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三八国际妇女节了,节日还没到,飘已经感受到节日的氛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三八妇女节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冒着粉红泡泡的节日,女生节、女神节、女王节、表白节......
甚至一个女性的节日,变成“男性对女性评头论足”的节日。
来源|豆瓣小组
而被污名化的“三八”“妇女”,以及太多花哨的别称,已经摧毁了这个节日传达的意义,彻底埋葬了这个词产生的力量。
谁还会记得,国际妇女节(又称国际劳动妇女节)设立的初衷,是赞颂全世界的妇女为争取平等而走过的斗争之路,以及女性在经济、政治、社会等领域做出的贡献。
1951年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妇女节纪念活动
本质,应该是纪念用鲜血为我们争取权利的女性先驱,呼吁妇女权利,而不是用所谓女神称谓降智。
更让人迷惑的是,每到这一天,很多宣传是:
今天为你的妻子、妈妈多做一天家务吧。
这里暗含的意味是:
家务就是应该由女性承担的,今天帮你做了家务,明天可得记得早起买菜哦!
比起这样昙花一现的口号式献媚,不如试着正视一下女性身份下的苦闷和认同。
今天,飘特别想聊聊许鞍华的一部电影:
《女人,四十》。
一部让无数人感叹——“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我妈?”的电影。
写这部片,飘不是赞颂鼓励女性为家庭奉献一生。
而是,当网络上更多是讨论现代新女性时,那些夹在新旧之间的女性,那些人到中年的女性,有没有人去体会她们的挣扎?
比起现在影视剧的光鲜靓丽,《女人,四十》里只有最朴素,最日常的市井生活。
阿娥,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她是一家卷纸公司的业务主任,爽快能干,公司的账都清晰记在脑子里,就连老板都要对她敬让三分。
有人来面试,她就像说绕口令一样,把公司业务和流程介绍得清清楚楚。
白天在公司里风风火火,傍晚回到家,还得做一个传统的家庭妇女。
电影开场,几个简单的画面,就把阿娥身上担的责任说清楚了。
傍晚来临前,丈夫在理发店剪发,打理他的半亩田地。
公公婆婆,在社区休闲中心唱歌、打乒乓球。
而阿娥呢?
一直站在鱼摊前30分钟,只为等着活鱼变打折的死鱼。
等不到活鱼死,就啪地一巴掌把鱼拍死,老板都看呆了。
一条打折的鱼,阿娥还要把它切成三块,中间最大的一块,思来想去,还要放进冰箱。
丈夫惊讶:“咋这条鱼变矮了?”
阿娥在外是赚钱养家的新女性,在内是操劳家务,精打细算的传统妇女。
她总是能在这两个角色间游刃有余,哪怕经常妥协的是自己。
这边,丈夫说她公司楼下有他最喜欢大米打折,阿娥说我工作这么辛苦,还要帮你提两包米,不干!
而下一个镜头,就是阿娥扛着两包大米回家。
下班回家做饭的间隙,连搓一圈麻将的时间都没有。
想搓一把麻将时,遇到撒泼的公公,阿娥嘴上对街坊说着别管他,最后还是停下手上的麻将,回家做饭。
身兼业务主任、老婆、媳妇、母亲身份的阿娥的人生四十,人生还没有任何抱怨的。
即便中年还住在似乎永远都等不到拆迁的平房里,有一个担不起责任的丈夫,有一个还在青春期的儿子。
还有一个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要让阿娥帮他脱鞋的倔强公公。
萧芳芳当年凭借这部电影,横扫全世界的影后大奖。
当年她一边上台领影后的奖,一边整理身上滑落的披肩。
上台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的即兴发挥:
“女人过了四十岁就是什么都往下耷拉。”
这里说的,也是戏里的阿娥。
人生四十,突然间,一切的秩序都崩塌了。
在家,对她最好的婆婆突然去世,留下了患上阿兹海默症的公公这个烫手山芋。
在公司,带着办公软件技术而来的漂亮年轻女性,已经渐渐在动摇她的权威;
但她忙着做饭忙着不让公公乱跑,已经无暇顾及。
含辛茹苦带大了青春期的儿子,到头来却像又生了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公公。
生活中唯一的空隙,是在收衣服时,不由得蹲下来好好抹掉眼角的泪。
很多经典电影,都在说人到四十的中年危机。
《男人四十》里,中学语文老师的中年危机,是一滩死水的生活中,抵抗来自青春少女的主动进攻。
《一一》,中年男人NJ出差,和曾经的初恋情人畅聊一天后,一句“我从未爱过另外一个人”,然后礼貌离开。
如果说男性的中年危机 ,是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迷失自我”。
而女性的中年危机,是一座静默的火山。
生活堆满了一地鸡毛后的琐碎,是在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中,“失去自我”。
《女人,四十》一群中年男人坐在时髦的酒吧里,眼神不由得瞄向年轻青春的躯体。
他们谈论各自的中年危机。
聊着被割了一半的胃,瘫在病床上的老母亲,酒吧里花1500块钱就可以带回家的公关小姐。
阿娥的丈夫喝得满身酒气,回家后还叫嚷着:
“我平时这么累,跟朋友聊晚一点回来不行啊?”
和朋友的吹牛以及在酒精的催发下,让这个平时老实懦弱的男人问出了他的所谓“压抑”:
“到底谁是一家之主?”
而阿娥呢?
阿娥为了早点回家照顾公公,推掉了公司重要的应酬,为一家人煮饭洗衣服,半夜还要看着公公有没有乱拉尿。
她累倒时,唯一的要求,是让她多躺一会。
1995年的阿娥,这样在生活处处挺直腰板的阿娥,终于也要面对来自丈夫的这个问题——“老婆,你辞职在家照顾老爸好不?”
风风火火的阿娥,对着丈夫就是一盖骂:
放你的春秋大屁
我告诉你
上班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
这个把烂摊子扔给妻子的丈夫,却说出了这样自信的话:
“你最大的幸福不是嫁给我做老婆吗?”
“你最大的生活乐趣不是我提供的吗?”
《女人四十》的结局,按照如今的标准来看,看似是不够完美的,阿娥最终选择辞掉工作,回家照顾公公。
为什么奉献自己的,总是女性?
夹在新旧之间的女性,总有一个灰色地带,无论往回看,往后看,都是艰难的一步。
整部电影,也有一种“新”与“旧”。
阿娥家的对面,早已伫立起高楼大厦;
阿娥的公司,来了一个满嘴都是“windows,software”的年轻女性。
年轻时的年轻气盛,和人至老年时连狗都嫌。
公公曾经是神气的空军队长,一个开着战机,扫射三架日本战机,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是公司老板,一个女儿嫁给了有钱人。
如今,人人都盼着他早死。
智商已经变成小孩子,最有钱的大儿子对爸爸不闻不问,女儿照顾了几天,累得急忙跑回台湾。
说到这里。
《女人,四十》并非是一部要解决女性到底要选择家庭还是选择工作,也并非仅仅展现人到中年哀乐的电影。
它的底色,是以人到四十被琐碎事缠身的阿娥的视角,瞥见人生的百般况味,琐碎人生的闪光。
以新的姿态,一头扎进真实的生活之中。
面对人生琐碎,依然有着丰富饱满的情感,这是1995年的阿娥的选择。
夫妻一场的羁绊。
婆婆的朋友得了胃癌,人生最后一刻,还是记挂着已经忘记了他的丈夫。
《女人,四十》的英文名,叫“summer snow”,夏天的雪,六月的雪。
树上的柳絮漫天飞舞,公公像个孩子一样叫道:“下雪了,下雪了。”
纵然人生沉重,但仍然有这样美丽的时刻。
2020年代的阿娥,又会是怎样呢?
写阿娥的时候,飘总想到一个人。
56岁,一个人开着车“出走”,开始全国各地自驾游的阿姨,苏敏。
最近,阿姨宣布,她在人生57岁的时候,拥有了冠上自己名字的东西,拥有了自己的家,一辆可以走四方的房车。
这个真的是属于我的家
拥有一个家,一辆房车的意义,对苏敏来说,太重要了。
56岁前,苏敏一直和结婚多年的丈夫经济上AA,但责任和义务却没有AA,家务都是苏敏一个人承包,还要忍受言语上的打压辱骂。
直至每天丈夫睡觉了,她才拥有沙发和电视的使用权,看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
苏敏伺候丈夫的生活起居半生,养大一个女儿,把两个外孙送上幼儿园。
她的前半生,写满了“忍耐”二字。
如今,一辆躲避风雨的房车,直播和广告带货的每一笔收入,都成为了苏敏的底气。
苏敏一个人开着一辆车走天南地北,以天为被,以地为覆,这份勇敢和勇气太让人赞叹。
太多人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看到自己的影子,也激励了很多中老年女性迈向新生。
这样一位坚毅的中年女性,和阿娥是如此相似——有出色的生活能力,人生大多数时候,却不是为自己而活。
可无论跟谁结婚,都摧毁不了她们刚强而旺盛的生命力。
在苏敏如今自由肆意的自驾游生活下,飘还看到了苏敏身上,像阿娥一样传统隐忍、甚至说有些不符合时下价值的地方。
《五楼编辑室》的编导,曾经跟拍了苏敏好几天。
编导和苏敏一起看了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
苏敏认为,金智英太造作了,她有什么不幸福的?
“我觉得金智英有错,她没有责任心,养了孩子就别再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苏敏看来,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做家务,都是作为母亲的天职。
哪怕“不同”如她这样的阿姨。
也会有和束缚于教条下的女性“相同”的认知。
苏敏经历过这段压抑的婚姻,也经历过拿刀子往手腕上划两条痕,被送往急救室的黑暗时刻。
哪怕如今,她张开双手在旷野中拥抱自由,但仍然最害怕的还是:
“就怕别人问我有什么想法。”
过去的生活,从来不允许苏敏有什么想法,她只是尽量去感受。
她开上自己用退休金买的车,逃离家庭,最初的想法,就是出去透透气,隔绝所有生活的琐碎,享受在路上的每一刻。
从来也没有人问过阿娥的想法。
《女人,四十》里,只出现丈夫和朋友倾诉的中年苦闷,青春期的儿子向母亲哭诉女朋友好几天都没有理他......
唯独没有人认真听过阿娥的想法。
在电影中,她有鲜活的独自抹泪的悲伤,也有打从内心开心的喜悦,就像苏敏阿姨说的,“我是一个人。”
某乎上,有一位网友的评论很精准:
“为什么这位阿姨这个决定大家一边倒地赞扬呢?因为她已经履行完了社会对一个女性的期待。”
的确。
当下受赞的、自由的苏敏是过去被否定的、不自由的苏敏换来的。
如果苏敏是一个如同金智英这样看似“已经很幸福”的女性,她的逃离,会被众人指责吗?
大概率会。
而不可否认的是,从善良刚强的阿娥到人人羡慕的苏敏,女性对于未来的自己的期待,已经大有改变。
但飘多希望,下一个中年苏敏,也可以不用等到56岁时才能逃离窒息的束缚。
三八国际妇女节,请别再虚伪地祝福她们女神节快乐。
请祝福她们:
阿娥、苏敏阿姨、我们的妈妈、当下和未来的我们、下一代女性都可以拥有从心所欲的自由。
一切正如去年被邀请登上联合国演讲台的农村妇女韩仕梅,在演讲词中所说的:
“我已不再沉睡,海浪已将我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