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篇
本期专栏作者【董宏猷】
董宏猷
白壁斋,宏猷书房之谓也!借《大武汉》一角,设书话专栏一,清茶一,书友三五,品茗谈书,岂不乐乎?
开篇之时,东湖樱花正开,
谨捧碧水书香,就教于读者诸君也!
提起孙犁先生,眼前首先浮现的,是碧波茫茫的白洋淀,是水面上清香的荷叶与荷花,以及岸边青青的芦苇。当然,还有孙犁先生的名作《荷花淀》里的那片如水的月光:
“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要问白洋淀有多少苇地?不知道。每年出多少苇子?不知道。只晓得,每年芦花飘飞苇叶黄的时候,全淀的芦苇收割,垛起垛来,在白洋淀周围的广场上,就成了一条苇子的长城。女人们,在场里院里编着席。编成了多少席?六月里,淀水涨满,有无数的船只,运输银白雪亮的席子出口,不久,各地的城市村庄,就全有了花纹又密、又精致的席子用了。大家争着买:“好席子,白洋淀席!”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
”
《荷花淀》曾经入选过中学语文课本。我在中学任教的时候,曾经教过这篇课文。如此诗情画意的文字,我曾经要学生们猜想,假如不看后面的情节,你会猜到这会是在写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战争吗?
别说学生们,就是我,也不会想到。因为我们对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已经有了一个模式化的印象。因此,孙犁的作品,这些写于战争年代的小说,便以清新诗意的韵味,在当时的解放区文艺界脱颖而出。
这些秀雅、隽永的作品,包括,《荷花淀》、《芦花荡》等短篇,也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名篇。也成为后来被文艺界视之为"荷花淀派"的主要代表作。
孙犁先生的作品,我收藏不少。其中,有短篇小说集《芦花荡》,群益出版社 一九四九年七月上海第一版,收入了《芦花荡》等八个短篇。此外,还有中篇小说《村歌》,天下出版社一九四九年第一版,短篇小说集《採蒲台》,作家出版社一九五四年四月北京第一版。这些作品,正如茅盾先生所说:"孙犁的创作有一贯的风格,他的散文富于抒情味,他的小说好像不讲究篇章结构,然而决不枝蔓;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变幻的,好处在于虽多风趣而不落轻佻。"
孙犁先生的长篇小说的代表作,是《风云初记》。还是在读初中的时候,突然看到,简直就爱不释手。这部长篇小说是孙犁先生在五十年代初期创作的,仍然以他熟悉的华北平原滹沱河沿岸两个村庄为背景,围绕着高、吴、田、蒋四姓五家在抗战初期的生活史,细致地勾勒了冀中平原各个社会阶层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面貌。《风云初记》仍然写战争,写苦难,但是,不再从火光硝烟入手,而是以细腻的笔触,通过日常生活的侧面,反映时代的风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以及泥土的芳香。我还记得当时读的感觉,整部长篇就像是一部长诗,有一种独特的美,风情美,人性美,诗意美。
于是,在旧书市场上,只要看见《风云初记》,我就买下,哪怕是重复的。因此,我就收藏了《风云初记》在不同年代的不同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一九五三年四月北京第一版;作家出版社 一九六三年三月北京第一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年2月北京第一版。我相信,即使是今天的年轻读者,倘若读到这部长篇,也一定会喜欢的。
孙犁先生的作品其实不多。解放后,他一度养病,停止了小说创作,默默在天津日报的副刊部培植新人。他的创作,被誉为“荷花淀派”。这个文学流派的代表作家,还有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等京津保定区域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也与孙犁的作品一样,充满浪漫主义气息,清新朴素,描写逼真,心理刻画细腻,抒情味浓,富有诗情画意。后来,八十年代出道的贾平凹,有人也称之为“荷花淀派”的传人,我倒认为,这是忘年交的两代作家以文会友的典范。
贾平凹肯定是喜欢孙犁先生的创作风格的。他曾生动地记叙了第一次拜访孙犁先生的情景:
“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到天津去领一个文学奖,出版社的人领我去见了孙犁。天津至今就去那一次,孙犁也是我唯一登门拜访的作家。孙犁的家是个大房子,并没有隔间,几个书架子也不高,后边有张床,前面有张桌子,他就坐在藤椅上。我那时把孙犁奉若神明,进去就紧张了,脸上老出汗,没敢去坐。孙犁说:坐呀坐呀。拿了凳子让坐到他跟前,又倒了一杯茶。说了一阵话,都是他问几句,我答一句,表扬了我的散文,我又脸上出汗。约摸一个小时吧,他好像要启发别的人走,说:你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我还迟疑,出版社的人说:呀,我们跟了他十几年从没留我们吃过饭。孙犁只是笑,果然也没说让他们一块吃的话。
”
贾平凹对孙犁先生是非常敬重的。这种敬重感人之处,在于相互的理解。他说孙犁先生“是宁静的,宁静致远。而宁静惯了,就不喜欢了热闹和应酬,物质的东西也都是累赘了。他浸淫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别人便可能看作是孤僻,他需要身心自在,别人便可能看作是清高。这样的人都善良,澄怀无毒,却往往率真,眼里不容沙子”。他评价孙犁先生的作品,也入木三分:“读孙犁的文章,如读《石门铭》的书帖,其一笔一画,令人舒服,也能想见到书家书时的自在,是没有任何病疾的自在。好文章好在了不觉得它是文章,所以在孙犁那里难寻着技巧,也无法看到才华横溢处。《爨宝子》虽然也好,郑燮的六分半也好,但都好在奇与怪上,失之于清正。 而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清正。孙犁一生有野心,不在官场,也不往热闹地去,却没有仙风道骨气,还是一个儒,一个大儒。这样的一个人物,出现在时下的中国,尤其天津大码头上,真是不可思议。 ”
孙犁先生也很喜欢贾平凹的作品。他曾经为贾平凹的散文集作序。我最入心的,是这样一段文字:
我不敢说阅人多矣,更不敢说阅文多矣。就仅有的一点经验来说,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是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定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
孙犁先生的这段话,我一直视之为自己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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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董宏猷
图片 | 来源于网络
设计 | 王时青
校对 | 肖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