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赵玉柱

小朋友班来了新同学。

据小朋友描述，这位同学又黑又瘦，个子也矮，最要命的是，还长了一口龅牙。他又不太注意个人卫生，一说话，牙缝里的饭渣子都清晰可见。他们班上的同学都不喜欢跟他玩，有人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龅牙哥”。

我当年在城里读高中时，有几个城里同学常拿乡下学生开涮，他们把一个矮矮胖胖、略显粗笨的女生叫“壮汉”。我很反感这种做法，于是对小朋友说：“你们这不是以貌取人吗？”

“现在不都是靠颜值吃饭吗？”小朋友反问道。

“唉——”我叹了一口气，“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孔子有一个学生叫宰予，很有辩才。孔子起初很赏识他，但接触时间一久，孔子就发现宰予非常懒惰，大白天竟然躺在床上睡大觉。孔子很生气，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我见他能说会道，以为他学识渊博，是个好苗子，谁知道这么不思上进。唉，根据一个人的言语判断他的行为，真是靠不住啊。”

孔子另有一个学生叫澹台灭明，字子羽，长相丑陋。他慕名来拜孔子为师，孔子不太喜欢他，认为他未必会有出息。但子羽并不介意，他刻苦学习，踏实做事，学问进步很快。子羽毕业后，南游到长江流域，广泛传播孔子的学说，一时名声大振，在各诸侯国威望很高，跟随他的弟子达到三百人。

孔子得知后，感慨地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凭言辞判断人的品格和能力，结果高估了宰予；他又凭相貌判断人的资质和天赋，结果对子羽又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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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貌取人，意思是只根据外貌来判断一个人品质能力的好坏。很多人都知道以貌取人是片面的，但连孔圣人都不免犯这种低级过错，遑论他人？

更为可笑的是，清代竟然就有一项“以貌取人”的制度，称为“大挑”，是专为参加会试三科不中的举人开辟的捷径。大挑不考察文章和书法，而是专挑相貌，标准是“同田贯日身甲气由”八个字。“同”指面孔方长；“田”指面孔方短；“贯”指头大，形体直长；“日”表示胖瘦、高矮适中，身体端直。“身”指身体歪斜不正；“甲”指脑袋大，身子小；“气”指两肩不平，一高一低；“由”指脑袋小，身子大。符合“同田贯日”的标准，就可以入选；但不幸属于“身甲气由”之列，一般都会被淘汰。

大挑六年举行一次，选中的举人分为一、二等。挑选时，每二十个举人站成一排，从中挑出一等三人，二等九人，剩下的八个人就是落选者，俗称“八仙”。承担这项工作的王公大臣一般都是先选出最丑的八个人，指着其中一个喝一声“起去”，其他七个人也就明白自己已沦为“八仙”，灰溜溜跟着出去。而顺利通过大挑的举人，一等放知县，二等做学官，从此端上了铁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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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既然只看相貌，各人的审美观不尽相同，标准和尺度自然不好把握，所以也闹出不少笑话。陕西米脂有一个举人高照煦，身形伟岸，相貌堂堂。参加大挑之前，他觉得自己必入一等无疑。没想到运气不好，他被排入最末一班，只剩下十三个人，他排站在第十一位。按照规矩，这次只能选一个一等，评委们将他与第九名反复比较之后，把一等给了第九名，他只能屈居二等。

高照煦运气固然不好，有一个山东举人比他还倒霉。这个人长得也很帅，他对自己的相貌也非常自负，没想到竟然落选，沦为“八仙”。他愤愤不平，拦下王公大臣的轿子，质问他们挑选的标准是什么。那位王公大臣又气又笑，说：“我挑命！”山东举人无言以对，唯有仰天长叹。

后来贵为户部尚书、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的晚清名臣阎敬铭，也曾沦为“八仙”。他形容猥琐，身材矮小，而且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大挑时，他刚战战兢兢跪下，准备接受挑选，就听见某亲王大喝一声：“阎敬铭站起去！”只好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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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丑得和阎敬铭半斤八两的金孝廉，参加大挑时却意外被某王选为一等。其他评委瞠目结舌，向王爷请教为何青睐此人，王爷拈须微笑说：“此人胆量可嘉！他丑成这样子，如果没有三国时期姜维的大胆，怎么还敢进场参加大挑？”众人无语。

这位金孝廉运气比阎敬铭好，功业上却无法与阎敬铭相提并论。阎敬铭大挑被淘汰，又继续参加会试，终于考中进士，殿试获得二甲第十二名。他一步一个脚印，做到地方大员，又入主户部，最终晋升为大学士，且以大学士身份管理户部，先后历时八年，为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积攒了上千万两银子。

阎敬铭为人刚正不阿，不畏权势，得罪了朝中很多大佬，甚至驳过慈禧太后的面子。慈禧太后为庆祝自己的生日，要大修清漪园——颐和园前身，遭到阎敬铭的阻挠。她对此耿耿于怀，以至阎敬铭死后尚不能释然，对这位股肱之臣、国之栋梁连抚恤金都不愿给。

阎敬铭最终谥为“文介”。“介”在《鸿称通用》中的解释是“执一不迁”，在清朝二百多年历史中，从未用“介”作为大臣的谥号，由此可知慈禧太后的用心。但也正是这独一无二的“介”字，才能体现阎敬铭的特立独行，彰显他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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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故事，我对小朋友说：“韩非子曾说：‘视锻锡而察青黄，区冶不能以必剑；水击鹄雁，陆断驹马，则臧获不疑钝利。发齿吻形容，伯乐不能以必马；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则臧获不疑驽良。’意思是说，炼铜造剑时，如果只看所掺的锡和火色，就是著名铸剑师欧冶子也不能断定剑的好坏；可是用这把剑在水中砍鹄雁，在陆上杀骏马，就是身份低贱的下人也能分清手中的剑锋利还是滞钝。如果只是撬开马嘴看牙口，或者只看马的外形，就是伯乐也不能区分这匹马到底是不是千里马；但是让马套上车，拉出来骝骝，就算外行也能分辨马的优劣。

“人跟人交往，第一印象未必靠得住。‘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有慢慢交往，深入了解，你才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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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丨邓 茜

实习编辑 | 北 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