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军犬的概念或许就是部队养的狗。而在那些咀嚼孤独寂寞、坚守使命重任的边防军人眼里,军犬却是他们的战友、兄弟、孩子、恋人……寒冬时节,踏访新疆军区千里边防线,聆听那一个个“人狗情未了”的故事,我们无不为之动容——
我的边关我的狗
△春节前夕,新疆伊犁军分区阿拉马力边防连官兵巡逻在边境上。朱德华摄
单位:和田军分区天文点边防连
军犬训导员:王俊杰
军犬:“阿琪”
可以的话我愿替你生病
军犬与执勤人员一同巡逻(刘慎摄)
就像边防战士一样,长年与冰雪、风沙为伴的军犬,有个“三病两痛”在所难免。“阿琪”在服役第2年时,就拉了王俊杰一次“紧急集合”。
那一次,“阿琪”突然莫名其妙变得暴躁不安、茶饭不思,一个劲在狗舍里绕圈。看着“阿琪”时不时撅着屁股在地上蹭来蹭去,王俊杰掰开“阿琪”后腿一看,肛门又红又肿,仔细一瞧,原来是生蛲虫了,再一摸肚子硬邦邦的,还有些消化不良导致大便干结。
王俊杰到卫生所拿了点开塞露,刚把注射管塞进“阿琪”的肛门,“阿琪”竟狂叫一声,回头一口咬在王俊杰手腕上,深深的牙印立刻渗出了鲜血。
顾不得处理自己的伤口,王俊杰请战友帮忙,用铁链和皮带把“阿琪”四肢绑在凳子腿上固定起来。注射管插进去的那一刻,“阿琪”全身战栗,蜷缩在凳子上“呜呜”哀叫着,那声音让王俊杰难受得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
两管药打进去,还不见效果,王俊杰明白,只能用手帮“阿琪”一点点抠出来。由于连队卫生所没有医用手套、指套等工具,为避免“阿琪”二次感染,王俊杰用稀释过的双氧水清洗自己的手指,等手指“白白”净净时才放心。
“忍着点啊,兄弟……”王俊杰一边抠,一边趴在“阿琪”耳朵旁边安慰着,一分钟、两分钟……“噗”的一声,夹杂着药水的大便一股脑喷出来时,王俊杰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喂上驱虫药,“内科”问题解决了,可“外科”问题依然存在。王俊杰用配比的“敌敌畏”抹在“阿琪”肛门四周后,这才放心去准备“阿琪”的食物。
等王俊杰转身回来,却发现“阿琪”竟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呈现出明显中毒症状。“糟了!”王俊杰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误舔了涂抹在肛门的药了。” 王俊杰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咋就忽略了这个。”
容不得多想,王俊杰只得再次把“阿琪”绑了起来,拿来注射器和橡皮管,给“阿琪”洗胃。
“阿琪”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任由洗胃水顺着橡皮管打进胃里去,吐到最后连吐得力气也没有了。看着气若游丝的“阿琪”,又急又悔的王俊杰把铺盖搬到了狗舍,一刻不离地盯着“阿琪”。
一天,一夜……在迷迷糊糊中,王俊杰被脸上一阵温暖的湿乎乎的感觉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已经渐渐恢复意识的“阿琪”正“温柔”地舔着自己。那一刻,悬在王俊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捧起“阿琪”的脸,王俊杰满眼泪花: “好哥们,下回你要生病,就生在我身上吧……”
△阿里军分区某边防连军犬黑嘎勇猛的冲在巡逻队伍前面!罗乐摄
单位:阿里军分区且坎边防连
军犬训导员:王余海
军犬:“芙蓉”
把我的思念化作一抔黄土
“芙蓉”退役了。按规定,阿里军分区所属边防连的军犬退役后将在连队“养老”,对于“芙蓉”而言,退役并没有改变7年如一日的习惯。
吹哨集合时,“芙蓉”仍会步履缓慢的走在队列旁边;饭前唱歌时,“芙蓉”仍然会扯着嗓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因为不再安排它巡逻,不甘落后的“芙蓉”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包揽”了连队的门岗。
直到去年12月13日,当王余海叫“芙蓉”吃饭时,却发现“芙蓉”竟在岗亭外少有的打起盹来。走近一看,王余海楞住了,不知道站了几班岗的“芙蓉”,竟然已经安详地停止了呼吸。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积雪吹落在“芙蓉”渐渐失去余温的身上,就像给它轻轻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挽纱。
在征得连长同意后,王余海从仓库取出一块旧床板,换下了自己刚配发的新床板--他要给“芙蓉”打一副棺材,不为别的,就为“芙蓉”到了那个世界能够“住”得更好一些。
那一夜,在狗舍微弱的灯光下,守着“芙蓉”冰冷的身体,王余海叮叮当当敲打起来。泪眼婆娑中,又浮现出“芙蓉”第一次巡逻的情景。
那一次,巡逻分队途径一处悬崖,带着“芙蓉”走在前面的王余海脚下一滑,在快要掉下悬崖的时候,王余海迅速抓住长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但树不大,而且根也扎得不深,王余海明显感到身体在下滑。
“芙蓉”见状,一边狂叫着报警,一边冲向王余海,急中生智咬住另一棵树,将尾巴甩给王余海。等后面的战友赶来帮忙时,王余海已经抓着“芙蓉”的尾巴爬了上去。也许是“芙蓉”咬的时候用力过大,牙齿竟扎进树皮里,想张开嘴却怎么也张不开,王余海只得掰开“芙蓉”的嘴,费了好大劲才帮助“芙蓉”将牙从树里拔了出来。看着牙龈出血、尾巴被拽掉毛露出红色皮肉、腿也被山石割破的的“芙蓉”,王余海心疼得直抹眼泪,早都忘了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下山的时候,王余海顾不上自己一身是伤,坚持用背包绳把筋疲力尽的“芙蓉”背了下来。
而现在,“芙蓉”安静地躺在木匣子里,再也不会为了一根骨头而兴奋地把王余海扑倒在地,再也不会在遇到紧急情况时竖着耳朵冲在前面……一想到这些,王余海钉盖板的锤子举起却迟迟落不下去。
天亮了,全连官兵把“芙蓉”送上连队后山,在那里,还葬着它的4名“前辈”。坑挖好了,当装殓“芙蓉”的木匣子放进去,拿锹的战士刚准备填土,王余海抢先一步按住锹把,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捧着土撒在“芙蓉”的灵柩上。一抔、两抔……其他战士也蹲下身子,默默捧着土。当土堆成一个小丘时,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新疆克孜勒苏军分区某边防连军犬图图与官兵一同踏雪巡逻(刘慎摄)
单位:和田军分区库尔那克堡边防连
军犬训导员:赵龙
军犬:“虎子”
它要是个姑娘我就娶了
赵龙回老家探亲时,朋友给介绍了一个对象。姑娘是当地一家公司的文员,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赵龙一见钟情。而老实憨厚的赵龙也让姑娘觉得很是踏实,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一转眼,到了赵龙归队的日子,两人在火车站台上相拥而泣,约好下次见面就订婚。
一回连队,赵龙就乐颠颠跑到狗舍,忍不住告诉“虎子”这个大喜事。在赵龙看来,“虎子”是他最忠实的听众,不管什么它都会眨巴着眼睛替你保密--因为自打来到这个几近与世隔绝的山洼,“虎子”也没有见过可以“说话唠嗑”的同类伙伴。
因为条件受限,赵龙每星期只能和女友打一次电话,而就这仅有的一通电话,还得看“老天爷”脸色,遇上风雪天信号不好的时候,就算你把军线手机的“重拨”键按得弹不起来,也休想打出去。为了找信号,半山腰上、树上、房顶上没少留下了赵龙的身影。
而更多说不出的思念,赵龙就只能向“虎子”倾诉,甚至有时赵龙把“虎子”当成了女友的“替身”。比如吃饭,以前赵龙都是在饭堂吃过后再来喂“虎子”,而现在,赵龙都是端着饭碗,跑到狗舍和“虎子”一起吃,碗里的排骨、肉片也时常很“绅士”地夹给“虎子”;天气转冷,赵龙拿出自己的旧军棉服,拆拆补补给“虎子”做了一件绿坎肩;“虎子”病了,赵龙把铺盖搬到狗舍,挂点滴、量体温,寸步不离和“虎子”住了3天……
大伙说他“魔怔”了,赵龙却自我解嘲:“谈恋爱咱没太多实践经验,只好委屈‘虎子’当‘陪练’。能对狗好的男人,以后对老婆差不了。”
第二年,赵龙早早上报了休假计划,掰着手指头数着和女友重逢的日子。可天公不作美,大雪封山一困就是3个月,下不了山,就连电话信号也一度中断。等封山期一过,赵龙风尘仆仆回到家给女友打电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女友不辞而别,原因很简单,她只想找一个能够天天在一起的人,哪怕见不着面,能听见声音也好啊。赵龙沉默了,手里死死攥着那块在巡逻路上拣的,准备当定情信物的矿石标本,任凭锋利的棱角划破了手指。
虽然失去爱情,但满脑子都是“虎子”倒也让赵龙觉得没那么失落。而见不着主人的“虎子”也茶饭不思,任凭别人怎么劝,就是不吃饭。无奈,替班的战友给赵龙打电话,赵龙让战友把“虎子”牵到电话旁,按着免提让“虎子”听自己的声音,“你要乖,要吃饭,我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了……”还别说,这一招真管用,挂完电话,“虎子”竟真的乖乖吃饭了。而每隔几天,赵龙都要打这么一个电话回连队。
不知内情的父母看着赵龙“含情脉脉”打着电话,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看来你小子也移情别恋了……”倒是赵龙喃喃的回答弄得父母一头雾水--“它要是真个姑娘,我就娶了。”
扎西岗边防连老兵巡逻小分队徒步巡逻——罗乐摄
单位:和田军分区河尾滩边防连
军犬训导员:周亮
军犬:“炸弹”
缺谁也不能缺了它
“炸弹”--狗如其名,有着像炸弹一样的爆发力和战斗力。
就说前不久那次夜间巡逻,正当大家准备小憩,几只野狼悄无声息“摸”了过来。还在几百米开外,“炸弹”闻着味儿不对劲就冲了过去。等大伙被由远及近的撕咬声惊醒时,跑过去拿手电筒一照,“炸弹”正“1对4”,身上多处皮毛被撕扯下来,浑身血迹斑斑。
看着被绷带绑得像木乃伊一样的“炸弹”,连长心疼得在全连集会时一拳砸在桌上:“全连人有几十个,军犬只有一条,你们要像爱护装备、对待兄弟一样对它。我丑话撂在前面,真上了战场,回来时缺谁也不能缺它。”
要说起来,“炸弹”的性格随“铁”了它的训导员周亮。当新兵第一次巡逻爬山,走在前面的战友不小心蹬下一块石头砸中后面的周亮,周亮一声没吭,等到了目的地却一头栽倒。大伙这才发现,从他头上渗出的鲜血早把帽子和头皮都凝在了一块。
好兵自然不会训出孬犬。当年为了锻炼“炸弹”的扑咬,周亮一狠心饿了它几顿,等“炸弹”眼都“绿”了才放出来。周亮把肉藏在自制护袖里,“炸弹”闻着味就扑了过来,周亮左躲右闪,“炸弹”彻底被逼急了,直接冲着周亮就下了狠“嘴”……一番打斗,直到胳膊、脖子、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爪印和牙印后,周亮才咧嘴一笑,掏出肉扔给了“炸弹”。
也难怪连长护犊子,“炸弹”就像个全天候的活地图。去年一次巡逻,回来时赶上暴风雪,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坑,哪里是路。正当一群人冻得瑟瑟发抖犹豫不前时,“炸弹”把鼻子凑在地上,边闻边一点点往前挪,走十几米,冲着后面吼一嗓子……就这样,一串小爪印把一路大脚印,安全领回到了连队。
其实不用连长说,“炸弹”在大伙心目中也有着很高“地位”。前年初,连队新辟一条巡逻线路,要绕经一处海拔近6000米的高地,就连充当开路先锋的“炸弹”都走两步喘三喘。等到了目的地,两个新战士一下子瘫倒,带队班长刚掏出便携式氧气袋,却发现走在前面的“炸弹”竟然也蜷缩在地上抽搐。
“快快快,先给‘炸弹’吸。”倒在地上的两个战士都急得试图站起来,班长赶紧把面罩绑在“炸弹”嘴上,过了片刻,“炸弹”翻了翻眼皮才苏醒。下山时,几个状态稍好的老兵轮流把“炸弹”背回了连队。
更险的是去年夏天那次巡逻,途径一处河沟时,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一眨眼的功夫,一股山洪奔涌而来,把大伙和“炸弹”都往下游冲去。“炸弹”会水,可在洪水中忽隐忽现的战士们却拼尽全力游到“炸弹”身旁把它往岸边推。而“炸弹”却死活不上岸,咬着这个的衣服、拖着那个的枪带,试图往岸上拽……万幸的是,最终大家都上了岸,“炸弹”兴奋地围着所有人狂叫着绕圈,像是清点人数一样。
或许,在它眼里,一个都不能少吧……
新疆军区阿拉山口边防连军犬阿黑与边防官兵在一起。许必成摄
单位:克孜勒苏军分区迈丹边防连
军犬训导员:陈龙
军犬:“铃铛”
千万里我思念着你
猴年春节前夕,乌鲁木齐的街头已经透着浓浓的年味。
走出机场,陈龙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乌鲁木齐军犬训练基地。这次休假探亲,陈龙本可以直接从喀什飞老家陕西,之所以绕这么大一圈,是因为他要去看和自己朝夕相处6年的退役战友--军犬“铃铛”。坐在车上,想想马上就可以看到“铃铛”,陈龙会心一笑,抱紧了怀里的旅行包--里面装着前一天晚上他连夜烤制的烧鸡。
“铃铛”以前最好这一“口”了,不过连队物资条件有限,只有逢年过节,陈龙事先和司务长说好,送给养时才能提前给“铃铛”准备一整只鸡带上山来。做烤鸡的技巧,是陈龙外出时向喀什一家饭馆的厨师老王请教的。因为从连队到喀什还有一百多公里,这次休假,陈龙特意联系了老王,就为能提前一天赶到饭店,亲手为“铃铛”做一只最新鲜的烤鸡。
这会儿,从旅行包里还能隐约飘出烤鸡淡淡的五香味,想想“铃铛”狼吞虎咽的样子,陈龙笑着笑着眼睛不觉又有些湿润。上次给“铃铛”做烤鸡,还是四个月前它退役的那天。
那天早上,“铃铛”似乎并不知道为什么主人会给它做烤鸡,照样吃得有滋有味。殊不知,接它的车已停在营门口,全连官兵就像欢送退伍老兵一样,在门口整齐列队。
陈龙从狗舍里默默牵出“铃铛”,“铃铛”却习惯性地往队尾站。直到陈龙牵着它往车跟前走,看着车上也有几个“同伴”时,“铃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铃铛”刚被牵上车,又猛地挣开绳索跑了下来,咬着陈龙的裤角也往车上拖。无奈,陈龙只得抱起“铃铛”放在车上,一个箭步跳下车,狠心反手关上车门……那一刻,陈龙已是泪流满面,而车上的“铃铛”也趴在车上,用前爪一个劲挠着车窗。等汽车发动时,“铃铛”又跑到车尾部的窗户,拼命叫着挠着。陈龙终于忍不住,“哇”一嗓子哭出声来,边哭边追着汽车,直到自己再也追不上为止……
凑巧的是,在基地负责照看“铃铛”的,恰是陈龙在训导员集训时的同学。“铃铛”到基地后不久就生病了,一连拉了好几天肚子,这下可把陈龙急坏了,一天给同学打好几遍电话,反复嘱咐着“铃铛”的脾气秉性、胃口喜好,还时不时叫“铃铛”“听”电话……
等“铃铛”病情好转,陈龙就会嘱咐同学要带它出去晒晒太阳。天气转冷时,嘱咐要把食物稍微加热。用温水给它擦澡时,要特别留意它腿上的那处旧伤。拴它时,脖子上的链条不要套得太紧……终于有一天把同学唠叨烦了,撂了陈龙的电话:“老陈,集训结业考核时,我的成绩可不比你差。”
当陈龙拎着烧鸡站在“铃铛”新“家”门口时,“铃铛”竟然像不认识了似的,用屁股对着陈龙。陈龙正犯嘀咕呢,“铃铛”突然一个转身,扑在陈龙身上撒娇地狂吠起来。陈龙这才恍然大悟--“铃铛”还在为上次的分别记仇呢。
陈龙在基地整整陪了“铃铛”一天,带着它遛弯,陪着它一起在草坪上啃烧鸡,给它讲连队的新鲜事--不过他没讲新军犬“啸天”的事,他怕“铃铛”吃醋……
离开时,陈龙的心情没那么难受,他计划好了,每年探亲休假都可以来看“铃铛”。只是,“铃铛”已经越来越老了,这样的重逢不知道还有几次……
无言战友,我们一起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