服,庄重忧愁,
一个女人走过,她那奢华的手
提起又摆动衣衫的彩色花边。
轻盈而高贵,一双腿宛若雕刻。
我紧张如迷途的人,在她眼中,
那暗淡的、孕育着风暴的天空
啜饮迷人的温情,销魂的快乐。
电光一闪……复归黑暗!美人已去,
你的目光一瞥突然使我复活,
难道我从此只能会你于来世?
远远地走了!晚了!也许是永诀!
我不知你何往,你不知我何去,
啊我可能爱上你,啊你该知悉!
郭宏安 译
无 题
沈从文
妹子,你的一双眼睛能使人快乐,
我的心依恋在你身边,比羊在看羊的
女人身边还要老实。
白白的脸上流着汗水,我是走路倦了的人,
你是那有绿的枝叶的路槐,可以让我歇憩。
我如一张离了枝头日晒风吹的叶子,半死,
但是你的嘴唇可以使他润泽,还有你脖颈同额。
像这样细细地听
茨维塔耶娃
像这样细细地听,如河口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像这样深深地嗅,嗅一朵
小花,直到知觉化为乌有。
像这样,在蔚蓝的空气里
溶进了无底的渴望。
像这样,在床单的蔚蓝里
孩子遥望记忆的远方。
像这样,莲花般的少年
默默体验血的温泉。
……就像这样,与爱情相恋
就像这样,落入深渊。
飞白 译
初吻小调
洛尔迦
在青色的早晨,
我愿是心,
一颗心。
在深熟的夜里,
我愿是夜莺,
一只夜莺。
(魂儿,
变成了橘橙色。
魂儿,
变成爱的颜色。)
在生意盎然的清晨
我愿是我自己。
一颗心。
在夜的尽头
我愿是我的声音。
一只夜莺。
魂儿,
变成了桔橙色。
魂儿,
变成爱的颜色。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
张执浩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
雷声越来越近了
当我们的争论被雷声打断
爱情凭空淌下泪水
我们老了,依然对爱情
着迷,至少还有兴趣探究
雷声提醒我们
泥塑之身终有归于尘埃之时
风吹走一部分
雨拿走一部分
余下的将被和成稀泥
涂抹在外墙上
我们坐在窗前看雨夜
闪电慌乱,眼神迷离
说到曾经爱过的人
最好的结局是一场瓢泼大雨
看见你带着幼苗进来
罗伯特·勃莱
我多么爱你。夜晚潮湿,
空气寂静,就像我爱你时一样。
我并不是每天晚上都爱你。
有时我如同星星,脱离了云朵回来。
夜晚潮湿,如你的内心富于营养
让一切事物都围绕你而生活。
今夜我看见你走过草地,把幼苗带进来,
把它们从寒意中拯救出来。
有时我溜到门后,因此
我才不会被造访,或弓着背
行走于泥土下面的沙洲,不清楚
我的家人是否能够恋爱
你的声音是星星下面开阔的水
由丰富的雨水积聚而成,流向低地。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
空气寂静,树林沉默,今夜我爱你。
董继平 译
献 诗
雷平阳
我希望你永远消耗着我的生命
让我们一起瓜分:这么多的尘埃和空气
这么多的劳役和汗水……
说好了,我多分一点,就一点
说好了,你是我的女儿,你有足够的理由
指使我,在家里,在世上,在空中
不停地飞奔。我们都厌倦了
人多事多的生活,那里面埋藏着太多
不可告人的秘密,虚伪和背叛还是次要的
有的甚至是罪恶……但这并不妨碍
我们一再地使用拒绝的技术
除了你,谁又曾一直默默地庇护过我
谁又曾谅解过我的过失?谁又曾
为我的付出而像你一样感动并投桃报李
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
就让我也媚俗地在此说说植物学里的玫瑰
“它一般有五片花萼,在其叶柄基部
就连刺芒也总是成双成对。至于它的花蕊
雌蕊总躲在花托中睡眠,雄蕊则自生而始
一直守护在花托边缘,直到死。”
尽管它的花期最长也只有八个月
但詹姆斯说:“远远不止于一万年
甚至更长。”我的意思并非想以这蔷薇科植物
象征什么,时间史、伦理学和家庭史
我只是想说,在中医领域,它的药用价值
也许可以作为我们生活的参考
“性温,味甘,微苦
可活血止痛,可解郁行气。”
在细雨中
一 行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在细雨中走着
一些新翻的土黏在我们脚底
像自己的过往一样难以摆脱
从柏油路进入这田间的小路
恰如从你的乐观切换到我的悲观
你的帽子,挡住了你的视线
不如我的眼睛能看得更远
雨时而稍大,时而又变小
我们的谈话声是些更细微的雨滴
被这个时代的薄雾包裹
远处,山峦安宁如死者
染上了一层入殓时特有的乳白色
偶尔会有几声寒冷的鸟鸣
蛋清一样溢出了这壳般的寂静
我们没有目的和方向,或许
我们只想在这弥漫的雨中说话
任由语词像道路一样无尽延伸
但我们的声音如此细小、轻微
就像路边颤抖的树,无法呼喊
也无法撼动哪怕一小片乌云
只能浸在这片雨雾里,走向末日
“睡”之变奏
阿特伍德
我愿意看你睡觉
这也许从没发生
我愿意看你
睡觉。我愿意睡觉
和你,进入
你的睡眠当它那光滑幽黑的波浪
翻卷在我的头上
我愿意和你穿过那片透亮的
摇曳着蓝绿枝叶的树林
带着湿漉漉的太阳和三个月亮
走向你必须下去的山洞
走向你最强烈的畏惧
我愿意给你那银色的
树枝,这小小的白花,一个
将庇护你的字
从你忧虑的梦的中心,从忧虑的
中心。我愿意跟随
你踏上那长长的阶梯
再一次并变成
载你归来的船儿
精心地,一朵火焰
在两只捧着的手中
你的身体躺在
我的身边,而你进入它
轻柔的就像吸进一口空气
我愿意是那空气
在你的身体里仅仅
呆一会儿。我愿意是空气不被注意
又那样必需。
沈睿 译
何须多言
余秀华
至于我们的相遇,我有多种比喻
比如大火席卷麦田
—我把所有收成抵挡给一场虚妄
此刻,一对瓷鹤审视着我:这从我身体出逃的
它们背道而驰
这异乡的夜晚,只有你的名字砸了我的脚跟
我幻想和你重逢,幻想你抱我
却不愿在你的怀抱里重塑金身
我幻想尘世里一百个男人都是你的分身
一个弃我而去
我仅有百分之一的疼
我有耐心疼一百次
直到所有的疼骄傲地站进夜晚,把月光返回半空
你看,我对这虚妄都极尽热爱
对你的爱,何须多言
此刻,窗外蛙声一片
仿佛人间又一个不会欠收之年
我真的这样想
宇 向
我想拥抱你
现在,我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
我的左手搭在我的右肩上
我只想拥抱你,我想着
下巴就垂到胸口
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
我多想拥抱你
迫切地紧紧地拥抱你
我这样想
我的双手就更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
我的男人
灯 灯
黄昏了,我的男人带着桉树的气息回来。
黄昏,雨水在窗前透亮
我的男人,一片桉树叶一样找到家门。
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时光
我的男人,在家中度过
他回来只做三件事——
把我变成他的妻子,母亲和女儿。
我决定这样去爱一个人
唐 果
我决定这样去爱一个人
像雪,在他睡着的时
悄悄地下
在第一场雪还没完全融化的时
紧跟着 再下一场
等他终于发现 雪下得很大
雪已把他裹了厚厚的一层
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康 雪
在葡萄园里,踩着他的脚印
雨后的泥土,这样柔软
像突然爱上一个人时,自己从内部深陷
可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从未在天刚亮时,就体会到天黑的
透彻和深情。
这深情,必是在远方闪耀而仍被辜负的群星。
我真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
在葡萄园里,我知晓每一片空荡的绿意
却不知晓脚印覆盖脚印时
这宽阔而没有由来的痛楚。
图片来源:插画师Monica Garwood
来源:长江诗歌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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