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保存IMASA的一张照片,配的时候不断对比印象中的记忆,这几张照片都很像,不像,特别像。
阿依玛莎是整个叙利亚女人的对焦。
是对所有仍处于水深火热的寡妇们的仰视。
我数十次进入叙利亚,穿梭于战火和爱之间,那是对于纯朴的叙利亚人的尊敬,在战争残酷的场景中,记者是在放大着稍纵即逝的美丽,不敢疲惫。
每个国家都可以夸耀自己美丽的女人。
可是,阿依玛莎说,故乡哈马的大风车却要比女人还漂亮。
2013年11月,凤凰卫视派我去叙利亚三个月临时常住,我带上了延边的厨师丁字军。
在大马士革以南的东古塔是伊斯兰国武装围困大马士革的指挥部。
武装分子的重型迫击炮和榴弹炮不断对大马士革市区进行肆意炮击。
一天,叙利亚政府军允许我们去东古塔周边的定居点采访,主要宣传叙总统卫队夺取了重要战略重镇。
我们的皮卡车在时有爆炸的道路上,在一辆旧摩托车的引导下,疯狂地在布满炸弹坑的道路上颤抖着,周围的风景就像我在莫斯科胜利广场二战博物绾见到的斯大林格勒的惨景,周边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物。没有一个灵魂,甚至没有老鼠和流浪狗。
在西东古塔的一个定居点,我认识了一位叙利亚女军医。
她叫阿依玛莎。
阿依玛莎哈马省人,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医科大学,外科副主任。
说一口极流利的俄语。
阿依玛莎加入到我们的采访队,大家都明白她需要做什么。
我们一行6人在叙利亚总统卫队旅的侦察兵护卫下穿梭在巷战后的街道和残墙中。
阿依玛莎说,她丈夫在东古塔作战中阵亡,原来夫妇俩是一个部队,丈夫是医官。
他们是莫斯科的同班同学。
阿依玛莎说,已经持续多年的叙利亚战争,导致了叙利亚男性大幅度减少,死于战争的47万叙利亚人,绝大部分都是成年男性;其他更多的男性为了逃避战争,逃避当兵打仗,纷纷逃到约旦、土耳其、沙特和欧洲国家。战争、逃亡国外、被捕、失踪等等,导致叙利亚单身女性增长了70%,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战争寡妇加入到这个行列当中,身边每名男性可以配对多名女孩。
阿依玛莎是那种浑身散发女子气息的少妇,尽管已是双胞胎的母亲,但是身材保养得很好,地中海阳光晒黑了皮肤,却让人更加健康,发奋着青春。
小分队穿过一道沙土构筑的通道,为防止伊斯兰国狙击手射击,简易公路都向下挖了一米至半,皮卡车左右大幅摇晃着前行。
皮卡车右侧栏杆下有个弹孔,我的右腿被锋利的铁皮刮了大口子,鲜血直流。
阿依玛莎迅速取出救急包,三下五除二帮我处理好伤口。
阿依玛莎又取下脖子上的头巾,帮我包扎在伤口处扎紧。
叙利亚是一个世俗化的伊斯兰国家,叙利亚女性名字的形成都是基于花朵、动物、性格特征、城市、职业甚至自然现象的不同名字。
此外,有些名字标有与宗教主题完全无关的选项,阿依玛莎就是高尚的含意。
我问阿依玛莎战争结束了有什么打算,她说希望再回莫斯科读硕士,但是学费费用会很高。
车过了另一处开阔地,皮卡车加油疯狂地跑了起来,我们都趴在皮卡车上,我用防弹服为阿依玛莎铺在胸前,她含蓄地低下了头,两腮红晕。
我们穿梭在生与死的一线天,阿依玛莎说,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光线,但是所有人都坚持活着,然后去战斗,哪怕牺牲,这是因为仇恨。
阿依玛莎忧郁的目光中,透出坚定的信念。
阿依玛莎说,她丈夫几乎被炸烂,只留下残碎肢体,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活下去已毫无意义。
但是,无数与她同样遭遇的小姐妹们,确切地说就是寡妇们,用坚定的目光鼓励着她,这是苦难深重的女人的力量,坚不可摧。
这是阿依玛莎双胞胎女儿,寄养在哈马省农村的娘家,家中只有母亲和妹妹活了下来,父亲和三个哥哥都战死疆场。
在前沿阵地上,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我送给了阿依玛莎防弹服和头盔,并帮她穿戴好,又扣上头盔。
在生命稍纵即逝的战场上,突然感受到曾经身体里另一个深邃的目光与长久对峙着,看透灵魂和内心的语言,无处可逃。
突然感受到一个无形却有力扶持着坚强,所有的痛楚得以释放。
突然感受到所有叙利亚女人不抹擦伤口的同时也灿烂微笑生活着。
在战场上涌出万般感叹,帮助她,毫不犹豫。
但是,阿依玛莎坚定的双眸对视却感到男人的相形见拙。
枪炮声不断,刹那间懂得了情感世界中最深情又最深刻的词汇。
男女之间除了性,还有一种超越国界、民族、亲情的爱,可以融化一座冰山。
我们在战场上告别,连个电话都没有来得及交换。
阿依玛莎随皮卡车消失在尘埃的黄沙中。
2015年9月25日,俄罗斯宣布加入叙利亚战争,两天后,我随俄国防部新闻局组织的记者团进入叙利亚。
我来到了阿依玛莎的故乡哈马省。
当年,在皮卡车上,我听阿依玛莎家珍般地介绍家乡:哈马省位于叙利亚中部,是13个行政省之一,战前全省人口数为130余万,土地面积为8,883平方公里。
省会城市哈马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有宏伟的努尔丁清真寺,奥斯曼帝国时期的亚杰姆宫殿,还有奥龙特斯河畔的二十二座留存至今的大风车。
阿依玛莎说她故城里有大风车。
我在寻找大风车。
心情难以平静,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总是在叙利亚政府军中寻找会俄语的女兵。
协助俄军的叙政府军俄语翻译兴奋地说,找到了阿依玛莎。
可是,这个阿依玛莎不是,尽管她也是寡妇。
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随俄军来到叙利亚,参加了解放哈马、霍姆斯、巴尔米拉、代尔祖尔、汉谢洪,直至光复东古塔战役报道,那名叙利亚当年的中校翻译,已经官至少将,他帮我找到了无以计数的阿依玛莎,但是,她们都不是。
却都是寡妇。
有一种遇见,不曾邀约,却心有灵犀;有一种目光,不远不近,却一直在守望;有一种坚定,不会相聚,却不离不弃;有一抹情怀,如影随形,却使山河无疆。
战争使生活支离破碎,但生活还得继续!
有时选择生存或许比选择死亡更艰难!但唯有活着,才能盼望明天!
阿依玛莎,你还好么!
这是来自你故乡的问候!
故乡的风车已经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