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文斌,1973年2月出生,中共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现为嘉善县公安局惠民派出所民警。作品散见于《杭州日报》《平安时报》等。
一
儿子喜欢英雄。
儿子第一次去舟山的时候,六岁。
看到大轮船,看到大海,乐不可支。
他妈妈挤上了另外一条轮船,儿子立马哭得个鬼似的,看着他哭天呛地欲罢不能的样子,我想扔他海里喂鱼。
这回去舟山,我对儿子讲,我随省厅宣传处去采访一位同行的英雄事迹,此时儿子十八岁了,刚刚考取警校。
二
有过一回采访牺牲民警的经历,最后一个环节去他母亲那里,后来我想了想没去,她年龄大了,不想再让她重复一遍儿子的事。
同行去采访同行,就像左手握右手,似乎是老朋友,却又陌生,当你突然想去了解他生平有什么优点,却又觉得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林剑的手还是不敢去握,他手上戴着个手套样的东西,跟皮肤的颜色相似,他需要康复性锻炼,他说,他的体能以前特别好,不过现在只能从三斤水拎起,现在左手能拎20斤,右手能拎23斤,水就放在床对面那个大农夫山泉瓶里,装满能有24斤,然后他就拎给我们看,他的整条胳膊还呈紫色,皮肤表面纹路看上去呈蚯蚓状,时不时要扭出来的样,每次换纱布,就像剥一次皮,手指必须经常要有弯曲动作,使劲攥时,血都能挤出来,起初整个身体木乃伊似的包裹着,躺了几十天。
林剑说话的声音比较轻,他的个子也不大,比我小七岁,八零年的,舟山定海区分局岑港派出所所长。
三
我们出警,有时就像猜谜语,有时猜得到,有时旁观者清,有时要制谜者自己解开谜底,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解题答题,不然你就不是个好学生,事情是否完美解决,凭手艺凭勇气也凭运气。
我以前接到个警,说有人快要淹死了,一路上琢磨着人怎么救,我泳技不佳,到了河边,没一个人影,我扯着嗓子喊,谁报的警?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奔了过来,说没事了没事了,孩子刚才噎住了,我以为快要噎死了,就报了警。
淹死了噎死了,普通话不标准,虚惊一场。
林剑是在开会期间接到电话,说有个大肚子女人因为家庭纠纷,想不开,屋里放了煤气,准备自杀,林剑想也没想,立即赶往事发地点。
林剑事后回想,只想着救人,大肚子女人或者别人,往前冲吧。
林剑推开屋门的时候,女人点燃了煤气。
林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席卷一空,头发没了,眉毛没了,睫毛没了,手腕伤口处渗着油滴,身上的皮肤开了形状不一的窗户,眼球被火染红了,警服警裤在这一刹变成了抽象派的作品,破碎,夸张,凝固。
救护车急吼吼赶来的时候,林剑让那个女的躺着,只有一个床位,自己站着一路哆嗦了半小时。
林剑全身烧伤60%,其中最严重的3度烧伤30%,并有轻度吸入性损伤,双眼热烧伤,3次取皮植皮,从头部胸部取下20%的表皮,缝合到手,手臂,腿上,缝了200多针。
女人的病房在隔壁,能走路时,女人蹒跚着也过来一次,低着头说,对不起,谢谢你。
林剑枯坐着,脸红红的,也许永远都这样了,火烧的红。
四
林剑父亲知道儿子出事后,获悉还活着,说,活着就好。
林剑母亲知道儿子出事后,有六个人受伤,说受伤的有没有没结过婚的,我儿子结过婚了,还是烧我儿子吧。
父母还能说什么呢?儿子活着就是最大的欣慰,儿子是警察,警察就要担当。
我也对老婆讲过,以后儿子出什么事情,你不要埋怨我,做警察就是这样的,可能哪天就这样“咔嚓”随时挂了。
老婆的眼睛眨巴眨巴像天边挂着的陌生星星。
我对儿子讲,假如以后有机会父子同上阵,我们来个战术配合,你押后,我先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五
尼采说,对待生命,不妨大胆一些,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2018年,牺牲民警301人,辅警141人,民警辅警负伤1.2万人。
2019年,数字不详。
因为还没到12月最后一天。
(原载2019年12月《平安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