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申便伸手摸了一个瘦子裤带上挂着的玉,说:向老板脖子上挂玉,你也挂玉呀,这玉不错么。瘦子说:和田籽料,雕了个貔貅。老申说:你这做商人的就该佩戴貔貅,貔貅是只吃不屙的神兽啊。瘦子连声哼哼,对另一个瘦子说:你把你的给老申看看。那个瘦子掀了一下衣角,裤带上也挂着一块玉。老申说:呀,仿汉的刚卯?领导说:刚卯是啥?老申说:刚卯是在玉上刻了一种咒语,咒语头两个字是刚卯,就把这种刻咒语的玉称为刚卯,是汉代官人们的佩饰,讲究避邪护身,又彰显对权力的向往和追求。那瘦子一下子脸红,看了一下领导,说:刚卯应该配领导的。便要从裤带上往下解。领导说:我不要的,汉代是汉代,现在是现在,何况我也无法戴的。老申说:可以装在口袋么。你这刚卯是青海料,我替你送领导一个好的,我认识阚教授,从他那儿弄、个白玉籽料了让人雕刻。领导说:阚教授?当教授的能有玉?老申说:他在大学里教授物理,却是个玉痴,几十年来收藏的玉摆满了两间房子,自题的斋号就叫玉楼。一个瘦子说:西京还有这样的奇人?老申说:他的奇处多了。一是他收藏的全是和田籽料原石,从来不卖,估价有上亿元的家产,日子却过得十分拮据。领导说:那这是看守人。老申说:二是一直单身,只说今生要孤寡了,五十五岁上却和一个女子结婚。那女的年轻,漂亮,又十分时尚。一个瘦子说:老夫少妻呀?那肯定是女子看中那些玉了!婚后是不是打打闹闹过不到一块?老申说:是过不到一块,却生了个女儿。这就是他的奇处之三。领导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么。我读过一本古书,上边就写着, “我辈只为有了妻子,便惹许多闲事,撇之不得,傍之可厌,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 老申说:之四是女儿一岁半时两人却离婚了。一个瘦子说:看看看,果然不长久,那女的分了一半的玉?老申说:分了多少玉我不知道,女儿倒是判给了阚教授。我在街上遇见过几次,他怀里抱着孩子,手里提着奶瓶和尿不湿,看着都让人牺惶。他倒淡定,说我女儿长得好看吧,以后我们相依为命。那女儿是长得好看,但不像他。一个瘦子说:让我算算,五十五结婚,孩子一岁半,那孩子二十岁时他就七十七八了,他能享孩子多少福?!领导说:这又是看守人。老申说:更奇的是这女儿大家都说不像他,说得多了,他也觉得疑惑,去做了个亲子鉴定,果然孩子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就在前几天,把孩子送回给了那女的。一个瘦子说:啊这够悲惨!大家就骂那女的。一个瘦子说:找媳妇不能太年轻,更不能太漂亮,太年轻漂亮的都是坏人。老申说:这不能一概而论,如房子,房子盖得周正,就向阳通风耐用,房子若盖得歪歪扭扭,阴暗潮湿闭塞随时倒会倒塌的。向其语始终没插嘴,听他们说得热闹,这时却问:那女的叫什么名字?老申说:姓严,叫念初。向其语吓了一跳,说:严念初?长得啥模样?老申说:个子比你高,挺瘦,看着蛮洋气的,走路头仰着戴个墨镜,和凡人不搭话。向其语说:哦,哦。老申说:你认识?向其语说:不认识。
送走了客人,向其语像打鸡血似的安宁不下来,她也说不清是愤怒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反正如地下的岩浆在奔冲,要寻着出口喷发出来。拿起了手机,从能量舱馆的大门口还没回到办公室,就给陆以可打电话。电话是通了,但一通就断,连打了三次都断了。是陆以可的手机出了毛病,还是陆以可故意不接?如果不是手机出了毛病,陆以可不可能不接呀!在处理急事,处理什么急事,有她的急吗?!索性就开车到陆以可公司去,嘴里还怨恨:我得给你说呀,鸡有蛋不让下憋死鸡啊?!
陆以可是在公司,但心情郁闷,关了门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用扑克算卦哩。当海若告诉了秘书长不肯也不便给许少林的领导说话,旺D显示屏的生意就无望了。已经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公司经营一直半死不活,自争取到了机场路上的一块广告牌后,希立水又透露了 D显示屏的消息,她请希立水吃饭,还说一个人的電运消退,好运将至,经常是有三个兆头的,一是有人帮你,希立水就是,按说希立水是无法帮她的,偏就是遇上了许少林。二是有人来指明方向,海若就是,海若提出找市上领导给许少林的局长打电话。三是自己的胃竟然不疼了,以前稍吃得不对疼,而现在冰啤喝了也没事。可秘书长的回话,使她有了极大的挫败感。也就在上午,她的一个小叔来了电话,小叔在成都也办了一家设计公司,生意好,规模扩大,希望她能去公司做个管理的副总经理。她就心在动摇了。但是去着好,还是不去着好,她没主意,便拿了扑克来算卦。用扑克算卦,众姊妹都会这种游戏,以前都是在一起了算婚姻爱情的,现在她郑重地要来算她的去留。把扑克摊在桌上,反复地搭配组合,算一次是走着好,却说:真的要走啊?再算一次又留着好。又再算,并心里默想:无论去与留,凡是哪种一连三次都一个答案,那就认命而决定了。正算着,放在身边的手机就响了,骂一句:谁烦人?!看也不看就摁断了,电话连响了几遍,几遍她都摁断了。但是,连着算了六七次,去留没有出现哪一种一连三次都一样的,就说:梦,梦呀,我该咋办?你能再化身出现出现吗,你若化身出现,那我就不走了,梦!梦!然后就呆坐在那里。
这时候,向其语到了公司。向其语见一桌扑克,说:噢,我急着寻你,你才在算卦,又算你的婚姻爱情了?那压根不准么,我就不再算,这辈子永远不信婚姻爱情了!陆以可说:今日咋到我这儿来了?向其语说:我给你电话你不接,我怕你遭啥事么。陆以可说:能出啥事?向其语说:要么发大财了在数票子哩,要么被哪个帅小伙劫持了。陆以可笑了,说:哪有这样的好事?!说,有啥事?向其语说:你这一两天见严念初了没?陆以可说:她一直关机,海姐找她也联系不上。向其语说:这可能就是真的了。陆以可说:什么真的假的?向其语说:我不知该给你说不说。陆以可说:你那嘴能憋住?向其语就把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她咋能是这样?想嫁谁就嫁谁,咱都支持,过活不成了想离婚就离婚,咱也都支持,可孩子不是她丈夫的就是道德底线问题啊!陆以可说:没见到严念初,不敢下结论的。向其语说:你听了这消息不激动?严念初是咱姊妹啊!陆以可说:真相没核实,你激动啥呀!向其语说:老申我熟悉,他根本不了解我和严念初的关系,他不可能妄语。陆以可说:就算是真的,这事就打住,给谁都不要说!向其语说:给谁说呀?我还嫌丢人!
十八 严念初·甜坯店
天又阴了。是阴了就有雾霾,还是有了雾霾天才阴的?海若去了医院,伺候夏自花的是徐栖。徐栖昨天值班,今天还值班,海若问咋回事?徐栖说,本该轮到虞本温了,而虞本温来电话说严念初主动提出要替虞本温,但今早上严念初没来,她又问虞本温,虞本温在外县采购辣椒花椒,严念初手机关着,又联系不上,她就继续留下来了。
海若说:严念初主动要来的,咋能不来,手机也关了。徐栖说:是呀,有了啥子事?海若说:这几天你没见到她?徐栖说:前天一大早她是来我那儿,托我能从老家的农村给她找个保姆。海若说:找保姆,她一个人整天在外不沾家的,找什么保姆?徐栖说:我说我离开县城太久了,找不来呀,后来她就走了。是不是给她老娘找的,她老娘七八十岁了,又单独过活的。海若说:那也不至于就关机?!
夏自花仍在昏睡,海若俯在床前叫了几声,眼睛是睁开了却不动,也不知是认得了还是没有认得,又闭上了。海若眉头挽了个疙瘩,和徐栖相对无语。闷坐了一会,突然向其语进来。向其语说她要去税务局,时间还早,过来看看夏自花。她提着一袋子吃喝,里面有面包、火龙果、葡萄干、可乐酸奶,说:我有个亲戚昨晚从青海来带了箱牦牛酸奶,营养价值非常高的。徐栖说:你没听说人昏迷着,倒带这么多吃的?向其语说:我想如果病情太严重了要送重症监护室的,还没进重症监护室就是神志有点不清而已,一旦清醒过来,要吃要喝,手边一时又没有。徐栖说:昨天晚上醒来了,要吃炒凉粉,我跑去夜市买了一盒回来,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这些肯定是不吃的。向其语说:她若不能吃,你和海姐吃。就往出掏面包和酸奶,又要去问护士有刀子没有,有刀子了切火龙果。徐栖说:你要吃你就吃!瞧你穿的啥衣服?!向其语穿了一件米黄色阔腿裤,却配了件白色吊带紧身衫,乳沟露出很多。向其语说:这有啥呀,你这么瞪我!徐栖说:我哪里瞪你了,我这眼睛大。向其语说:那我这也是胸大么。徐栖也没再说话,提了保温瓶到病区东头的烧水炉接开水。
向其语给海若说:她倒怂我!海姐你知道不知道她和司一楠的事?海若拿了一瓶酸奶,插了吸管吸起来,嘴占着,用眼看向其语。向其语说:你没看出来?海若吸了几口,说:看出啥了?向其语说:你觉得她俩正常吗?咱每次聚会,她俩都是同来同走,相互间的眼神,腻歪歪地,我都起一身鸡皮疙瘩!海若说:你咋那么多的觉得?这话我不想听!向其语呃了一下,说:你不想听?那我给你说个想听的。听陆以可说,你找严念初,她失联啦?海若说:陆以可给你说的?啥事就不敢让你知道。向其语头伸过来,肥厚而艳红的嘴唇噘得很长,口气低沉,说:她关了手机,她不能不关了手机!就把老申的话全复述了一番。海若一直在吸酸奶,已经吸光了,发出嘶嘶响,她还在吸着。
徐栖接了开水,故意不回来,估摸着向其语该离开了才进病房,向其语却还在,一眼一眼看着海若,海若只是呆坐着。向其语说:你生气啦?这事谁听谁都生气的。失联就失联吧,她没脸见人,咱也全当就不认识她。海若说:你去税务局吧。向其语看了一下表,哎哟着收拾提兜,走到门口了,回头又说:海姐,咱不生气,不生她的气。
海若站起来又拨了一次严念初的电话,手机竟然就通了。通话中,海若并没有突然听到严念初声音的惊喜,也没有对严念初几天几夜不开手机的埋怨,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得知严念初正在中大国际商厦里买东西,就说她也想买个包的,让严念初在商厦二楼电梯口等着。打完电话,徐栖说:是严念初吧,能在中大国际商厦购物的,咱姊妹中只有严念初!你要买包吗,她还不送你一个?你知道不,她有一间屋子全是高档货,各种高跟鞋摆了三个架子,名包也一百多个哩。海若说:嫉妒啦?徐栖说:我不嫉妒。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态度,她把钱都花在穿上,我把钱都花在吃上,穿是给别人看的,吃是给自己吃的。海若说:你吃就吃得这么瘦?!徐栖嘻嘻地笑,说:吃也不能是瞎吃么,我该瘦的地方是瘦,不该瘦的地方并不瘦呀!海若已出了病房。
车开到了中大国际商厦下,那里并排停放了两辆车,海若一眼就认得那辆路虎是严念初的,而旁边蹲着一个人在吸香烟,觉得眼熟,记起是那次来传冯迎话的严念初的表弟。她没看走近去,倒拐到广场的一边给羿光打了电话。羿光好像才睡醒,口齿还含糊,问你在哪儿,海若说在医院,羿光就问起夏自花的病,要来探视,海若就说不用了,夏自花是一阵昏迷一阵清醒,等过些日子,有了好转再来吧。羿光在电话里唏嘘了好久,问还需要他干啥事就给他吩咐。海若感激了一番,说:我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欠着冯迎的钱了?羿光说,是欠了十五万,这事你咋知道的,冯迎给你说了?海若说:还真有这事!你手头若不紧了,就把十五万还给应丽后,因为冯迎又欠着应丽后二十万,应丽后现在生意上正缺一笔资金。羿光说:那这得冯迎给我说呀,她不是去了菲律宾吗?海若说:冯迎恐怕是走时给人留的话让我转达的。羿光说:冯迎给别人说过?她怎么不直接给我说?这就不对了么,好像我不还她似的。海若说:这我不知道原因。羿光有些生气,说:这样吧,这几天我筹好了款,交给你,你再给应丽后,你给我打个收条就是。海若证实了羿光果真欠冯迎十五万,严念初的表弟并不是虚话,却一时觉得怪怪的。但她还是没再过去和严念初的表弟打招呼,这种人的长相、穿着、神色都不对她的口味。直接进了商厦,在二楼电梯口,严念初就在那里等着她,戴着棒球帽戴着墨镜,穿了件褐色风衣,提着大包小袋,旁边还站着一个老太太。
海若在夸这件风衣好,满商厦里都显眼。严念初说这是她刚买的就穿上了,又掏出一件月白色有腰带的长裙,还有大象灰的七寸裤。海若说:这是不是流行的极简风啊?严念初说:哇,你也知道极简风?!海若说:你以为你年轻我就老了?!两人说着笑着,老太太一直看着海若。问严念初,原来老太太是严念初的老姑,今年八十了,二十三日过寿,表弟要为母亲来买首饰,把严念初叫来参谋,严念初就给老姑买了一副金镯子,一对金耳环,还有个金戒指。海若低声说:都是金子啊!严念初说:我这老姑一直在乡下,这十年才跟我表弟住到城里,她别的啥都不要,就稀罕金子,说小时候见过地主家的老婆是穿金戴银的,她老了也要过几天地主家的日子。说罢,又笑了,说:前年春节我去看她,问她需要什么我给买,她说你要买就买一个金条吧。我买了一个价值三千元的金条,她到现在还压在枕头底下。她就是知道金子贵重!海若说:你这么说呀,别让她听到。严念初说:她耳朵聋了,听不到的。便过去附在老太太耳边大声说:这是我的朋友,叫海若!老太太也是声音很大,说:唔这闺女长得亲么,银盆大脸,是个福相,哪像你不好好吃饭,瘦得蚂蚱一样!海若和严念初都哈哈笑起来。严念初把手里所提的三个纸袋交给海若,让在这儿等着,她去送老姑。海若从玻璃窗看到楼前,老太太上了那表弟的车,车就开走了,严念初再顺着电梯往上来。在严念初前面也有一男的,一直回过头看严念初,严念初仰着头,不做理会,电梯到头了,那男的突然一个摔,仰八叉倒在地上。
严念初说:你喜欢哪个?海若说:崦?严念初说:你没有看纸袋呀,里边我买了两个包,一个是法国的,一个是意大利的,挑一个了我送你。海若从纸袋里取出两个包来,果然都是名牌,说:都喜欢,但我不要你送我,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不给劳务费,你选一个了另一个归我。严念初说:好,那我以后到你茶庄喝茶,我也掏茶钱。当下在两个纸片上分别写了 “法"和“意”,揉成蛋儿,在身后手里握了,伸出来,说:听天意的。海若指了一下右手,右手展开,纸蛋儿上是“法"字。便翻出法国包里的发票看,给了严念初钱,钱是有整有零。严念初不收零钱,海若说:一分都不能少!她还说了个故事,这故事是羿光告诉她的,一个大学的教授七十六岁了,有一次参加一个会议,来时是搭出租车来的,回去是搭便车回去的,都回到家了,记起没有在会议上报销出租车费十五元,就又返身搭出租车去了会上。旁人说你这算的什么账呀,来回三十元去报销那十五元?他说那十五元应该报销呀,花多少钱去报销那是我愿意的。严念初说:这不是个笑话吗?海若说:这不是笑话。把零钱给了严念初,说:咱得找个地方喂喂肚子吧。严念初说:前边小巷里有家清真饭馆,吃碗羊杂汤咋样?海若说:吃羊杂汤的肯定人多,你这身打扮去招摇呀?严念初说:羊杂汤不吃了,那里还有家卖甜坯子的,倒是清静。
两人去了店里,甜坯子就是青稞做的酒酿,冰冻了,确实又甜又凉还有一种酒味。严念初买了两份甜坯子,两份鸡爪和鸡翅,还是去隔壁饭店买了两碗羊杂汤端了来。海若说:风凰是喝醴泉吃竹果的,看来咱不是风凰,只喜欢吃些动物下水。严念初说:咱不是风凰,可这鸡爪鸡翅是跪的飞的,也是“贵妃"呀!海.若看着严念初先把羊杂汤唏唏噜噜地吃喝完,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突然说:你是要找个保姆?严念初一下子变了脸色,说:徐栖给你说的?海若说:徐栖离开县城那么久了,她能找到保姆?就是在那里找一个,没经过培训,哪能做得好?!你知道我家以前的保姆好,虽然离开六七年了,但她还在城里,又保持着联系,你可以给我说呀,我联系一下,她能来便好,来不了她还可以推荐个可靠的。严念初说:唉,我是不想害扰你么。海若说:你还少害扰我啦,这次倒自觉!是给你老娘找的?严念初说:嗯。头抬起来,却看着窗外,窗外街道上,有人在拿着一只气球,气球在空中一跃一跃的,但还是被线牵着,人和气球就经过窗子了。严念初突然说:妞妞回来了。海若说:啊妞妞回来了,是妞妞回来了?!严念初说:我把妞妞从她爸那里要回来了。她爸年纪大了,一个男人带不好孩子的。海若说:当初我就主张你要孩子的抚养权,担心你不从小带着,将来母女就容易疏远感情。现在孩子回来了就好。严念初说:她回来了我还是没时间带她,就放在我娘那儿,婆孙俩一老一小的得有个保姆,保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这就心烦意乱,又不愿意把这情绪影响给别人,便把手机都关了。海若说:是关了几天几夜了!可你也不想想,你把眼睛一闭,看不到别人了,别人也看不到你了?严念初把墨镜卸下来,要说什么,嘴张开了又没说。海若说:做盆子罐子时如果有了裂缝,势必以后就漏水。严念初说:唉,我这婚姻真是失败。海若说:咱这姊妹们谁的婚姻好过?蒜剥了皮都光光洁洁的,咬嚼了只有自己知道又辛又臭么。这些道理谁都懂,真正遇上了谁又都是慌张无措。保姆的事我给你联系,咱就不再说啦,我倒要问问你和应丽后的事,应丽后把情况给我说了,当然她是她的说法,事情到底怎样,我还想听听你说。严念初叽叽哼哼了一会,抬头看着海若,说:海姐不是来买包的,来挑脓包的。海若说:脓不挑出来疮不好么。
严念初说:这就像逃犯逃了那么久,总是惶惶不安,等到被警察抓捕了,也算是解脱了。严念初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最后摊了手,说:这事我倒一肚子委屈,本来也想给你说哩,又怕你无故生气,没想她先给你说了!我这是一片好意要让她获些利的,她也是前三个月得了那么多利息,还请我吃饭,送了我一套韩国化妆品,天有不测风云,我哪里能料到有后边的变故?海若说:不是应丽后主动给我说的,是她人一下子瘦了,头上白发多了许多也不去染,我问她怎么啦,她才给我说了这事。她也感激你当初的好意,也正是这样,她才同意了不再要利息,能还本金就可以。可她生气的是你们重新订的合约,上边你的直接担保人换成了间接担保人,认为你是自保就全然不顾及她的利益了。咱们这么多年,难得感情亲近,这件事她当然是想赚便宜的,世上的事想赚便宜必然就少不了风险,但她确实是单纯没心机的人,当她发觉新合约由直接担保变成间接担保,是谁谁都心里不高兴。严念初说:海姐,我过后也想了,或许我有些自私,有些害怕,不该耍小聪明。我给她打电话,她躁得很,骂我,把电话就挂了,再不见我。海若说:不管是直接担保还是间接担保,你都要保的,你就是保不了,大家都起来想办法保,那钱不是个小数目,不能让白白就没了。严念初说:应丽后的钱没了,我能心安吗,为这事失去一个朋友,我能不难受吗?海若说:这就好,也就是为这一点我才找你的。严念初说:我给王院长一再说,这钱一定要还,他是答应了的。海若说:他是把钱借给了他的朋友?严念初说:应丽后把钱借给他,他再借给他朋友。海若说:他借给了他朋友,他朋友跑路了,你想想,应丽后能不怀疑王院长不还吗?严念初说:他不还不行,利息里他是抽成的。海若说:他原来是用应丽后的钱挣钱啊!严念初一时无语。海若说:那你给我说实话,你从中分成了没?严念初说:我没有。我要是从中赚一分钱,我出门让车撞死!海若说:你介绍应丽后和王院长认识,就是巴结王院长了能多买些你的医疗器械?!那我再问你。严念初说:海姐,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崩坍了,你审问我!海若说:要是崩坍了我也再不会见你。也不是审问,我只是把事情弄明白。王院长是国营医院的院长,他拿的是工资,他说还款,怎么个还?严念初说:他手里应该有钱,何况还有个店,专卖建材的,他老婆在经营。海若说:哦。如果是我逢上这事,我就先卖了店也得给人家一次性把账还了。咱挣着钱,让人家无故地损失着?严念初说:他之所以不卖店,一是他要活着,二也是在挣着钱了还应丽后的账。海若说:他要是言而无信不还呢,或者自己生意不好还不了呢?严念初又是不吭声了。海若说:既然老合约都没起作用,也不要太信新合约,
还得抓紧要。严念初说:这我会催他的。海若说:我是相信你会催他的,但正因为你对他还账也信心不足,所以才有了把自己直接担保人变更为间接担保人,是不是?严念初脸色通红,鼻梁上有了汗珠,说:服务员!服务员过来,她说:有拉菲吗?服务员说:没有拉菲。严念初说:开店里怎么没有拉菲?还有什么葡萄酒?服务员说:有“长城的”,“安森曼”。严念初说:“安森曼"是哪儿的?服务员说:咱省里的。严念初说:来两杯吧。
酒端上来,严念初说:海姐,那你说咋办?海若说:这得给他施点压力。现在是欠账的数目越大越不想还,靠你和应丽后那是难要回来的。你认识什么讨债公司的人吗?严念初说:那得以应丽后的名义找。海若说:这当然。严念初说:既然这样,我表弟就和人办了个讨债公司,我提供电话号码让应丽后与人家联系。海若说:你把号码给我,我来联系。严念初说:海姐,这又把你牵涉进来了。海若说:咱姊妹们的事,好了都好,不好了都不好么。严念初就把她表弟的电话号码给了海若。
埋单的时候,海若掏钱,严念初坚决不行,两人在那里争着。海若说:拉扯着让人笑话,能有几个钱呀?以后吃大餐了你掏。严念初说:咱俩吃饭啥时又吃过大餐?海若已经把钱给了服务员。严念初去要帮海若拿装包的纸袋,不料竟撞翻了一只茶碗,半碗剩茶全倒在了风衣上。
十九 辛起·茶庄
第二天早上,海若到了茶庄就和严念初的表弟联系上,那章怀很快到了,小唐安排先在二楼上坐了喝茶。而海若又给应丽后电话,刚说完请了讨债公司要她立即过来,手机竟从手里滑脱,咣当掉在地板上,屏面右下角就裂了破纹。捡起来一边抚摸,一边说:嫌我用你用得狠吗?上到二楼。
章怀正和来续水的伊娃说话。章怀来时在路边店吃了辣子蘸羊血,说话出气味道很大,伊娃身子越往后退,他的脑袋越是伸近来。见海若进来,章怀说:老板,你这是国际茶庄啊,多少钱雇了洋妞?海若说:伊娃不是雇的,是我的俄罗斯朋友,来西京玩几天。章怀说:哦朋友?那老板是东北人喽。海若说:为啥说是东北人,我有东北口音?章怀说:你说的是普通话,听不来是哪儿人,但这妮娃,是叫妮娃吧?伊娃说:不是妮,是伊,伊朗伊犁的伊。章怀说:中国话这么顺溜!是中俄边界上的?现在好多妓女都是中俄边界上的人冒充俄罗斯人。海若说:伊娃是圣彼得堡的!你知道不知道圣彼得堡?!章怀说:还真有纯俄罗斯人!你给我和俄罗斯美女合个影吧。就递过来他的手机。海若为他们拍照,章怀一只手搂住了伊娃的肩。海若说:要拍照就拍个正儿八经的,你把手取下来,站直,朝我这儿看!照毕,章怀拿过手机回看照片,海若给伊娃使眼色,伊娃就下了楼。海若再请章怀喝茶,说:可不要发微信啊!章怀说:不发不发,她真是漂亮!海若说:是漂亮,圣彼得堡满街都是漂亮女孩,几时我再去,把你也叫上。章怀说:一为定啊!海若说:一言为定,但你得把这件事办好了咱就去。
这当儿,楼下有了喧哗,接着应丽后满头大汗跑上楼。海若说:你几天不来了,楼下吵闹着是见了你稀罕了!应丽后说:哪里是见我稀罕,是新进的茶叶到了,都忙着卸货拆包哩。小甄也走上楼来说:今天本来要把蜜蜂送去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却说夏磊闹着要出去玩,唐姐就让小高接了婆孙俩,他们到茶庄了。海若说:你们招呼着,我有个事,你下去注意些,谁也不让上来。
海若把章怀和应丽后相互做了介绍,就直接说起要章怀帮应丽后讨账的事,应丽后也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掏出一张照片一个字条。照片是王院长的头像,字条上写明王院长的手机号和他家建材店的名字和地址。接着商谈酬金。反复地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一致:若讨回债款,按讨回的金额付酬百分之十。章怀说:两个姐姐,这没问题,你们等着好消息吧,不是讨回的金额,我是一次性讨回全部资金!应丽后激动了,说:那太好了,如果一次性讨回,我按百分之十给你外,再给二十万。海若说:那你怎么个讨法?章怀说:我有我的手段,这你就不管了。海若说:我可郑重告诉你,不能出人命,也不能将人家拘禁和致残。应丽后说:就是就是,咱只想要回咱的款就是,这你要保证。章怀说:这些老赖,你不×他娘,他不会叫你爹的!海若说:这什么话?!章怀说:嫌我话糙?话糙理不糙啊。海若说:我再说一遍,咱只要账,别的事咱不干,这是你表姐严念初介绍过来的,严念初也给我有个保证的。章怀说:好吧好吧。应丽后就从包里取出五万五千元给了章怀,表示先预付五万,这五千元原本要请章怀吃饭的,不一块吃了,让章怀自己去花吧。章怀收了钱,站起来就走,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才下楼了。海若和应丽后也送到店门外。
应丽后说:这个章怀是严念初的表弟?海若说:你不理她,她也很痛苦,主动提出让她表弟的讨债公司出面摆平这件事,你要谅解她哩。应丽后说:你知道不知道她前夫把孩子退给她的事?她前夫给孩子做了亲子鉴定,竟然没有血缘关系!海若说:谁给你说的?应丽后说:向其语给我说的。海若说:向其语嘴咋这么臭!应丽后说:这事情能暴露真是报应!海若说:你就高兴啦?!谁走路能保证不踩上狗屎了,她是错得有些出格,可那是过去的事了,又是她心上的疤,为啥还要血淋淋地揭呢?向其语也不长脑子,图着嘴快,也不想想张扬出去,严念初还做不做姊妹,还活不活人?应丽后说:这事我不会再给别人说的,我想,她是那样的人,那她表弟靠得住靠不住?海若说:他既然开办的是讨债公司,不会讹人的,你倒那么急着先付他五万元。应丽后说:我想把他拉紧,他就会积极些。
回到店里,海若在隔间见了夏自花的娘,老太太在用蜜蜂蜇腿关节,说了一阵话,又逗了逗夏磊,让高文来领着去商厦买个玩具什么的,就和应丽后上了楼,喊伊娃重新沏两杯茶来。伊娃端茶上来,说:那个土豆不再来了?海若说:什么土豆?伊娃说:就是刚才那男的,个子矮,凸凸脸,头又那么圆,像不像个大土豆?海若就笑。伊娃说:他问我的手机号,我说我没有手机,他嘴里的气味可难闻!应丽后也笑,说:现在的人要么变得更善,要么就变得更恶,小心别让他黏上你!伊娃说:不怕,他不敢撞海姐,也就不敢撞了我。做着鬼脸下楼去了。应丽后伸了个懒腰,也要走,说她好几天失眠的,这下心松下来,回去睡他个两天两夜。海若说:先去把你那头发洗洗。应丽后说:是不是窝囊得看不过眼了?海若说:就是,以后再这模样就别进我茶庄。喊了小唐,让领应丽后到茶庄右边的理发店去,那里有她的卡。
小唐和应丽后刚进了理发店,却见店里的休息椅上坐着希立水,伸了手看染成青绿的指甲。小唐说:希姐不去茶庄喝茶,要理发吗?希立水说:哎呀,我带了个朋友就要去茶庄的,她却先要做做头发。嘴朝里努了努。里边的镜台前坐着一个女的在补妆,一袭卡其色长裙,一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头发大波浪似的披了一肩。镜子里肯定有了希立水和应丽后、小唐说话的图影,但她似乎全没觉察,只面对了另一个自己,挤眉弄眼,涂脂抹粉。应丽后说:蛮漂亮嘛!希立水说:不漂亮我能带到茶庄去?!海姐在不?应丽后说:在的。希立水喊辛起辛起,辛起过来,让辛起叫应丽后姐,叫小唐姐。小唐说:不敢叫我姐的,我只是茶庄员工。希立水说:海姐是大掌柜,你就是二掌柜。辛起甜甜地都叫了姐。小唐便安排应丽后洗头染发,希立水和辛起摇摇摆摆去了茶庄。
辛起初次见海若,在二楼的凳子上坐了,两条腿斜着合并一起,双手搭在膝盖上,身子端硬,小嘴一会张了,一会就抿着。海若说:辛起好湿润啊,看到你,我马上想到羿光给他收藏的那根黄花梨木和那块和田籽起的名,一个叫软玉,一个叫温雪,这两个名倒适合你一人用!你等等,我要送你个见面礼的,绝对你喜欢!就起身去了一楼。辛起一下子轻松了,说:我好紧张,手心都出汗了。希立水说:你看到了吧,海姐是宽博大方人,你也不要拘紧。辛起说:理发店见到的应丽后就是你们姊妹中之一吧。希立水说:就是。辛起说:给咱沏茶的那位呢?希立水说:那是小苏。辛起说:不是众姊妹中的?希立水说:她和小唐一样。辛起说:一楼还有个长得像外国人?希立水说:那就是外国人,海姐的俄罗斯朋友。辛起说:哦,都是美女!希姐呀,你们众姊妹中谁最漂亮啦?希立水说:谁最漂亮我说不准,但最丑的也就是我了吧。辛起笑着,掏出小圆镜又照着要补妆,却说:刚才海姐说羿光有软玉、温雪,羿光是谁?希立水说:你不知道羿光呀?!辛起说:是干啥的?海若就上了楼,听见辛起的话,高兴地笑起来,说:哈哈,真有人不知道羿光啊,这话应该让羿光来听听!希立水说:羿光是大作家,城里的名人,就在后边的高楼上住着,和我们都熟。辛起一脸羞红。海若说:你这么漂亮,不认识他也好。手从身后亮出一把小小团扇,竹眉儿精细,纱面儿平整,上面画着一树垂柳,柳枝上爬了一只蝉。蝉画得双翅银白透亮,蝉头紧缩,蝉尾翅起,似乎都能听出嘶鸣。海若说:这是冯迎给我儿子出国时的礼物,你这身材、模样、气质,活该相配的。辛起双手接了,说:我好喜欢呀,谢谢海总!海若说:什么总不总的!希立水说:冯迎送你儿子的礼物你倒转手送辛起,可惜辛起比你儿子大十多岁,要不这是要认儿媳妇嘛!辛起又羞了,一时眼睛扑忽扑忽地闪。海若说:希立水这口里啥时候吐出象牙啊!又对辛起说:只要你喜欢,以后常来,就叫我海姐。辛起说:海姐海姐,那我以后真的常来的啊。听希姐常提说你们众姊妹,我只怕辱没了你们,不敢来的。希立水说:海姐都同意了,你就来吧,我们这众姊妹关系可好啦,没有对手,只有能照你的镜子,活得自在快乐啊!海姐我说得对不对?海若说:也别把咱众姊妹说得多好,只是一伙气味相投的聚在一起。但想活得自在快乐,就像是撞上网的飞虫,越要摆脱,越是自己更黏上去,就像站在太阳底下晒不干汗水一样。大家在一起相处,我常常说,大家都是土地,大家又都各自是一条河水,谁也不要想着改变谁,而河水择地而流,流着就在清洗着土地,滋养着土地,也不知不觉地该改变的都慢慢改变了。
希立水说:辛起你听到了吧,为什么海姐是海姐!辛起说:我在听着。希立水说:我们众姊妹跟着海姐,跟啥人学啥人,我不能说就改变了多少,但我起码学会了知道自己身份,学会了要富裕、自在、体面,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比如心存远志,踏实做事,待人忠诚良善,肯帮助人,即便仅仅给人一个笑脸,一句客气话,那都是有意义的。辛起说:这我倒想起我哥了。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只有一个烧饼,说好我们一人吃一半,而我哥先吃,他用手指在烧饼上隔、道线,他是一边吃一边手指往下移,吃下了多半,最后还再咬一大口,把拿烧饼的手指头都咬破了。希立水说:这就是穷困使人贪婪和残忍。辛起就不言语了,喝茶,茶烫了嘴,又吐出来,不好意思地看了海若。海若窝了希立水一眼,说:你是哪里人,不是西京老住户吧。辛起说:让你见笑了,我老家在陕西东部,农村的。海若说:哪有什么见笑的?农村来的好,严念初是郊区的,司一楠和徐栖都是县城来的,城里没季节,但徐栖有,她总能告诉大家二十四节气了就穿什么衣服,啥东西不能再吃。辛起说:我倒不知道这些,我来西京已十多年了。海若说:你今年二十二三?辛起说:哪里呀,快三十啦,老啦。海若说:不到三十就说老了,那让我和希立水怎么活?辛起说:你们都是老板啊,我还一事无成。海若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仅仅都有个小生意罢了,大家抱团儿相互帮扶着,就如羿光老师所说的是一窝蛇,彼此都不安分,跑出去寻些吃的。希立水说:羿光老师是不是认为咱们都是些美女蛇?!三人都笑了。海若就喊伊娃。伊娃刚刚引了夏磊回来,一块上来,夏磊怀里抱着一个棕色小熊。海若说:哟,这小熊好!夏磊却把小熊拿起来往海若身上戳,说:咬,咬你!海若故意闪了身子,说:好疼,好疼p对伊娃说:你再去买些水果。掏出二百元,伊娃没接,跑下楼了,夏磊也噔噔噔撵了去。
伊娃在菜场买了一竹篮草莓,回到二楼的时候,辛起却在那里嘤嘤地哭,海若和希立水一 旁劝说。海若洗了草莓,递给辛起一颗,说:到现在了还有家暴,这我们会给你出头的,咱就按计划办,什么时候搬东西,你提前说一声,我这儿出人出车。辛起不哭了,接了草莓吃。
海若和希立水下了楼,留下伊娃陪着。
辛起突然对伊娃亲热起来,夸着伊娃漂亮,中国话还说得这么好。伊娃说:越不是中国人才越要像中国人么。辛起说:也是,我从乡下来城里,咋也都不是城里人,说完扑哧笑了一下。伊娃说:你笑了,笑了好。辛起倒坐近了伊娃,搂了她的肩,说:不知咋的,才见到你就觉得你怪亲的,或许你前世真是中国人,是我的乡党。伊娃说:我也见你亲切,或许你前世还是俄罗斯人哩。
待海若和希立水再上楼来,见两人说得热火,海若说:你俩能说在一起!希立水,她两个脸形还有些像哩。希立水说:漂亮人都差不多,只有我和司一楠这些丑人,各有各的丑。海若说:那不是丑,每个女人都是女人花,姹紫嫣红!
二十 小唐·曲湖
早上起来,习惯了首先拉了窗帘看天,天还是灰蒙蒙的,知道雾霾还重,这一天的心情都不会开朗。海若懒得再换新衣,买来的那只法国名包也不挎了。开车到了茶庄,店员们都已在打扫卫生,高文来站在凳子上擦门窗,一直咳嗽,每个咳嗽的结尾,还带了很长的哼哼声。小苏说:你咳嗽就咳嗽,用得着拉那么长的哼哼?高文来说:我这是骂天哩!小唐说:我得骂你!你迟早都不戴口罩,能不咳嗽?!高文来说:戴口罩我气憋么。小甄说:听说中小学都放假了。小唐说:啥意思,嫌咱没放假?小甄说:你看海姐在这里,故意黑我!小唐笑着说:放假有什么用,在家待着就不呼吸啦?海若看那些花瓶里的花有落瓣的,下意识看看店外,并没有卖花的三轮车出现,她就上了二楼,想着今日天气不好,哪儿都不去了,就在罗汉床上翻开一本书读。
书是一个叫鲁米的外国人写的,读到其中几页便觉得好,还后悔羿光送这本书来自己竟没有及时读,便把“人在真理路上的七个阶段” 用红铅笔勾了圈:一、堕落的自我。人都是灵魂受困在物欲追求上,为了满足自我的需求而挣扎受苦,又一直将自己长期的不快乐归咎于他人。二、责难的自我。当知道了自己的卑微与贬抑,不再怪罪别人,而怪罪自己,甚或自我否定。三、启发的自我。当体会到屈服真谛,必然有充分表现出的耐心、坚毅、智慧与谦卑,那么世界就充满了启示,而美丽喜悦。四、宁静的自我。认知自我,不管生活中有什么困苦,都能感受到慷慨、感恩与永不动摇的满足。五、欢喜的自我。不论在任何环境中,都感到喜悦,世俗的一切都没有了差别。六、赐福的自我。这个人成了一盏明灯,散发出能量给任何有需要的人,甚至所到之处,都能让其他人的生命产生剧烈的变革。七、净化的自我。完人,只有极少数人达到,达到了他们也不说。海若想,说的都好,但自己现在还处在第一阶段呢,还是第二阶段?正要抄录下来,屋子里突然暗下来,越来越暗,像是夜幕降临。海若以为自己眼睛有了眼屎,揉了揉,书上的文字都模糊不清。她走下二楼,问:这怎么啦?小唐说:外边的雾霾快罩实啦!从店门望出去,确实天混沌不清,如同噩梦里的情景,街道上的公共车还在驶过去,没有车轮,行人又都没有了头,而小区门房的那个老头,模样还认得,他在那垃圾桶里掏塑料瓶,然后在和书报亭的女的说什么,指手画脚,手和脚一会儿是融化了,一会儿又生出来。海若说:开灯吧,把灯都打开。刚开了灯,座机的电话铃就响起来,尖锐得空中砍了一刀,小唐拿起话筒,却又递给了海若。海若说:找我的,谁呀?小唐说:马老板。海若说:他又冒出来了?!
马老板是做煤炭生意的,以前是茶庄的常客。接了电话,马老板是想托海若去买三张羿光的书法作品。海若说:你和羿光熟呀,用得着我去?马老板说:熟和熟不一样,你去能便宜呀!海若说:十万元一张,我去最多也只是少个万把元,你那么大的老板了还在乎一万元!马老板说:一万也是钱呀!你买了让人给我送到开元饭店,我在这儿中午请个重要的人吃饭,饭局上送的。我把钱现在就打你的卡里。海若的卡上很快打进来了二十七万,但她并没有去羿光那儿,和小唐上了楼,要从柜子里取羿光曾赠给她的那些书法作品。
十年前,这个城市扩张,拆旧村,修大道,建高楼,筑广场,到处都是工地,奇迹不停发生,似乎正是经济繁荣时期,却也是所有人为着钱发疯发狂。当官的以权力发财,从商的以投机发财,有资源的以资源发财,有手艺的以手艺发财。那时候,茶庄门前从早到晚停满了高档车,来的老板所谈的都是哪个饭馆的鱼翅燕窝做得好,哪个酒店的总统间设施和服务好,谁又拿到了一块黄金地段的地,谁谁当上了省政协委员。马老板就是其中一个。凡是他一到,别的老板就说:老黑来了!笑他是煤老板,永远尿的是黑水。他说:门口咋就没停车的地方了?大家朝店外看,那里停了一辆悍马,两个轮子跨在台阶上。大家说:噢又换车了 他 们换老婆我换车。车好买,牌号不好买。他的车牌号是五个八的老豹子。有一次酒喝多了来茶庄,叫嚣着手下人去羿光那儿买字,拣字写得多的买。海若就打趣:也拣墨黑的买!他就笑,问什么茶贵,最贵的买两箱送人呀。小唐赶紧就装茶,给了账号让转钱,怕他酒醒了反悔。他说:茶能值几个钱,反悔?!却问海若:你呀,你说什么数字最难突破?海若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举了两个指头,又举了三个指头,说:二到三是个瓶颈,你老哥这几年终于突破了。海若当然知道他是亿万富翁,说:三个亿了?他说:你再加个零,加个零。但是,经济萧条了,煤价不停地往下跌,跌到卖出一顿就要赔几千元,再加上一个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伤了二十人,巨额赔偿,到后来又消除污染,政府关闭了他的所有小煤窑,他就很少在茶庄露面了。
从柜子里寻出了五张,选了三张,小唐说:他是大老板呀,咱不能给他这么便宜。海若说:他现在不是以前了。小唐说:他也是太张狂了,活该!海若瞪了一眼,说:你送去开元酒店的路上,到商场给他买件衬衣。人家多年都照顾咱的生意,现在情况不好了,也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后还得依靠的。小唐说:他没有齐老板对咱好,买什么衬衣呀,送罐茶就行了。海若笑了笑,也就依了小唐。
小唐去了开元酒店,马老板在房间里独自喝酒,人瘦了一圈,满头白发。小唐说:呀,你样子变了?马老板说:是不是没大肚腩啦?减肥么。马老板文化不高,收了书法作品还得问哪一张适合送正在任上的领导,祝贺人家更有进步,哪一张适合给退休了的老领导,祝福人家晚年吉祥。小唐选定了,马老板便在书法袋上各做了暗记。小唐送上茶叶,热乎着询问生意怎样,马老板笑着表示还好还好。小唐就说:海姐还说几时请你吃个饭的。马老板说:吃饭那得我请啊,原本这亲自去拿字的时候要请你们的,只是身上湿气大,约了酒店按摩师来拔火罐,就让你跑跑腿。小唐说:马老板现在这么客气的!有湿气呀,拔火罐只能解除局部病灶,要祛全身湿气,我倒推荐去向其语那儿,她新开了个太赫兹能量舱,进去蒸那么一个小时,肯定身轻气爽的。马老板说:向其语是谁?小唐说:你不认识呀,是海姐她们众姊妹中的一个。马老板说:恐怕见过,人与名对不上号了。这好呀,去蒸一个小时,回来赶得及饭局。小唐说:哎呀,出来急,身上没带钱呀。马老板说:打我脸啊?!咋能让你出钱!小唐也就领着去了。
到了能量馆,小唐和向其语低语了一阵,让马老板进了一个舱,她自己也进了另一个舱。密封的舱里通电加了热后,温度极速上升,小唐脱了衣,喝了一两特制的药酒,爬了进去,舱门一关,她第一感觉像是进了棺材一样,而几分钟后,炙热难耐,浑身是了筛子每个窟窿都往外流汗,身下铺的床单全湿,手里拿着的擦汗毛巾也能握出水来。一个小时后,从舱里出来,冲了凉水澡,只觉得七窍通畅,肤色白皙,目光清亮,从头到脚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过一会儿,马老板也出舱了,向其语说:怎么样?马老板说:好啊好啊!这不是蒸肉更是蒸骨,把乏劲蒸没了,连烦恼也蒸没了!向其语说:那就多来蒸几次。马老板说:要来的,要来的,我还要多带些老板来!向其语就和马老板互留了手机号。
小唐和马老板分手后,开车返回,车在路上却一个轮子瘪了气。到一家修理棚,车在充气着,她坐在一边看街对面。一只蜘蛛从棚沿垂下来,丝细得一时辨不清,蜘蛛像是在空中散步。街对面有人在装广告牌,已经不仅仅是玻璃里贴一张印刷品了,而有了新的设备,电光声色,不断地变幻图案,一个挤眉弄眼的女人在鼓吹着酸梅汤是如何解渴,又能养生。街道在前边是个丁字口,拐弯处的那家店面又在装修了。小唐上下班经过这条街,注意到两年内是第四次地装修,几个月是卖珍珠饺子的,几个月是江源炖鱼,又几个月门头上的匾额换上“蒸碗十三花"。修理棚的人在议论,那条左边的街道是直冲着店门的,风水不好,做啥啥不成,奇怪的是有店家生意死了走,偏又有店家来,来了生意死了再走。小唐倒觉得那店面疼,不停地被砸墙砸地板地装修。一个女的出现在那里了,年纪不大,却抱了个孩子,和一个男的吵。女的说:你不去医院也不给钱,孩子是我一个生的吗?你×娃不养娃?!男的说:× 你娘哟,我有钱我不给你?我有什么钱,没钱女的 没钱我有钱啦,你给过我一分钱啦?那就让孩子烧吧,烧得浑身像火炭啦,再烧吧。男的就掏出三元钱。女的说:就这点?能够挂号费?!男的掉头走了,女的立在那里立不住,蹲下去,又立起来,呜呜咽咽抱着孩子去了街头小诊所。远处传来一阵鼓响,小唐知道那是这条街上的民间鼓乐队的人又在活动了,市上的几个唐古乐班有了名后,这条街上也有了好事者起来模仿,一有空就集中了人敲,谁也听不懂那些鼓点,但他们就是敲打,乐此不疲。这时候,过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稍没注意,不知道他是从东头过来的,还是从西头过来的,一手提着一根棍,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龟,龟比他的脸大了几倍。走到修理棚前,竟然站住,拿眼睛往棚里看,脸上似笑非笑,极其诡异。小唐蓦然想起,昨晚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捕食到了一只螳螂的变色龙,表情就是这样。而那人却把木棍撑在地上,棍头上吊了龟,龟尾朝上,龟头朝下,龟头伸出来足足一怍长。
小唐说:喂,把龟那么吊着,会吊死的。那人说:死不了,两千元卖哩。小唐说:龟是灵物,你为了钱就这么折磨?那人说:是灵物,人吃了会增加灵性的。小唐恨了一声,说:一千元我买了。那人说:一千五。小唐说:一千。那人说:便宜你吧,现在一斤猪肉都五十元哩,这三十斤的。小唐让他把龟放下来,掏出一千元买了。
带着龟回到茶庄,海若吓了一跳。赶忙拿盆子装上水,把龟放进去,几乎放不下,腾出一个大瓷缸,问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龟,她还从来没见过。小唐讲了经过,说那人口音蛮蛮的,怕是南方人。高文来说:我们老家的龟碗大,这龟筛子大呀,要炖多少汤!小唐说:炖了你!海若说:这得放生。给了小唐一千元。小唐不要,海若说:你能有几个钱?!把一千元塞进小唐口袋,却拉着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海若让小唐在微信群里给众姊妹通知:晚上在曲湖放生,谁要感兴趣,八点钟赶到茶庄集合。发过了,小唐说:这龟不是人,要是人呀,这会在缸里笑哩。海若却说:笑的该笑,哭的该哭。小唐说:谁给哭啦?是希立水又领那个辛起来了吗,只说徐栖是个眼泪水儿多的人,没想辛起才是个刘备 海若就知道来茶庄的这些人!小唐说:那我难道是书记、市长关心整个城啊?!海若说:我说的就是书记。小唐说:书记不是被双规了吗?海若说:刚才吴老板助理来过,说纪委大前天带走了两个老板,昨天又带走了一个老板,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寻思还是给你说了好,咱也有个思想准备。小唐说:咱有个思想准备?咱在电视上见过书记,书记能认识咱是谁,他双规了和咱有毛关系?海若说:齐老板和他有关系,咱和齐老板有关系。小唐说:把齐老板也带走了啦?海若说:齐老板人现在澳门,他要一回来肯定就会带去的。我估摸行贿的老板被审查落实了一些问题后还会放回来,是十天半月还是半年一年这都说不定,但齐老板进去了会不会再供出咱们。小唐紧张了,说:咱们只是跟齐老板走得近点,他来高价买个茶么。海若说:你知道让你给齐老板把人民币买成二百公斤黄金吗,那是书记让齐老板办的。小唐急了,高声说:是书记的钱呀,那我只是替齐老板跑个腿的!海若说:.别声那么高!跑腿的当然没事,这得给齐老板说明白,免得他被带去了胡说乱咬,我给他公司的人打电话了,尽快催他回来。小唐说:叫回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海若说:若真的有事,你往哪儿跑,能跑了吗?就是最后还牵涉出了你我,咱一五一十给说清了,跑腿的,还能有什么?小唐蔫下来,头勾在胸前,不再吭声。海若说:不给你说吧,过后你埋怨我不给你说,给你说了你又这个样子!你今日早早回家去睡一觉吧,有啥事我再通知你。小唐说:你出去不要谁再上楼,我就在这儿睡一会。身子就倒在罗汉床上。
海若整个下午就在一楼里分拣装包新寄回来的茶叶,虞本温、向其语、严念初、司一楠和徐栖分别都来电话,问今天空气这么差,怎么就想着要放生呀,还是在曲湖,是鱼是鳖还是蛇呀,是龟啊,这龟是从哪儿来的,是一只吗,三只四只吗,还有那么大的龟啊!陆以可还问晚上八点在茶庄集中,那吃饭是自个解决,还是去了庄主请大家吃大餐?海若说:想得倒美,吃了再来!最后是应丽后来了电话,问晚上去放生有没有严念初?海若说:有。应丽后说:那我就不去了。海若说:不是已经和好了吗,你咋不见她,难道永远不见了?应丽后说:回来我气还是不顺,这弯一时扭不过来,我又是心里有啥全表现在脸上,去了反倒尴尬,还是暂不想见她。今天司一楠在医院值班,我晚上替换她。海若说:那好吧,但我给你说,这事你知我知严念初知,要守口如瓶。
伊娃原本嚷嚷着她也要去放生,她还没见过放生的,但快下班的时候,手机上有了羿光的短信,问晚上能否到拾云堂去,他想给她画画像。伊娃激动着羿光能给她发邀请信,而且还要为自己画像,但迟疑羿光上次强吻了她,会不会还要对她图谋不轨?想过了,便又想:作家艺术家都浪漫,吻一下能有什么呢,即便他还会有过分的要求和举动,你不愿意他还能拿刀子威逼吗?伊娃便回信答应了。羿光又来信,说太好了,那他就等着,但画像的事不能给海若说,任何人都不说,因为她们一直要他的字画,都没给过。伊娃当然也答应了。既然全答应了,伊娃就给海若谎报是房东大妈来电话说头晕得不行,她不能一块去放生了,得赶回去照看。
晚饭后,众姊妹先后到来,像要赴节庆宴会似的,个个浓妆艳抹,奇装异服。茶庄也提前关门,高文来用麻袋装了龟,大家分别坐了五辆车就去了曲湖。
白天雾霾阴暗,晚上的湖北华灯齐上,万象反倒清明。看不见了雾霾就权当没有了雾霾,湖边的人真的不少,也都不戴口罩。一伙一簇的可能是外地的游客,他们听说了曲湖美景,来了果然是好:水面开阔,光怪陆离,楼台亭榭,高低错落,树间鸟闻人声一近就乱飞,道边闲花寂草,潮了露珠,如繁星点点又明灭不已。而更多的是曲湖周边的居民,在摇晃着身子散步的,光着膀子奔跑的,尤其那些有着单杠、双杠、滑梯、秋千的健身处,聚集了妇女和儿童,喊声笑声吆喝声一片。海若她们寻了几处都不甚满意,后来上了一道断桥,到了湖心的那个岛上。岛上有一个小亭,亭前的几块大石头在水波的扑闪中忽隐忽现,海若说:就在这儿吧。先点燃了一炷香,对着湖面拜了拜,插在地上。希立水和陆以可早已从麻袋倒出了龟,再是三四个人抬了,一齐用力,说:一三,走你!扑通投到水中。龟抬着的时候一动不动,投下去还背朝着水,可它立即四爪乱划,翻过了身,出溜,就钻了进去。向其语站在后边,才挤到跟前,湖面已经平静,说:这么急啊,也没拍个视频!陆以可却说:听说放生时天都是下雨的,怎不见一丁点?话刚毕,脸上就落了一颗,海若、徐栖、向其语脸上都有了湿,同时湖面上也似乎有,像一些钉子在跃动。觉得神奇,才要欢呼,而十米外,龟突然又冒了出来,并且是回过身,头仰得高高的,点了三点。大家一时都被惊住,哑口无声,等到龟再次钻人水中,没了踪影,雨点子也消失了,希立水先叫起来:呀呀,它向咱们致谢哩?!所有人轰然大喊。
放生有如此奇妙,于是大家决定,以后凡是谁再在街上遇见卖龟的,不论便宜贵贱都要买下来,买下来就来这里放生。在亭子里说说笑笑了很久,谁也不说着急回去,陆以可说:龟是喝上水了,咱口却是渴了。司一楠说:我到景区门口的商店买去。转身便去,徐栖也便跟着。
向其语说:咦,她俩倒是不拆伴儿。说完看着众人,谁也没有接话。海若说:这龟不知游到哪里去了。大家又往湖面上看,远处的灯光全倒映在里边,是一片一片的红和黄。虞本温说:肯定是先寻吃的了。希立水说:卖饭的就知道个吃!虞本温就笑了,说:哎哎,声明一下啊,本店才进了一些青海的鳇鱼,明日我请吃鳇鱼火锅,愿意去吃的举手!陆以可说:咱来放生的,你却说吃鱼火锅?!我已经吃素了,以后再不吃活的东西了!但除过她,七八个人都举了手。希立水说:向其语你不是嚷嚷着要皈依吗,你也去吃?向其语说:趁活佛没来前,我先吃一顿,活佛来了皈依了就忌口呀。希立水说:海姐海姐,这种人就不应该皈依吧。海若说:皈依有三戒,一是不杀生,二是不偷盗,三是不妄语。只要自己不杀生,什么都还可以吃。虞本温说:这就对了么。向其语说;这三戒中什么是妄语?海若说:凡是骂人、说谎、诋毁、诽谤、刻薄、奉迎等等都是妄语。向其语说:哦,皈依后这些我会做到的。严念初说:不可能吧,做生意的哪能不说虚话?海姐,虚话不该是妄语吧。海若说:那要看怎么个虚话?严念初说:比如广告呢,广告都是夸大其词的,那若算妄语,陆姐的公司就干不成了。陆以可说:是干不成了!严念初说:陆姐陆姐,我只是举个例子,可没有要说你坏话的意思呀。陆以可却不回应,起身要往水边去,海若扯了一下她衣襟,低声说:你咋啦,情绪不对?陆以可说:我确实是广告公司干不成了。海若说:不就是LED显示屏不做了么,能有那么大的打击?!
司一楠和徐栖跑了来,除了每人一瓶可乐,一罐冰激凌,还大包小袋地提了香蕉、开心果、琼锅糖、瓜子,另拿了两盒香烟。海若先拆开一盒,抽出一支给了严念初,一支自己吸起来。向其语说:徐栖今日大方!徐栖说:钱是司一楠掏的。向其语说:这得谢你!要不是你呀,司一楠最多是给每人买一瓶矿泉水的。司一楠说:给你吃了喝了倒不落好。向其语说:我这可不是妄语,也不是虚言。再问一个俗套话,如果在座的都掉到这曲湖了,你先救谁?徐栖剥了一个香蕉要给向其语占住嘴,却不给了,自己咬了一口,岔了话说:今晚遗憾羿光老师没来,否则可以有一篇美文了。便喊:小高,小高!高文来在收拾麻袋,说:在的。徐栖说:你要给咱写哩。高文来说:我写首诗。倒过来给每人发散了一张餐巾纸,叮咛果壳和瓜子皮都包起来啊。司一楠就在说她刚才去买东西,景区管理处的人得知咱们放生了一只龟,问是多大的龟,她说筛子大,管理处的竟严肃地说不能随便放生,要放生得在他们那儿买鱼和鳖。她就看到屋子里有一个大水缸,里边全是各种鱼鳖,鱼是十元钱一条,鳖是十五元一只。陆以可说:我怎么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会不会是那些人夜里捞钓了鱼和鳖,白天卖给游人放生,又夜里捞钓了白天再卖?一句话说得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时候湖面上有了泼剌声。远远的另一个小岛前,好像影影绰绰地有着船和人。真的是管理处的人要开始捞钓吗?陆以可说:唉,我初到西京时,那时多好的,现在是天变得雾霾越来越重,人也变坏了。大家还是没有作声,湖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倒有了几许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