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临风弄襟袖 载于中读App
你如果在公园长椅上邂逅17岁的自己,又会怎样呢?规劝?一定的。听吗?绝对不。
博尔赫斯是文学界巍巍乎高山,他不应该接受任何文学奖项,诺贝尔,龚古尔,都不需要,他是超越文学奖的存在。这个不写长篇小说的大师,他跨越了体裁的界限,他的短篇小说像散文,他的散文像诗歌,他的诗让人感动,但不像诗。
短篇小说《另一个人》中,70岁的博尔赫斯遇到了17岁的自己,老者认为是现实,少年认为是梦境,二人“坐在不同时间不同城市的同一张长椅上”,老者惊骇之余,“装出绝不存在的镇静”,妄图说服少年,而对面那个年少的自己风华正茂,手持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不无卖弄”地说:“(这个人)比谁都了解斯拉夫人灵魂的迷宫”。焉知他面前的老者,已经熟读世界上绝大部分典籍,陀思妥耶夫斯基业已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1969年的博尔赫斯告诉1918年的自己:又打了一次世界大战,英美联合对一个叫希特勒的人宣战,“俄国正在霸占全球,美国迷信民/主,下不了当帝国的决心。”而70岁的自己(也就是未来的你)已经失明,只看得清明暗和黄颜色,但是不要难过,“失明就像是夏天天黑得很慢。”
1918年的自己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网络上有一个提问是:如果回到从前,你最希望回到哪一天?有一个回答让人感动,“我希望回到2008年5月12日下午两点,我会叫所有汶川人来到平坦开阔空地上。”
灾难和成长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就像你不会知道半世纪后的你的样子,和世界的样子,你也会忘了半世纪前的那个少年的自己,时间永续流驶,世界依旧纷乱。
老人和少年的自己中间,横亘半世纪光阴;从《恶棍列传》到《沙之书》(同为短篇小说集,前者我10年前读过,后者正在捧读),写作时间隔了40年;而我再次走近博尔赫斯的文字迷宫流连忘返,是10年之后。
10年,生命过客来来往往,有人渐行渐远渐无书,也有生命凭借不可捉摸的机缘悄悄走近,彼此相依相守。
在时间之河中,河水裹着冰凌急转直下,你不由得感慨赫拉克利特所云“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过去的博尔赫斯不是现在的博尔赫斯,你如果在公园长椅上邂逅17岁的自己,又会怎样呢?规劝?一定的。听吗?绝对不。
1975年,博尔赫斯已经失明,他在《沙之书》后记的最后一句话这样写道,“但愿我匆匆口授的这篇后记并不是这个集子的结束,希望它的幻想在刚刚掩卷的读者的丰富想象中滋蔓。”确乎如此,《沙之书》提供了一种丰富想象的源头,作家和读者都用文字建立与世界的连接,想象是二者的桥梁。《沙之书》这个短篇是这个集子的命名之作,这是一本无始无终的圣经,翻开某一页,页码数字大到九次幂,博尔赫斯成为了这本书的奴隶,甚至无法烧毁它,因为担心无穷尽的书页会成为燃烧整个地球的灾星;而《圆盘》是只有一个面的圣物,在这里我想质疑博尔赫斯,莫比乌斯环也是只有一面;阿雷东多暗杀了乌拉圭总统,事前他幽居数月,与世界隔绝;死亡是什么,是远航归来的水手,这个譬喻让人若有所失;《事犹未了》是超越了想象的想象,红房子里的什物无一件与人类的使用功能有关,即便制作它们的木匠,也再也不愿走近那个恐怖梦魇一步。
博尔赫斯的想象,远在人类之上。他很少写到爱情,但是《乌尔里卡》的爱情与人类所有想象无异,“我觉得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家具和镜子都不复存在。我们两人中间没有钢剑相隔。时间像沙漏里的沙粒那样流逝。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占有了乌尔里卡肉体的形象。”
在博尔赫斯深不见底的文学智慧中,只有爱情与你我无异,也许只有陪伴在他身边二十年的日裔助手玛利亚.儿玉了解,1986年4月,他们结婚,6月,他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