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成
介绍了家乡的朋友、喜欢写作的同事,和我认识了,我们互相加了微信。他发了一张照片,是我当时在他住的吴桥县新华书店买的书封面,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了这本书。那是40年前的事了。他比我小两岁。当时在县城上中学,在这家书店也买过这本书。
生活中不缺少这些小机会,意外地带来轻松的喜悦,隐秘的舒适。
那本书是《恋歌》,一本爱情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12月出版的,收录了现代中国诗人的爱情诗。湖的蓝色封面简洁朴素,右边是从上到下的书名,两个白色大字,左边是两个心形符号并排排列,锁链叠在一起。在当时开始渴望爱情的年纪,这样的一本诗集当然不肯放。
吴桥是著名的曲艺之乡,与我的故乡庆贤隔着京杭大运河。它的县城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桑树”,离我住的县城只有十几华里远,但当时已经感觉很远了。买那本书之前第一次来这里,几年前,几个小伙伴刚学会一起骑自行车,有人提议去桑树看火车,决定一起骑自行车去。津浦铁路经过这里,我们非常羡慕。当去南方的绿色皮制公共汽车从旁边经过过时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我知道脚下阳光闪烁的这条铁路是这些陌生的地方:济南、徐州、南京、苏州、上海。它们遥远而神秘,使我的心充满憧憬。
“诗和远方”现在已经是很不寻常的比喻了。与日常枯燥琐碎的生活相比,远方是陌生的,大自然具有一种魅力,所以有“住在别的地方”的类似表达。距离感是它能创造的关键。而对我来说,除了真正的旅行,进入这个遥远的地方的感觉也来自书中出现的生活。
每本书都是走向世界的窗户,使我看着天地。它不仅在地理上拥有真正的山和河大地,还展现在情感和思想的层面上,展现出各种精神的风景。所有喜欢的书都会带来某个远方的消息,参与塑造读者的精神人格,成为成长道路上处处的标志。
但是这里更想说的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旅行中,在日常生活的固定场所之外,无疑会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地理上很远的地方叠加着精神的远方,具有双重意义,变得更浓的诗意,自然更难忘记。
参加工作后,这样的机会多了起来。第一次旅行是1986年初夏到贵州和云南出差。离开贵阳之前,在宿舍旁边的新华书店买了英国作家乔治吉辛的《四季随笔》,译者现在才知道。书的扉页上写着“云南行的前一天在贵州京建了一座城堡”。“当时迷恋古典文学,所以文章看起来有些刻意和做作。接下来的一周,在昆明滚滚的阳光下,我仔细阅读了这本书,在文字间漫步在阳光照耀下的夏天英格兰山谷里,感到惬意。那是他几年前住在伦敦一个阴郁的阁楼里,每天拼命写作以挣果腹的面包时难以想象的乐趣。那种孤独中的平静,从书和自然中得到的安慰,使我感到某种心性的亲近。读一本书总是伴随着对自己的发现。
而且一年多后,我在上海城隍庙的一家书店买了《六人》本书,是三联书店《文化生活译丛》中的一本,封面上刊登了几个字“巴金时译”,显示了一代大师的谦逊。当时还处于为意义而迷茫的生活阶段,这本德国人写的小书很合口味。书上写着六位人物,分别是布思德、唐、哈姆雷特、堂吉诃德,还有我已经忘记名字的两位人物、一位僧侣和一位遗音诗人,都是世界文学名著的主人公。作者通过描述每个人的性格习惯和生活道路,用浓郁的抒情笔调探索了生命的意义,有借别人的酒杯往心里倒楼壁的意思。大上海的喧嚣、五彩缤纷的街景、繁忙的人群与当时的感情状态相吻合,提供了适合读书和思考的背景氛围。
在每个陌生的地方买一本书,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买书的时间和地点,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就像今天人们喜欢去某个地方旅行,拍微信、朋友圈和照片一样。大卫亚设,Northern Exposure,但这个字的痕迹的含义完全是我自己的。通过它们,某些记忆片段可以复活。
就像这个《成都竹枝词》一样,在成都繁华热闹的春熙路购买的。书中收录的诗句数百年来活跃清新,描写了这座古城的年势、风土民俗、白公技艺,文字之间洋溢着的有趣喜剧、遗落生的气息正是这座城市的精神基础。这个小开本的《蒙田随笔》是在西安一个叫小镇的地方买的,收入不多,但作者对人类情感行为的冷峻观察,文字间所展现出的强大理性力量足以吸引我。所以几年后作家全集翻译出版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买了手。
从那时购买《万里行记》以后,我又来到了三元,是三年前。开车离开京沪高速公路吴桥出口,不久进入县城。到处街道宽阔,高楼林立,没有一点记忆的影子。没有变化的只有两个县交界处的古代大运河,但河水也比印象窄,沙滩上长满了灌木杂草,夹着几乎不会变硬的水流。只有那座简陋的水泥桥基本上是当时的样子。
岁月流逝,往事如云烟。
这次回老家是为了处理爸爸的后事。父母在他们最后20年搬到京城住在我家附近。爸爸可能不知道,但那年的一句话,让我在心里为自己设置了朦胧的远方。
我记得在我12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向我豪言壮语地提到了作家。不记得原因是什么,好像一篇作文被老师表扬了,是用范文瑜印出来的,在同年级几班分发?爸爸很高兴,鼓励我好好使用。
写好了能当作家,并举出浩然的例子。那时正值文化浩劫的年代,能读到的文学作品很少,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党政干部,对文学并没有多少了解。他提到这位作家,是因为浩然在当时可谓是最出名的了。那个年代的父母们,很少会为孩子筹划未来,所以父亲的这几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记得,当时全家几口人住在县委家属院一间东西朝向、光线阴暗的平房里,和对面人家共用一间过厅兼厨房。父亲未必会想到,他的话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从此留意浩然的作品,但对当时正在流行的他的长篇小说《金光大道》不太能读懂,倒是从一位同学那里看到了他的《幼苗集》,一本儿童故事集,非常喜欢,就希望自己也能有一本。县城的书店没有,我便央求父亲,于是他托单位出差的人在邻近的山东德州新华书店给买了一本。那是一个地级市,比县城大很多。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把那本书读得熟透。
如今看来,这本书和作家的其他一些作品一样,都难以避免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印迹,限制了它拥有更好的成色,但在满目荒芜的当年,它毕竟闪耀出一种动人的文学之美,仿佛一面蒙上尘土的玻璃,仍然能够依稀映出天空的蔚蓝。这种迷恋,在我的心中播撒下一粒梦想的种子。二十多年后,在北京东边的一座县城,我见到了这位自己从小崇拜的作家,这里正是他长期深入生活的地方。我由衷地表达了对他的感谢。
如今,我的书柜里还有一本《幼苗集》,当然已经不复是当年那本了,是后来从北京琉璃厂的古旧书市上买到的,作为一个纪念,一种对过往岁月的祭奠。看到它时,我总会想到父亲。父亲已经长眠在北京昌平的一处墓园里。墓园背靠逶迤的燕山山脉,宽阔的草坪连绵起伏,蔚蓝的天空下,树木苍翠,百花绽放,气氛宁静肃穆。
对我来说,离家五十公里外的这一个地方,是我的思念的边界,是远方的远方。
《光明日报》( 2022年09月23日15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