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回家和妈妈坐在一起闲聊。

阳光透过窗户松散地撒下了草屋。

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守在母亲面前，心里纯净得一如少年时候。

正面墙上，是一幅大大的全家福。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我们姐弟和孩子们，一大家人。

奶奶扶着拐杖坐着，身板还能挺直。父亲坐在轮椅上，母亲坐在旁边，几个孩子簇拥在他们身边，我们站在后面。一家四代，温馨，和谐。

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年国庆节时，我们都回到家里，母亲说，我们照张全家福吧。大家都说好，我就请了做摄影的同学，来帮我们照。照相的地方，就在我们家楼下，楼的墙面就做了背景。后来，同学觉得有些单调，就做了点技术加工，另外加上了更加温暖的室内背景。

在那之前，母亲就说，趁我们都还好，好好地照几张相吧，以后你们留着，也好有个念想。

母亲说得平静，我却听得有些心惊。心里有些老大的不以为意，都好好的，干嘛要说这些伤感的话。

那时，父亲已经退休了，和母亲一起在大哥的厂子里帮着照应。

父亲闲不住，每天拿着铁锨，推着小推车，这里平平，那里垫垫，又在墙边种上了各种花草。

父亲喜欢花，家里的客厅里、阳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花。普通的花木，父亲侍弄得生意盎然家里像是个小小的花园。父亲每天浇水，修修剪剪，乐在其中。有时我回家，父亲会给我讲一些侍弄花草的常识，还送我几本关于花草的书，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母亲有时会说几句，但是说完了，还是要和父亲一起打理。

那一年，给父亲和母亲照了合影，做了相册。照片上，母亲笑得开心，父亲却有些勉强。父亲一向严肃，平时也很少笑，我们小的时候都有些怕他。但是每次跟孩子们在一起，父亲却总是那么的慈祥。有时候，我的心里竟然会有一些小小的嫉妒。

这样的全家福，家里的影集里还有一张。相片是我结婚时照的，背景是老家的老房子。爷爷、奶奶都在，还有父亲、母亲和我们几个。

我结婚时，爷爷奶奶还在老家。那时，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

我的婚礼是按照老家的习俗举行的，做过村里小学校长的老师做了我们的证婚人和婚礼主持人。

老家的院子挺大，院子里有我和母亲一起种下的两棵桃树，每年秋天，桃子熟了，奶奶都会给我们留着。那时，我们在城里工作，平时回老家少。每次回去，奶奶总会说，有空就多回来，也好辨辨春秋四季。

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院子里挤满了村里来贺喜的人。小孩子们挤在前面，等着主持婚礼的老师讲完，然后好抢四下里撒出去的喜烟、喜糖。

我们一家人，就在院子里照了一张全家福。相片里，爷爷、奶奶笑得慈祥。爷爷的胡子早就白了，长长的，飘在胸前。几年后，我的孩子长大，经常会趴在他的身上，捋着胡子玩。爷爷会笑着说：“你这个熊孩子。”相片里的父亲和母亲都还年轻，虽然忙碌，脸上的笑是舒心的。只是我，穿着西服，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戴着厚厚的眼镜，小胡子黒黒的，样子有些傻傻的。

后来，爷爷奶奶一起进了城。大家都住在一起，反而没有再照全家福。

爷爷去世的那年，我刚刚换了工作，来到另一个小城里。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我在办公室里就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那年，爷爷九十六岁。

爷爷是个随和的人，整天乐呵呵的。在老家时，每到了秋天，就会拿脱了粒的高粱穗子绑笤帚。爷爷用骨头做的拨棰将沤好的麻拧成绳，再把高粱穗按长短排好，一绺一绺扎结实。绑好的笤帚，爷爷整整齐齐地摆在过道里，等我们回来好带回去。

前几年，奶奶离开了我们。

回到家，看着奶奶住的房间里空空的，眼泪就一个劲地往下流。

那几年，并不懂理发技术的我，过年前，竟然试着给奶奶剪头发。奶奶的头发都白了，长得很密，摸上去，硬硬的。我拿一块塑料布围在奶奶的身上，迟迟疑疑地不敢下手。奶奶说，剪就是了，人老了，也不要好，剪得短点，脖子上利落。

以前都是父亲给奶奶剪头发，现在父亲身体不便，我也是硬着头皮来。

奶奶老了，手上的皮像是老家村头上的那棵老槐树，皴裂，粗糙。

给奶奶剪着头发，和奶奶聊聊老家里的人和事。奶奶的记性还好，好多事还那么清晰。而我，有时像是听一个遥远的故事。

满地的白发，有些扎眼。剪着剪着，我就会掉泪，心里总会想，人怎么就会老呢？

剪好了，我问奶奶怎么样。奶奶说，不糙。

妻帮奶奶洗头，洗澡，再换下里外的衣服，奶奶好像一下子又年轻了好多。

奶奶走后的第二年，父亲又离开了我们。

父亲走得很突然。那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在家包饺子，晚上时，父亲走了。

我赶到医院，隔窗看着医生忙碌的抢救的背影，大脑里一片空白。

每次回家，走到楼下，总会习惯性地抬头看。我知道，父亲一定会坐在窗前。

父亲生病后，每天的生活很规律。上午坐在窗前看看报纸，下午坐在窗前喝喝茶，晚上看看电视。一进门，父亲会说，看到你在楼下停车了。我知道，我走的时候，父亲也会一直看着我走远。

父亲走后，那把椅子一直放在那里。平时，母亲会坐在那里看看电视，吃饭的时候，母亲会去坐别的座位。那把椅子放在那里，有时觉得父亲还在我们身边。

看着墙上的全家福，眼里不觉间湿了。看看坐在窗前的母亲，头发也已经白了好多。父亲走后，母亲没有了以前的忙碌，倒是明显得看出了孤独。我们接她去和我们一起住，她哪 里也不去。每次劝她，她总会说，去了我谁也不认识，你们上班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哪如在这里，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到外边去走走，和邻居说说话。

想想也是。其实，我们也知道，母亲的心里，自有她不能放下的东西。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白发也已经偷偷地爬上了额头。时间悄悄地流逝，带走了我们爱的人，也送来了新的生命。季节，在一天天向深；流年，在一步步向晚。我们无法留住所有爱的人，那就珍惜生活里每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让我们的生命更加的温暖，丰盈。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还会再照全家福，照片里的人可能会变，但是不变的是一代一代人传承下来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