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默 的 朋 友
——致好友“阿黄”
作者：翟东斌
序：
曾经风雨同泛舟，难抑相思情未酬。
总是迢迢千里路、寻寻觅觅灵山后。
梦华易逝往如昨，星星点灯天明昼。
鶴去鹤归期难盼，君修成仙我成叟。
岭上青松曾忆否，点点滴滴挂心头。
岁月无痕清风依旧，带不去的，是永不消失的记忆；仅此，叩拜生命中相伴相依的那一段……
十多年前，我饲养过一条狗——一条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取名“阿黄”的狗。十多年后，它仍令我魂牵梦绕，常常在梦中与之相会。记忆长河中因为有了它， 便显得斑斓多姿，时时会泛起涟漪。
我原来单位所在的地方，山峦起伏四处花草飘香，满山遍野的经果林一浪高过一浪。什么梨啊、桃啊、石榴、花红、枇杷、橘子等等，应有尽有。四季花香鸟语，空气象水洗的一样清新爽神，环境十分怡人，整个犹如一座美丽的大花园。一条县际公路宛如一幅宽大的绸带蜿蜒贯穿其中。
工作之余，我在朋友家逮了一条就象小猫般大的黄狗（据行家鉴定，它的上一代系纯种的狼青昆明犬）。训练是艰苦的，训练是快乐的。起初，“小家伙”就显露出桀骜不驯的个性。为了有效钳制它，我用一条较粗的尼龙绳拴住它，拉它和我一起晨练、攀登、夜行等。可是， 它却一路叫喊着、挣扎着，无数次试图脱离控制；甚至，只要有机会，它便用那稚嫩而骄傲的小嘴疯狂地撕咬着、啃着，那条迫使它不停地在马路上连滚带爬的绳索。结果， 还真有不下数十次被它咬断绳索，没命似的狂奔。然而，每每总还是被我捉拿归案；经过一番严厉的“批评教育” 后，重又套牢。
为此，小东西着实苦脑了好一大阵子。因为尚在幼年的“阿黄”田径项目还不是我的对手。它必须服从我、听从口令，接受训练及褒贬。
沉默是短暂的。岁月星移，不知不觉中顽皮的“阿黄” 一路跳跃着，嬉闹着，成长着，沉稳着。无数次的摸爬滚打，铸就了它的坚毅与坚强。
成长是快乐的。不久，健硕的“阿黄”便在每日晨跑时总是一马当先，遥遥领先于我。而每当此时，我只得用口令将它调回来和我一起跑。然而，每次再开始，性急的“阿黄”又是一路领先，“冠军”非它莫属。我知道，在这个项目上，我俩的名次位置从此再也倒不过来了。成长与日俱进，快乐与日俱进。春晖烂熳，生机无限。干劲冲天的“阿黄”浑身的活力就像上了膛的子弹，随时都可以发射出去。
大概是自小就和我朝夕相处的缘故，敏感的“阿黄”每天总是寸步不离我左右（自从“阿黄懂事”起，我晚间就一直是开门睡觉；我在床上，它在床下或门口）。只要我换好衣服锁上门，它便知道好戏（如：登山、郊游、骑行之类的运动项目）就要开始了。
因为每次锁门时，钥匙都会发出“哗啦”、“哗啦” 的响声，时间长了，“阿黄”便形成一种条件反射。我只要冲它抖一抖钥匙发出一连串的“哗啦”声，再喊一句“出发”的口令；就像勇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如离弦之箭，快乐的“阿黄”汪汪几声，便早在我之前冲上半山腰了。“等等，回来一起上！”听到我的召唤，无论它已经冲上山梁多高，“阿黄”必定会折回到我的身边；用它的头和身体碰碰我，然后是跑跑停停，回望再跑，始终与我只隔一步之遥，直到登上山峰。
每当我们征服了一座山，我便会站在最高峰，用肩扛起“阿黄”。一同举目天地间瞭望大世界，一起吐故纳新入云海呼号达九霄。谛听山谷间回荡着我们的呐喊声， 感受着自身个体的微弱存在，“伟大”与“渺小”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
记得一次登山，我一开始走在“阿黄”的前面，快要到山顶时，发觉身后竟却没了“阿黄”的影子。当时， 我非常生气；以为“阿黄”是怕累半道当了逃兵，私自下山去了。于是，我转身急呼着“阿——黄——”回去寻它。 一会儿我走近了才看清，原来，“阿黄”是在一处小峡谷边，被厚而坚实的荆刺带给死死缠住了。“阿黄”的鼻子和脸部都被挂得血肉模糊，而且一只耳朵也被挂开弄成了两瓣，它痛得嗷嗷直叫。
然而，当我帮它解除路障后，它仍然坚持和我一起登上山峰，毫无畏难思退之意。我满意极了！训练结束后，我给“阿黄”记二等功一次，并当场奖励它卤猪头肉一斤半，亲手喂下（训练有素的“阿黄”自小至大，从不吃我手掌之外和那只专用小铁锅以外的食物， 所以毒饵对它无能为力）。
年轻的“阿黄”经验尚显不足，勇而寡谋非之者； 唯智勇结合方可处险不惊、绝处逢生。
为了使“阿黄”尽快成为智者，我制定了一整套针对性的训练计划（为此，我曾于 1989 年春，请求熟人帮助介绍，专门拜访过三次巢湖市武警支队的警犬训练员，虚心向他们取经问道。），我们每天一起作业。诸如：给“阿黄”讲故事、读文章、论道理、变颜色、练跳远、取物件、 识真伪、解心压等等。我们谈心嬉闹，有时批评它，有时奖励它（为此，我口袋里每天都要装些糖果、点心类物品）。交流，使我们彼此知心会意。
我甚至觉得阿黄并非另类朋友，因为我渐渐从它的眼神中，惊喜地读出了绝非人类以外的灵光！真诚，让我每一次对它的惩罚都会令它感激不已；从而更加坚定“阿黄”追随我、领悟我、配合我、听从我、在意我的决心和意志，我也为此深受感动。真诚，不光只体现在人类的交往中！我常想: 譬如“阿黄”和我之间，不正是因为有了视彼此为唯一的真诚（彼此都早已将对方看成是生命的组成），才使得我们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相互鼓励、相互依存、相互珍惜吗？
春天，是迷人的季节。满世界呈现出生命的颜色， 绿意正浓；百花齐放，百鸟齐唱，百草茁壮，大自然孕育出一幅巨大无比精美绝伦的画。
“阿黄”是兴奋的，我是兴奋的。因为春天，因为无边的野草和花香，我们陶醉在这满园春色的自然香中。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我领着“阿黄”正在进行它生平以来的第八百次登山训练（因为每次训练，我都要记训练日志）。科目是马路左侧那四座挺拔的山峰。登山的路程是充满欢乐和刺激的，激情燃烧的“阿黄”有着运动健将般的敏捷，蹿、蹦、跳、跃、跑……一路上，你追我赶； 很快，我们完成了作业。当我领着“阿黄”在下最后一座山时，看看时间刚好是九点半。于是，我决定和“阿黄” 在一块平整宽大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片刻、看一会儿书。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阿黄”便很自然地进入了状态，自觉坐在我身旁不远的地方陪读。只见它虬尾翘曲端坐着，倾舒两只肌腱鼓凸的劲爪点探石面，昂首竖耳，眼环四方； 红红的肉舌颤突着长长悬于口外，如巨蟒吐信，似天际横陈一副彩练飞瀑。一会儿摇尾侧目凝视我，一会儿闪动着丰润而光亮的棕黄色毛身，上下左右前后扭动着捕风捉影。
它心热脑静，意念饱含，无令不发；它狂野疯掠，吞吐日月，呼之欲出。可是，今天它那被极力忍耐和克制着的嬉皮好动的天性，终于还是通过那忽闪的大眼睛、竖直且不停地颤动着的“剑耳”、伸长的游舌和翩翩摇摆的大尾巴传讯给我。它此举即在向我请示：“主人，我还没有玩儿够，我还要玩一会儿。”这小子鬼得很，故伎重演，老把戏了———想让我放它一马，我置若罔闻。
训练它得有耐心、苦心和很劲。你敢擅离岗位，不听口令，我就给你一顿温柔的胖揍；听从口令、达标了，我就表扬你，奖赏你。赏罚分明，让你自悟轻重。当然，没有口令不在自由活动时间，“阿黄”一般是不会轻易跑掉的，因为它知道犯规的后果很严重。在它还不懂事的时候， 曾不止一次享受过我的“深情鞭策”，它实在不愿意重温旧梦。这方面，我太了解它了。
突然，“阿黄”似触电一般，“呼”的一声将自己弹射出去。它一定是有了重大发现！于是，我也立马从大石块上“嚯”地跳起身，向着“阿黄”奔去的方向急寻。只见“阿黄”一会儿跳得老高老高，看一下前方哪片草丛在闪动，身体落下的时候，它便冲着那片草动的方向狠狠地追过去。就这样，它一边叫喊着，一边跳跃着猛扑过去， 紧追不舍。
原来，它是在追捕一只倒霉的兔子。因为漫山遍野都是疯长得高且十分密的各种花草，所以，被这些花草遮住了视线的“阿黄”，情急之下才会腾身从空中向下搜索。也正是这样才帮了它自己的大忙，一直没有被那只逃亡的兔子甩下。春暖花开的季节，兔子游情大发，想在这美丽的大花园中溜达溜达、踏踏青。可是，它一不小心却被神勇的“阿黄”撞上了，加之花草浓密，惊魂不定的兔子只能乱跑乱撞。这样，兔子固有的奔跑速度被大打折扣，它麻烦大了。
见此情景，我毫不忧虑地向着山下，向着“阿黄” 和兔子的方向冲过去。我原想呵住“阿黄”，阻止它施暴解救那只生命危在旦夕的兔子。但是，当我离它们约有五百米远的时候，猛然听到“阿黄”发出了一连串的“嗷嗷” 惨叫声。于是，我连忙攀上一颗高大的石榴树，居高向那边看过去。原来，兔子跑急了，刚好经过一小块开阔地。这里有座大坟堆，“阿黄”此刻正贴在兔子的屁股后面大张着嘴哇哇直叫，眼看就要一口咬上了。兔子怕极了，它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容多想，只见它绕着这座坟堆就像月球绕着地球一样没命地画着圈，撵得兔子自觉：大势去也。
不得已，兔子使出最后一招，就见兔子蜷曲着四条腿仰面倒地。我心想，不好！但是，已经晚了。那求胜心切的“阿黄”不知此招是计，一见兔子倒地便宜来了，张口就咬过去。早有准备的兔子先生，用那双有力的后腿对准“阿黄”得意的嘴，使出浑身的力气奋力一击，好一招“败中取胜”！利用“阿黄”惨叫的瞬间，精明的兔子翻身就跑，它坚信“我得救了”！
因为兔子使的是祖传绝招，每发必中，化险为夷应该是常理。哪知，天有不测风云。“阿黄”的决心非同一般，它修炼久亦，大挫面前它彻底爆发。几乎就在兔子翻身起跑的同时，“阿黄”大叫一声似雄鹰展翅腾空跃出，如同一张自天而降的网，一下子抱压住了那只机敏而可怜的兔子；并用它那粗壮有力的前后爪，发狂般地将兔子的脖颈使劲按向地面的一处凹陷中。
此刻，“阿黄”的嘴痛得已无法狠劲地咬了，它忍痛决心灭了兔子。兔子在一阵苦苦挣扎后终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权，不动了；这次算是“败中取胜”的失败。杀兴未尽的“阿黄”在兔子死后，仍然坐在其尸体旁认真监视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它以为兔子是在诈死。当它确信兔子完了后，才用受伤的嘴轻轻叼拽起猎物送到我的脚下。
这一激烈的追捕与打斗发生在瞬间。看着虽败犹荣、转败为胜且裹着战利品返回待命的“阿黄”，我再次决定放弃对它擅自行动的责任追究；并记二等功一次，将美食一份，放假半天。
夏季是炎热的，“阿黄”尤其怕热。我们每天训练归来，它总是要爬到我门前的那块空地上凉快凉快，不过足瘾它才不愿离开呢。一天傍晚，朋友们约我去水库中游泳，“阿黄”尾随而至。开始，我让它坐在岸边看我们游泳。看着看着，它竟然也忍不住下水游了起来，而且还游到我的身边和我们一起游向对岸。朋友们都说神了，觉得特别好玩，大加称赞。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说实在的，我还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个游泳能手，它把我和几个朋友都抛在身后老远，率先到达对岸呢。此后的日子里，训练科目中便多了一项水性练习。
我经常带“阿黄”在水库中游来游去，它也常常偷偷地单溜到水库中有个痛快。不久，“阿黄”还学会了扎蒙子、仰泳和水中救助。其实，救助也就是训练让它用嘴刁住人的头发和衣角拖往岸边。首先， 我以自己为被救助对象，“阿黄”练得特别认真负责。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演练，它终于熟练地掌握了此项技术， 达标了！“阿黄”原来挺喜欢水中运动的！因为它聪明好学， 认真负责，水性越来越好，大家送给它一个“混江龙”的美名。成绩和荣誉面前，它眯起眼睛，扇扇耳朵，不亦乐乎。
“阿黄”是忠诚的卫士。无论何时，它总时刻伴随在我左右。登山如此，散步如此，游泳如此……我一旦看不到它，只要一吹口哨或是来几声呼唤，“阿黄”就像是从天而降，总会立马出现在我的眼前。每次，我请假从单位回家乘车离去的时候，它都要紧追着开动的客车狂奔。每回都弄得我要请驾驶员师傅停车，待我将“阿黄”送回去安排妥当后才能离开。说来也怪，每次我假满回单位时， 一下车也只要几声口哨或者几声召唤，它便又像是从空气中飘过来一样，立刻来在我面前劲舞狂欢以示亲呢，从未失约。
“阿黄”不愧是我生命中最难得的好兄弟——它是上天恩赐给我的绝品至尊宝！你驾七彩祥云而至，亦如御前圣仙豪洒飘逸，轻轻划过我枯萎渴望的心房，温暖震撼着我的心脉；让僵死的灵魂重燃希望，迸发出高贵华丽之旖旎光芒！它沉默是智慧和力量在蕴蓄，它奔放是用热情和生命在欢唱……它，是我二十世纪最够意思的朋友和唯一忠贞不二的部下！也是那融入我青涩年轮血液和梦幻的唯一醇美念想！
“阿黄”，我的亲密伙伴、灵魂寄托，我从未把你当作一枚俗家“汪汪”（“阿黄”祖遗之基础智力上乘，理解和领会意识俱佳，稍经训练就可以数数至“10”。即： 申出一只手指，它就叫一声……申出十只手指，它就叫十声；应变自如顺畅，从未错漏。）——你永远与我的生命同行！
这是一个夏日星期天的午后，风不吹草不动。火毒毒的太阳烤得大地象烧着了似的，熏得人就是不动也会汗流浃背。此刻，我正带着“阿黄”在苦练三伏。我们一口气翻越了三座大山，来到一处陡峭的悬崖边。这时，山野里如同一个大蒸笼，我们的汗水一批接一批比赛着往外跑。
“现在是关键时候，是对意志的磨练，我们千万不可以言难思退，必须坚持！”我拍了拍“阿黄”的脑袋对它说，“阿黄”注视着我认真地点点头，还发出“汪汪”两声欢叫，这是它赞同我看法的表示。接着，我指指面前的悬崖对它说，“我要从这里上下攀登，你就坐在下面看着，给我护法。”“阿黄”忽闪着大眼睛左顾右盼表情郑重，绝对是真的听懂了我的话；它乖乖地坐到悬崖下面观阵，又仰头冲我“汪汪”两声以壮行色。空谷回音，有了坚强的支持，我心中踏实多了。
当我小心翼翼从崖顶下行时，我确是集中了全部的精力，丝毫也不敢疏忽。当时，我只能一个指头一只脚、谨慎而谨慎地搜寻着可供牵引接足之物，摸索下行。突然， 我右手拉着的那株小松树苗被连根拔了起来。我的手随之往下一滑，身体一颤，右脚也同时往旁边一溜，心直往下沉。脑子里一片雾，全身的汗水前赴后继“唰”、立马又出了一大批，凉凉的。衣裤全湿贴在身上，头发全潮粘在额前。
万幸的是，滑过之后，我的右手指情急之中扣住了一处突出的崖壁缝，才免去了悲剧的发生。要知道，夏日午后的山野里甭说是人、就是连只飞鸟也罕见。而此刻， 我刚下行至这段悬崖的中间，离地面约有十、七八层楼那样高；并且地面还有许多大小不等的乱石分布着，真要是摔下去成仙的可能性极大。
这一吓非同小可，我被卡在崖面中断陷入上下两难的窘境。崖壁陡峭，人必须像壁虎一样全身紧贴着崖面，一点一点地摸索着才能往下移动；连侧目往下看一眼都只能是想想而已。这时，我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冒险了，心惊肉跳汗如雨冒。假如真的被摔在这荒郊野外，多少天也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腐尸！恐惧之余，我告诫自己只有冷静才是出路。手指和脚一定得摸准扣牢，一只脚没有探牢靠时，另外那只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
静谧的山野热浪滚滚，陡峭的崖面上年轻的生命正与死神在肉搏较量。我必须下去，我一定要活着！蓦地， 我想起了下面还有我亲爱的“阿黄”在为我助阵，心中一热。于是，我紧贴着崖壁嘴唇碰石面冲着崖壁大吼：“‘阿黄’，你‘汪汪’大叫几声支持我一下！！”不多会儿，“阿黄”从崖下接连发出一长串“汪汪”大叫声回应。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暖意，畏惧全无，稳稳神决意成功。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恰在此时，突然一阵浓烈的晕眩和困意涌上，双眼如同千钧重压，迷糊的瞬间我尚存一息清醒意识：这下完了！最后，在我实在支持不住摔下悬崖（其实，这时人离地面已经不远了；但因长时间精神过度集中体能透支、加之酷暑难耐，此刻的我已经处于中暑晕厥之中）的那一刻，眼前一黑身心就像是在飞，已全然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然而，也就在那铺天盖地的黒浪袭卷的当口，耳畔仿佛又听到了“阿黄”那熟悉的阵阵狂吠。
……不知过了多久，被山野热浪蒸煮着，从昏迷中渐渐苏醒的我，第一感觉便是面颊和头部有个柔软湿润的东西在蠕动，浑身疼痛难忍。我努力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黄”那红红的肉舌和焦急的眼神；同时，伫立在我身边的“阿黄”更是一个劲地骚动、极为不安，嗓子眼里不断发出“呜呜喔喔”的孤鸣。此刻，我心潮起伏，热泪奔涌 ! 尽管猛汗如雨头破血流满脸血污浑身是伤，但我心里十分清楚现场刚刚上演的那一幕——在我摔下昏迷后，“阿黄”急坏了！
它第一时间冲过来好一通狂吠，希望能把我唤醒，可我却仰面朝天紧闭双眼毫无反应。心急无助的“阿黄”为了安慰和救助我、给我降温，便立马用舌头一遍一遍地在我的头部和脸颊反复轻舔着；以致几处头部伤口流出的鲜血弄得我满脸血红。
恍惚间，我用意识微微活动了一下周身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翻身爬卧；然后，用双手撑地顶着骄阳慢慢抬起沉重的头跪立起身，合掌参拜山神大恩赐我复生！此时，头上的几股血流犹如接通了导航，与众汗粒们相拥着顺势而下。瞬间，我的眼际、面庞和头后部都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爬行。
“阿黄”凝视着我吃惊兴奋，又好像重新认识似的——“行啊，哥儿们，你遨游太虚终于归来，可把我吓坏 了！”对视一秒，我灿然一笑，“阿黄”双眼铮亮鲜活异常，仰天“汪汪”大叫两声便快速贴靠过来。于是，我用手扶着它宽厚壮实的背慢慢站起身，挺胸舒一口心气让元神归位。
“阿黄”立马转身用那双有力的前爪死死地抱住我的后腰；并用它的嘴和脸部一个劲地在我的后背摩挲着，同时，口中发出阵阵呜咽低鸣。我忘记了疼痛，立刻转身屈体和亲爱的“阿黄”紧紧拥抱，忘情地亲吻着它。“阿黄”就像个久违亲人的孩子，它也紧紧地拥抱着我；一边继续低鸣呜咽，一边用它那温湿柔软的肉舌，一遍一遍地轻舔着、我热汗滚滚的头发和血流如注的面庞。同时，“阿黄”的眼角早已溢出两串晶莹的泪花。
此刻，我俩俨然是一对劫后余生的好兄弟。刹时，泪水、血水和着汗水模糊了我的眼，也打湿了“阿黄”那因激动而抽搐着的脸颊。我使劲拍打着“阿黄”，千言万语尽在其中；接着，弯腰扛起它，挺起胸膛（尽管摔伤的头部还在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周身多处挂彩衣破衫烂）以胜利者的姿态一瘸一拐地凯旋。算算上下这段悬崖，我整整用去了五个半小时。
人，只有战胜自我才能克敌制胜，永握胜柄。“阿黄”目睹了我的攀崖演示，很受鼓舞和启发。此后，它生命里顽强性倍增，训练中和我的配合更加默契和主动。它记性极强，悟性很高，我们彼此的心息息相通！
一个夏日的夜晚，“阿黄”的出色表现使我更加觉得它的综合素质已然达标。我的一位同事的爱人是做卤菜生意的；那时，他家还没有冰箱。每天晚上，他爱人都要将一张小桌子放到大院中央，再将几样当日未售完的卤菜放在小桌子上；尔后，再用雪白的纱布做成的罩子罩住菜。 这样，既挡住了蚊虫又可以使卤菜不变味。
同事的爱人张大姐对我说，她担心“阿黄”会在夜间偷吃她家放在院子中的卤菜。当时，我对她说：“应该不会的，‘阿黄’很懂事很听话很乖的，今晚我带它来预习。”等到张大姐下班后， 在院子中摆好桌子放妥卤菜，我便将“阿黄”带了过来。
我指着近在眼前的桌上菜告诉它不准吃，吃了就是犯罪，要狠狠地揍；并将卤菜端给它看了，且反复动作偷吃卤菜就要胖揍的模拟……“阿黄”看看菜、看看我，会心地“汪汪”两声；之后，我们对视片刻心波同频，已无悬念。当我确信它已经真的懂了的时候，便微笑着对张大姐说：准保没有问题！
第二天早晨，张大姐兴奋地告诉我：“大兄弟，‘阿黄’真是好样的，太心疼了！它不但自己没有偷吃放在院子中的卤菜，而且它还躺在桌旁守着。后来，两只大老鼠想偷菜吃，被‘阿黄’一掌给拍死一只；另外那只差点也被‘阿黄’给灭了，落荒而逃（简直是狗拿耗子嘛！）。”果然，我的命令“阿黄”不仅听懂执行了，而且还作了有效的发挥。
譬如，它面对老鼠如严冬一般的残酷无情，不正说明它立场坚定爱憎分明吗？我立即买来五元钱的卤猪头肉给它喂下，并记一等功一次。而张大姐说啥也不要那五元的卤肉钱，并且一再表扬“阿黄”的果敢、 懂事和可爱。
因为她的发现是在半夜里放不下心的时候，悄然起床从纱窗边借助月色，窥视将近一个小时得来的。自那以后，张大姐每天都要送些肉或肉骨头之类的东西给“阿黄”吃，从不间断。“阿黄”幸得这份营养美食，它越发精神了。我也为它的不凡表现连干三杯、再干三杯以示庆贺。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当满山的石榴成熟的时候， 我和“阿黄”整日除了训练，便在石榴园中读书、看报、讲故事、朗诵诗词、锻炼、做游戏、听收音机、欣赏音乐等。没想到，我们常在那片石榴园中玩耍，无意间还对那片丰硕的果实起到了良好的保护作用，竟然没有一只石榴被偷走，真是歪打正着。
为此，园主李队长在收石榴的时候，乐呵呵地给我送来了两大筐足有四十公斤熟透了的石榴。他还一个劲地说：“多亏你们二位给我的石榴园当了‘义务保护员，才使得那些专偷别人劳动果实的眼馋者没辙，真是谢谢啦！”看着满满两筐又大又胖的老石榴， 我最终决定：收下并卖掉它们，给“阿黄”买奖品去。
敏、悟且善变的“阿黄”有时也是挺孩子气。它大气，但不大度；它知趣，但不知错。
每次，当我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天时，“阿黄” 都会卧在一边等着“丰犒”。时不时还得表现一下它的存在，即用它的嘴或尾部在我的腿上碰了又碰。说来，这家伙真是怪得很！每当我对朋友们说：“阿黄”近期表现不俗，训练认真刻苦，服从口令、听从指挥，没有犯规挨揍时；它总是一副憨态：眯起眼，扇着耳朵，摇着尾巴，得意洋洋好不快活。
但是，只要我当着朋友批评它不听话，训练马马虎虎，近期已被我狠揍过好几顿，实在是个大坏蛋时；它定会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啪”的一声使劲甩一下脑袋，并从口中喷出“嗤”的几声响，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简直是十分骄傲，一点也听不得批评！——大概这个臭毛病是“阿黄”祖上留下的遗风，我也就随它去了。
“阿黄”健壮我心欢畅，“阿黄”快乐我快乐。为了增强它的体质，训练它的野性，从狗崽时期我就特别注重给“阿黄”添加营养和投喂半生食物。为此，我发扬愚公精神，用了四、五十天时间将单位一处废弃有八、九年， 早已变成平地根本看不出有煤的煤窖，掘地三尺亲手制作了三千六百多只蜂窝煤，作为给“阿黄”烧肉吃的专用物资。想想那段挖煤制煤的“黑色”日子，该是我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什么是真正的劳作辛苦！但我却心甘情愿，苦中有乐。“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水流任东西”，不是吗？
“阿黄”的每顿饭分明都是一场精彩纷呈的“饭舞”表演， 我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由于训练量大度强，“阿黄”那会儿又处在成长的巅峰阶段，因此它的食量超乎寻常。每天，除了我给它专门配置的营养三餐外，还要应它的要求适时加餐。否则，它时常便会闹情绪、使点小性子。它性格直爽，不知客套， 想吃就要。每当“阿黄”饿了的时候，不论我在做什么，它都会“嗷嗷”叫着跑到我身边。
一边扭着“迪斯科”， 一边用头部、尾部和身体大幅度地轻撞我发出信息，如此再三，馋相十足。而当我拿起小铁锅、切肉板制作时,它一开始还能按口令坐在一旁深情地注视着案板上的肉，垂涎欲滴。可过不了几分钟，满眼美味的“阿黄”便激动得再也坐不住了，什么“口令”不“口令”，都飞到了爪哇国。
只见它以腰为轴心使劲地摇身、摆尾、晃脑袋，在它坐地的小范围内左蹦右跳，热舞欢歌。偶尔，它突然想起了口令，又立马回到原地坐等。当我将小铁锅放到煤炭炉上烧肉时，“阿黄”更像是被一股神力牵引着，每次都要凑过来闻一闻、看一看，心想“怎么这么慢啊！”于是，我训道：“‘阿黄’坐下等着，别捣乱，小心烫死你！”其实， 猴精的“阿黄”嗅觉灵敏的鼻子就是极品温度计，一嗅到高温便赶紧躲开才不会被烫着呢。只是长期以来，它感觉到在此时违令，我一次也没有揍过它。这家伙真是个钻空子大王！
又过了一会儿，我估计盐已微入味，便将已经烧得半生不熟的肉从炉上取下，开盖的小铁锅置于地面冷却。此刻，本来就心猿意马没有认真执行口令的“阿黄”，再也无法忍受这超强诱惑。刹时，嗷叫又起，劲舞重现，它舔着嘴唇笑眯眯、径直朝香喷喷的肉冲过去。“亲爱的大肉啊！”“阿黄”完全陶醉于满脑子已经是到了口中的肉。
但它终究只是猛吸了一阵子香气而未下口去吃。接着，它又叫喊着狂舞起来，蹭碰我的身体，舔咬我的手掌戏弄着。 我知道，它是在说：哥儿们，你怎么还不喂我呀？这就是“阿黄”,至此我对它的特别训练之一已初见成效。“阿黄”从来就不吃放在地面或其它地方的食物，不经我亲手饲喂， 它是不会随意张口吃东西。而且，换一只别人的手去饲喂、 气味不同那是很危险的。只有这样，“阿黄”生存的安全系数才有保障！
这时，只见它围着小铁锅，一会儿闻闻味， 一会儿坐下看着，一会儿又跳又叫，一会儿又跑到我身边连碰带撞；眼球如闪电溜圆打转，嗓子眼里“呜呜”、“嗷嗷”好不热闹……它兴奋不满迫不及待，已然胃口全开食欲大振急不可耐。
我看是时候了，肉已冷却。于是，我说：“‘肉里滚’，咪西咪西！”在我下蹲的同时，“阿黄”“汪汪” 几声之后，准会熟练地坐到我左手的位置，呼吸急促地抬头、张口。我左手轻抚着“阿黄”的头、颈、背，右手抓起半生不熟的肉块“呼呼”地朝“阿黄”口中投篮。每回，“阿黄”都能将一小锅二斤多肉以迅雷之势吞下。
然而， 它总是习惯将后面的几块肉慢慢地品尝。有时，这小子确象个顽童！你让它快点吃，它偏要左躲右闪边吃边玩。甚至，它还经常逗我用手掰开它的牙，将肉一块一块地塞进去、捏住上下颌运动才能帮助它用完美膳。
优裕的生活颐养出英姿昭著的“帅哥”，挺拔的倩影斑斓成心头靓丽锐意的风景；发酵之心升华为婀娜圣洁的兰，涓涓之情融汇入涛涛辽阔之海。君如青松驻峰岭， 磐石巍峨镇百神，拨云见日绛紫殊，如来曾遗一宝珠。强壮的“阿黄”骁勇善战，身经百战的“阿黄”永不言败。
九一年冬季一个星期天上午，阳光灿烂暖意融融，假日的空气中飘溢着酒肉的香美，适逢一个难得的觥筹交错的好时节。当时，我正在朋友家和几个久未谋面的好兄弟聚会小酌。酒过三巡，大家喝得正欢时，有一位老哥跑来对我说：“老弟，不得了啦！你家‘阿黄’和大雷（一个商店老板）家的‘大黑’干起仗啦。双方已经打红了眼，而且我刚才还看见大雷、从家中拿出一把铁锨正对着‘阿黄’运气比划呢……”
我一听就火了，这还了得，真是没了王法！好你个雷大胆，居然敢拿凶器助阵。你要是真敢动手伤了咱“阿黄”，我不治了你才怪！千钧一发，刻不容缓。闻此急讯我二话没说，三步并作两步抬腿飞奔而去。后面，我那几个弟兄见此情景也一个接一个迅速冲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隔着老远，我首先一声断喝：“住手！大胆，你别犯浑！你敢下毒手，今天我就给你‘按摩’、‘按摩’”。
情急之下，我百米冲刺、挥拳欲试。因为在老远的地方，我就看到雷大胆正端着一把银光闪亮的锐器，照准“阿黄” 比划着在寻找小家伙的位置。终于，大雷被我一断喝给震住了，下意识地放下家伙。等到了近前，我说，“老兄啊， 它们是在狗咬狗，我俩可不要人咬人哦！何况你看你家的‘大黑’比‘阿黄’明显得又高又肥大，咱们现在要紧的是各自赶紧逮住各自的狗，将它们分开带走才是。”“你如果不听，硬是要蛮干，今天你就表演表演！”
这时，我一看两个家伙都已经不同程度地受伤了， 而且它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更为严重的是，它们彼此正心怀仇恨无限敌意地在审视对方，在努力搜寻新一轮猛烈攻击的突破口，眼看又一场生死大战一触即发。
“阿黄”这时因为与“大黑”杀红了眼，已经六亲不认了。当我绕到土堆那边准备动手擒它时，它竟然张口呈进攻状，欲对我施“啃咬礼”。于是，我大吼一声“‘阿黄’，蹲下”，同时甩出一掌猛击它的脸部。“阿黄”一怔，充血浑浊的眼睛亮了许多，顿时清醒过来。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抓住它的颈环，稳住它。那边，“大黑”也被它的主人拉回了家，洒下一路血迹进家门。
待抚定“阿黄”，我和几个朋友又坐到桌边继续畅饮、海侃、神聊。此刻，冬日煦暖的阳光正如春风般亲吻着大地，温柔着万物生灵。我们的酒越喝越爽，有的在唱歌，有的在朗诵，有的在耍花拳绣腿、有的在玩魔术……
大家为“阿黄”的英勇干了一杯又一杯。哪知，被我擒回拴住的“阿黄”越想越火。“咱们狗咬狗倒也没什么，你雷大胆作为人的、怎么说也不应该拿家伙帮‘大黑’打我！ 这不是不平等竞争吗？要不是我家主人来得及时，我不定要吃多大的亏呢！不行，我必须彻底搞定‘大黑’方解咱心头之恨！”终于，“阿黄”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做好被严厉处分的思想准备。
三年之后，第一次（也是我俩分别前唯一的一次）咬断绳索，满怀复仇之火闪电般冲过大雷家的店堂，冲进里屋将正在家安静养伤的“大黑”，咬着连拖带拉地拽出。一下子跳到“大黑”背上骑着，张口咬住它的后脖颈，发狂般地将“大黑”的脑袋，在铺满碎石的路面上摔来摔去。等大雷老板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大黑”猝不及防，猛攻之下完全丧失了反击能力。店堂内外滴淌着“大黑”的鲜血。“大黑”在“阿黄”复仇怒火的淫威之下慷慨西去，踏上了不归之路。
当然，这是雷大胆流着复杂的泪向我哭诉的心痛。他哽咽着悲伤异常地说：“可怜的‘大黑’死的太惨了， 太冤枉了！啊啊啊……”
酒至半酣的我拉着雷大胆的手，拍着他的肩膀不禁潸然泪下。因为我知道失去一条形神兼具、虎胆狮威赤胆忠心的爱犬，对于主人而言，该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憾事和永远的心伤。所以对此我深表哀痛和理解，向他施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并深情地紧握着他的手说：“多好的‘大黑’，多么懂事的‘大黑’呀！可是它就这样离开我们， 请您一定要节哀顺变！放心吧，虽然‘战争’是残酷的； 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我们必须冷静地思考这样的问题：‘侵略’是没有好下场的！ 助纣为虐害人害己更是要不得，和平共处最重要。”大雷闻听此言不住地抹着眼泪，一边连连点头，叠声叹道：“惭愧呀，惭愧，实在是惭愧！”我说：“人非圣贤，谁又能无过。通过这件事，难道我们不都可以吸取一点经验教训吗？”
末了，他十分真诚地捧着我的手说：“感谢你的大度开导，同道相怜，我已经想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请你也不要太难过，好好爱护‘阿黄’吧。”于是， 同悲共伤的我和雷大胆紧紧地握着一只手，各自端起桌上的酒杯连碰三杯。为“大黑”送行，为“阿黄”疗伤。其实，我心里说“我难过个啥？”“过去的，不让它过去还想咋整？”
回去以后，我心里像喝了蜜似的，别提多美了。这回，我决定再次赦免“阿黄”的咬绳之过。首先，我给全身挂彩的“阿黄”立即喂下一斤半红烧肉。尔后，我去医院给它弄来药膏涂在伤口处。最后，给它作半小时的“现代战场谋略术”讲解。同时，记特等功一次，挂红缨大响铃一对且记录在案。
这时的“阿黄”，在我的怀中恰似一个受宠的乖小孩，已全然没有了战场上的那份凶悍和杀气。它眯起眼喃喃“呜”语，充分享受着一颗滚热之心的无限爱抚。我们紧紧相拥，彼此的心脏共振同响“砰、砰、砰……”相通的心脉早已融为一体。
其实，我早就知道“阿黄”在两军对峙、阵前决战中，每遇强敌它最后总会使一手“绝杀”。所谓绝杀，就是在双方打斗中，它司机渐渐靠近“敌方”身体，猛然间一跃而起骑上对方脊背，迅急张口死死咬住其脖颈；然后，再用自己的体重快速将对手拉倒，朝地面拼力左右猛摔敌方脑袋。此招百发百中，每次都必将“乙方”弄得犹如酩酊大醉似的晕头转向且遍体鳞伤，蹒跚而逃。在这次和“大黑”较量中，因为大雷的人为缘故，“阿黄”在战争前期心理压力过大遭遇掣肘。
事实上无论怎样评比，“大黑”对于“阿黄”来说，都无疑算是顶级强敌。它俩早就不和就像前世恩仇未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起摩擦乃至恶斗，仇恨如胎早怀心间。是役，肥硕高昂的“大黑”仗着自己身体棒功夫好有后台，硬是从家中追出来，半道截住了“阿黄”的去路，非要一决雌雄了却夙愿。可它那里知道，咱家的“阿黄”哥一贯闻鸡起舞，战酷暑斗“三九” 苦练内外神功煞是威猛。
走的是正规训练的路子，无论体能还是技能都顶呱呱，早就练出了一身非凡的武功。并且，“阿黄”还广顾四方，酷爱主动出击与各路名家高手过招切磋，博采众家精华为我所用。经过长期的实战磨练，这小子早集各种战法于一身。加之，它本性好斗、善斗；这次又是两强相遇勇者胜，它殊死一搏，拼了！要不是人为的因素，第一轮决战中，貌似强大的“大黑”就会被淘汰。能败在“阿黄”这样的一流“名将”之手，“大黑”也算是三生有幸，虽死犹荣，死的有级别有档次，它的在地之灵有知也会安息。
呜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战则已，战必倾力胜之。那天，身负重伤的“阿黄”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它精准地把握并运用了战机，致敌以灭顶打击，可为智者。“阿黄”你成功了！即使你真的在战斗中香消魂断， 你那英武睿智的表现也会让你的尊容永驻我心！
“阿黄”是艺术家，它多愁善感、情愫丰腴；
“阿黄”是诗人，它豪情万丈、潇洒倜傥；
“阿黄”是勇士，它正直、无畏；
“阿黄”是将军，它坚定、深远。
春采灵光，夏练锐气，秋抚枫叶，冬拜星月。寒暑易节，秋去冬来。转瞬，业已丰富而成熟的“阿黄”与我一起迎来了咱们相伴的第四场（也是我俩相伴的最后一场） 瑞雪。这是九一年的冬雪，好大一场雪。纷纷扬扬飘飘荡荡，如鹅毛似卵石。田野里一片银装，山林间层层素裹； 城市村庄无不披上了洁白的盛装，连马路也被厚厚的积雪裹得严严，冻得牢牢的。一切车行皆止，行人无论去路远近都只能徒步而行。面对这扯天扯地的雪，“阿黄”和我激动着，欢呼着，跳跃着，奔跑着。我们觉得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记得那天雪从早晨就开始漫天狂舞，雪片大而密。不多会功夫，地面就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因为是第一场雪，尽管下得奇大，但外面还是有许多孩子在兴致勃勃地堆雪人，打雪仗。你追我赶，呼东喊西，乐成一团，热闹非凡。面对如此盛况，“阿黄”早就起劲了。它舞动着矫健的身躯来回奔跑，如同一位舞技精湛的演员。它正在蕴蓄着冲天的暴发力量，它在等待“首长”的出征命令。
“‘阿黄’，上！”随着一声令下，“阿黄”和我几乎同时向着山梁猛冲而去。此时，无论远处还是近处的山峦， 都已经被皑皑白雪扮成了真正的大雪山。我脚穿一双加长的长筒皮靴，和“阿黄”在漫山遍野的风雪中尽情地疯着，领略着这银色世界的绚丽多姿。“阿黄”醉了！它一会儿发足狂奔，一会儿就地打滚，一会儿叫喊着前后左右如闪电般冲、撞、奔、扑……
它是一位精灵，愿变成一片雪，溶入茫茫雪原；
它是一位使者，愿化成一阵风，裹着白雪如天女散花飞扬；
它是一叶舟，愿渡苦难驶向幸福的太平洋；
它是一片叶，愿美丽风景荡涤灵魂、纯洁心房……
风更猛了，雪更大了。不多会儿，我和“阿黄”跑散了。不知道“阿黄”什么时候早就在风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我已经一鼓作气翻越了两座山峰，全身上下都是雪，连头发里也好毫不例外全是雪，整个成了一个天然的雪人。然而，我的心情无比激动，爽歪歪！
过了片刻，我寻思：“阿黄”这小子这会儿也不定疯到哪里去了。一年一度的雪宴，今天刚好是首场，如演出的大幕徐徐拉开，也难怪那小子痴迷。因为我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办，便决定下山了。于是，我站在山梁齐膝深的雪中连声大呼“阿——黄——”，并用手做喇叭状扩音， 山谷间隐约回荡着我的呼唤。但是，由于今天风疾雪猛阻碍了声音的传播，我估计“阿黄”不会听到我的召唤。不过，虽然没有看见它，但直觉告诉我，“阿黄”就在附近这几座山中。千百次验证的直觉从未失误！我一边趟着雪下山，一边欣赏和搜寻着远方另外几座山的方向。
我相信“阿黄”此刻一定会并且是正在向着我的身边冲来。
突然，我发现左侧很远的地方，有一团黑色的旋风正朝我急袭。那，分明是奔腾的“阿黄”如添翼的猛虎在飞翔！果然，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一十米、五米， 近了。来得正是面目全非的“阿黄”。只见它大张着口喘着粗气，竖起耳朵，圆睁一对炯炯的大眼睛；全身黄棕色毛发染上雪水后，被蒸出汩汩热气，犹如将士听令般戳在雪地里。由狂动而静，似蓄势待发之猛虎，嗷嗷不止，扭动不已。
“下山！”，随着一声口令，欢快的“阿黄”洒脱似野狼，立即如天使般飘离我的眼帘……
这是冬季最快乐的日子。漫山遍野雪花飞舞，一片银色世界。此刻，除了我和“阿黄”在雪山共舞，山上便再也寻不着第三个人了。这种独领风骚，满心创造并收获着快乐的意境，其美无与伦比！
“阿黄”被这份美感动着、激烈着，拥着永不褪色的快乐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我被这份美感动着、震撼着，眼前“阿黄”那如旋风般扑面而至的雄姿， 被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我们曾经相伴相依，苦乐共享的日子已无法再从记忆的屏上抹去。唯一遗憾的是相伴良久，我竟未曾用镜头留下，哪怕是一幅“阿黄”和我的生活点滴！“此情无计可消除”……
“想你，静静地放在心底； 想你，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想你，在孤独的人生旅程中； 时时微笑地想起————
我珍惜记忆中的你，
在哪里才能感觉到你的爱；
虽说往事越走越遥远；
虽说我承受这别离的寂寞；
但在我心中，你仍是我唯一的爱；
因为：梦中有你，记忆中永远有你！”
十多年弹指间远去，而十多年前的快乐却如同一杯甘醇的美酒，经年飘香，回味无穷。
睛光似星光高悬，君心似我心永恒。宁静的夜晚， 我仰望浩渺的星空；那两颗分外闪亮的星星恰似“阿黄” 的聪慧明眸，一如往日之沉默。似乎在说：还记得你的朋友，还记得这双熟悉的眼睛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再也无法平静。于是，尘封的记忆开启，昔日重来。我握笔疾书，写下了这段文字。
——寄托我对“阿黄”的无限思念，
——告慰天灵之上，那双永远无限深情地注视着我的眼。
在心底，我千万次地呼唤：沉默的朋友，你——在哪……
——翟东斌作于2004 年仲夏，於 皖维西苑 16 栋 2 单元 310 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