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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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识》,描述怀柔古城南门、红螺山、娃哈哈钓鱼台三节和诗
怀柔区在设置明初县前后的一千多年里建过很多寺庙。
而今,虽然寺观少存,但以寺庙为载体的文化并没消失。在僧道的偈词颂语,禅师文人们的诗作中,仍保留了一些涉怀的文化信息,唐代古诗《示门人颂》即是其一。本文不惮浅陋,以一己之言,试析如下。“示门人颂”,是一首公认的唐代七言绝句,被收录于《五灯会元》。该著作属于续编书,有宋宝佑元年(1253)和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两个刻本。初由南宋高僧释普济编著,是著名的中国佛教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卷三【五五·红螺山和尚】诗作,是著述者以口语叙述式记录的:
“幽州红螺山和尚,有颂示门人曰:红螺山子近边夷,度得之流半是奚。共语问酬都不会,可怜祇解那斯祁”。按现在的文体排列应该是:诗《示门人颂》,作者,唐·幽州红螺山和尚。
这首诗很口语化,似乎不难理解,因此有的分析文章,对诗作者、诗中主体事物的阐释略显简单。其具体表现有三:
一是认为诗的作者是唐代名僧邓隐峰。
二是,将“红螺山子”理解为僧人。
三是,将“那斯祁”,中的“那斯”解释为旧小说中常出现的“那厮”(那个家伙)。
对此,本文略有不同看法,在试论之前,首先要感谢以往的论者很早就发现、关注了这首涉及怀柔历史文化的古诗。
其实,有关诗中的生涩词语,至今也未见大师级的佛学专家有权威注释,多是一带而过,避而不谈,因此,也难怪出现一些想象推测。
首先,“幽州红螺山”,确指的就是唐宋时期幽州(今北京城区附近)之北,今怀柔区的红螺山。
“红螺山和尚”作为诗的作者,在《五灯会元》以及其他文献中,并没注明是哪位僧人。文献在记述邓隐峰禅师时云:“五台山隐峰禅师,邵武军邓氏子。幼若不慧,父母听其出家”。
邵武,今福建邵武市,隐峰受戒后,先后在江西马祖、湖南希迁禅师门下参禅悟道。唐元和中,至五台山弘法,不久隐峰“禅师乃倒立而化,亭亭然其衣顺体”。
邓隐峰不同于其他佛家大师的坐化、卧化,而是倒立圆寂。文献中亦不见“邓隐峰及其妹邓尼曾在红螺山学佛布道”的记载。
所以,我们只能实事求是地按照禅宗史书中的记载认为,红螺偈颂诗的作者就是一位唐代佚名的红螺寺禅师。这位红螺寺住持和尚所作的“示门人颂”,是以偈颂诗的形式,向门下弟子介绍当时幽州红螺地区的人文状况,以及在弘扬佛法、传播教义、劝人向佛过程中所必须面对的困难。
根据诗词的艺术规律,“红螺山子”,应理解为“幽州红螺山地区的山子们”。其“山子”,并非红螺寺中的佛家弟子。“山子”在汉典中是一个多义词,最贴近本诗意象的词就是“山居之人”。例如,《载敬堂集·江南靖士诗稿》中就有“倾首菁边问山子,但言尧舜是人君”,这里的山子即指在山地居住的人。
示门人颂,首句“红螺山子近边夷”,指明了红螺山地区相对于国都长安而言,是边塞之地,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与山北夷部为近邻。
“近边”,即接近边疆,《汉书·陈汤传》:“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夷,是中原人对周边少数民族的泛称(见明代王世贞的边夷考)。直至明代,驻渤海所黄花路的文武官员,仍将驻牧在西栅子一带的蒙古阿罗多部族称之为“属夷”、“零夷”,并选派懂夷语的“夜不收”,穿上夷服,出边哨探。
怀柔擦石口摩崖石刻
另外在巡关御史的奏议中也常出现“时有零夷南行,于裘厂(秋厂)驻牧”。另外,今渤海所沙浴北沟岩壁石刻的“天限华夷”仍清晰可见。所以,“红螺山子近边夷”,将怀柔地区千百年来,作为民族碰撞融合之地的特点,一语概括。
“度得之流半是奚”,因为这里是近边邻夷之地,所以这里聚居的人们(山子),大半都是奚族人。当时中原泛指的北夷包括,鲜卑、靺鞨、奚等部族。而奚族又按居住地别有区分。
今怀柔、延庆、怀来、晋北的奚族人为“西奚”、“库莫奚”;密云北部以东称为“东奚”或“厗莫奚”。这些族群都是由相对应的“西戎”、“北戎”、“山戎”演化而来,以致最后演化成后来的蒙古、女真等族。
度,指僧尼道士劝人出家,例如剃度、剃发出家。“之流”,指同一类的某些人或某物。全句字面义就是,我们在红螺山邻近边夷之地区宣讲佛法,劝人信佛向善时,所面对的多是奚族人。
“共语问酬都不会”,那些居住在近边临界地区奚族人的生活习惯、语言与汉族人有很大区别。他们不懂汉语,也不知汉族人的礼节。就连起码的相互问候、应答、交际往来都不懂。我们与之“共语”交流,向他们致以问候,他们都听不懂。这里的“不会”是指不理解,“不能领会”。
“可怜只解那斯祁”的“可怜”,表示数量少得不值一提。也就是说,这些进入汉族边地生活的奚族人,文明程度很低,知识少得可怜,与其交流,他们仅仅知道那斯祁。这里出现的“那斯祁”,应是当时内地和边地人都懂的一句话。所以,红螺山和尚告知弟子们,“那些奚族人仅仅懂得我们说出的那斯祁”而已。
佛教禅宗巨著《五灯会元》中,涉及“那斯祁”之语的偈颂诗有四首。然而,至今不见统一的解释。
这四首诗,除前面所介绍的幽州红螺山和尚的“示门人颂”外;还有宋·释绍昙《日本玄志禅人请语》中的,“满口乡谈学唐语,帝都丁唤那斯祁”;宋·释慧性《偈颂诗》的“相逢只解那斯祁,明眼衲僧休卜度”;释崇岳《偈颂》中的“问汝问余都不会,可怜只解那斯祁”。
由此可见,“那斯祁”在唐宋时期,是一个包含了外来语的“唐语”。众所周知,自印度佛教进入中国后,佛教文化渐渐被汉化,进而形成了中国特色的佛教。佛教文化的普及极大促进了汉语发展,出现了大量,诸如“觉悟”、“世界”等含有禅意的汉语词汇。
一些禅语词汇在形成中,亦吸收了少数民族的语言。所以,我们可以根据藏传佛教融入元代蒙古语后的特性,理解这一词意。
“那斯祁”,是一音译词。在历代文献中,那(ně),可写成纳、讷、格;斯,可写成思、实、赤;祁,但多被书写为齐。
其读音应是讷斯齐(nè sī qī),据“元史语解”、“契丹语解”等工具书,讷思,即“这边也”;齐,人也。因此,那斯祁,可以理解为“这边的人”、“这里的人”、“居住在这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人”等。即使在今天,山地一些九十岁左右的老人的口语中仍有“那(ně)个人”的用法。
另外,格斯齐,亦作纥斯直。义为解冻之化也,引申为“感化”、“教化”、“开化”、“悟化”、“感悟”等,且有现代词的“学习”之意。
所以,日本人来到中国学佛,首先要学好“唐语”,他们操着满口的“乡谈”之音来到长安学习唐语,最初他们什么都不理解,只知道说:来到这边、来到这里学习。
以此推及内附于红螺山附近奚族部落的人也是一样。唐初实施的怀柔、羁縻政策,使他们南跨燕山,内附燕云各州,他们到聚落地之后,只知道自己来到“这边”,变成“这里的人了”。
红螺山和尚《示门人颂》准确地表现了隋唐、五代时期,包括怀柔的中国北方地区民族融合历史。隋开皇中期,粟末靺鞨突地稽“胜兵数千人”(四五千户),降隋内附于营州,唐初迁幽州(今北京)。突厥攻幽州时,突地稽率众迎击 大破突厥军,建功。
突地稽因功被封为右卫将军,并赐李姓。开元二十五年(737)其部众迁徙今昌平东桃峪口,治燕州。突地稽八部胜兵及其家眷万余人被安置在幽州之北,相当于唐朝赐给了突地稽一定范围的封地。首领突地稽世袭的燕州刺史,是一州的军政首脑,对本州有军事防御和行政管理权。
因此,他在领地内仿照唐制进行管理,设立了宋城镇(今桃山)、黄花镇、红螺镇等州属军政机构。所以,红螺镇附近除原住民外,又增加了一些内附的草原民族。
唐开元四年,朝廷在今顺义地设置的归顺州,也是唐朝为安置内附草原民族部落所设的诸多“羁縻州”之一。现存寺庙残碑可证,州属“怀柔县”的北界就在今河防口、大水峪一线。
由于唐幽州之地安置的粟末靺鞨、松莫府弹汗部落与少数汉人杂居相处,需要建制新的军政管理机构,而这些行政建制名称都含有鲜明的政治意愿。如最初的“顺州”、“归顺州”,后来的“归化郡”,以及州郡下辖的“怀柔县”等,都含有和平相处的政治意愿。根据如上社会背景,红螺山和尚诗中“奚”,就是对当时各部草原民族的概称。
根据历史文献记载,为使内附的草原各部尽快融入中华民族。朝廷根据各族人民传统生活特点,在劝民农桑、鼓励耕织的同时,通过传播普及佛教文化的方式,开展了适合少数民族习俗的教化活动。
这一时期,中国北方自西至东,出现了大量寺庙。当时的顺州怀柔地区就有红螺山寺、神山龙祥观、仙台寺、凤林山龙祥寺以及北部山地的宝山寺、洪汤寺、琉璃庙等著名庙宇。这些在册寺庙以及持有度牒的僧职人员,由国家僧道管理机构分级管理。僧侣们以汉语(当时亦称唐语)在边地传播佛教文化,同时也吸收改造一些少数民族的习惯用语,进而丰富了汉语词汇。
因此可知,隋唐五代时期中国北方的民族融合,是以佛教为主体的文化大融合。而“幽州红螺山和尚”《示门人颂》的内容,就是当时草原民族和中原农耕民族文化融合的诗化表现。
2006——2010年陆续记存
2018年12月26日整理
附:《红螺山记》
红螺山记
中华史诗,慷慨激昂。春秋战国,人文绽放。旌旗烽火,辞赋华章。英雄辈出,纵横四方。说纵者,怀远人欲图永霸;连横者,柔近邻以弱抗强。仁人志士,八方奔走,一求怀柔天下。
斯时也,燕昭中兴,招贤才,千金买骨;纳志士,拥慧先趋。轻徭赋,苏民生,播仁风而暖黍谷;秣兵马,砺尖锐,置郡渔水之阳。东方之光,灿灿然而腾焰;渔阳鼙鼓,铿铿然“螺郡”名扬。
螺郡之“螺”者,红螺山之象形也;螺郡之“郡”者,古怀柔之代称也。禹皇画野,华夏九州,山在幽燕,今属怀柔。伫此北望,众山奔聚,回首南眺,国家首都。燕北诸山,陂陀逶迤而来,至之一矗,兀为雄伟。
是山也,踞之岿然,若坐堂皇视庭宇;双峰并峙,神似仙女之螺髻。晨昏之时,岩岫尽染霞辉之彩;金秋之季,泉潭满映丹枫之色。风动涟漪,恍遇仙女初浴,螺髻轻绾;云簇崔巍,幻见翩鸿掠水,美轮美奂。朝霞喷薄,金风紫气松楸谷;夕辉吐焰,彩雾飘渺碧峰峦。——故以名山。
风起云涌两汉,渔阳突骑邯郸。王莽长安退场,光武高邑开元。战火不熄,匈奴犯;村户凋残,渔阳乱。郭伋铁腕为政,流民络绎归田;太守理水治涝,父老齐颂张堪。红螺山前,耕牛负犁;水边人家,菜圃稻田。山谷孔道,轮蹄鞭声;濒水台地,牛栏羊圈。
魏武扬鞭北伐,入燕谷,踏白檀,曹王山下始屯田;西晋颠覆,司马南渡,隋朝烟灭,唐诗开篇。红螺和尚,可怜山子之未化;苏拯怀古,诗咏邹律叹天衍。
盛唐怀柔有道,靺鞨厗奚内迁。千户万家南下,唐音汉语不谙。劝农桑,兴教化,红螺山下兴伽蓝。自唐而今千余载,紫殿丹宫香火延。
安史之乱、五代混战,石晋献州,宋辽通款。苏辙使辽过望京、历孙河、渡怀水;王沂公,渔阳牵情,勒缰中顿螺盘山。金元衅起,蒙骑南下,破古北、鞭檀州、败完颜,石抹氏饮马红螺泉。
明清两朝六百载,怀邑版图东西宽。山前台地,青浮翠涌;长城内外,松楸密藩。永乐迁都严山禁,城北山南地尽圈。北台上下多沃土,地入永清屯卫田。裕陵榛厂康家里,岁收尽入陵宫监。顺德公主梦觉悟,重金修葺红螺殿;果厂监臣揣圣意,剪荆开基兴禅院。僧官内工,堪舆筹画望风水,宦侍夏时,请敕延僧立佛坛。祖渊禅师,开法席之鼎盛;帝赐藏经,行大礼而隆暄。万树环拥,禅寺攘红尘于市井,衲子之宫,煌煌而粲然。
红螺寺南,泉河带水,丘土厚而向暖。公侯贵族争祀土,怀宁、武定建寝园。后金入关初改朝,勋臣宠遇史无前。满汉大员望京北,惟求两世存福安:有羡郁纡之岩壑,有慕峭拔之峰峦,有视红螺为胜境,有爱木深之清泉。纷纷至,求吉壤,立庄园。
光禄大夫范文程,一等精骑尼哈番,勋劳茂著称帝旨,特赐祭葬红螺原。王公奉旨岁致祭,城野一时车马喧。帝幸热河常转辇,行红螺,怀老臣,观螺竹,游名山。随驾词臣慨胜地,山水松藤索诗篇。
时光逝水,文脉千年。螺山螺寺,螺竹螺泉。螺潭螺湖,螺刊螺苑。事事物物注红螺,一品红螺成名签。雁栖河,雁栖滩,雁栖镇,雁栖园。一脉雁栖三十里,鸿雁翩翩栖两岸。
宾楼客馆,聚五洲之才智;绿渚红轩,会四海之友善。畅谈合作共兴,深论寰球冷暖,手相扣,共宣言。雁栖新城,万物互联;茂才人杰,新星璀璨;穷极物理,深入微观;神工创造,独踞尖端;射电望远,长箭问天。
怀柔诗,怀柔典,怀柔的姿势红螺山。怀柔心,怀柔愿,安聚英才谱新篇。今晨朦胧收微信,“怀柔一号”耀九天。“怀柔天下”梦成真,心头颤,击泪腺。
一怀家国情,几行乡土恋,省乐府之排偶;略楚辞之兮叹,点击一个红螺赞。
2020-12-10-21:00
注:
▲“怀柔夙号螺郡”(明·怀柔县志),因渔阳故郡在怀,怀之地标为红螺山。
▲ “昭王置郡” ——燕昭王,设置渔阳等五郡,渔阳郡故城遗址,在今怀柔。“拥彗先驱”,燕昭王为邹衍掸尘示敬之典。邹衍祠在旧怀柔县之黍谷山。
▲ 郭伋、张堪先后为东汉渔阳太守。
▲ “曹王山”(北京通史载,“曹王山昔在顺义之北境,今怀柔境”)。史传,曹操北伐匈奴于此屯军。
▲“靺鞨厗奚内迁”,源于“红螺山子近边夷”诗句(宋·传灯录《诗·红螺山和尚》)指唐代北方少数民族南迁顺州、幽州红螺山一带。“苏拯怀古”,指唐诗《邹律咏》。
▲“中顿螺山”,(宋·王沂公上契丹事),“中顿”即馆驿之间歇足之地。
▲“石抹氏”即石抹丑奴,元檀州知州,石抹丑·肖拜住之父,拜住为追封副丞相,葬怀柔宰相庄西,新城一侧。
▲祖渊,福建人,明代高僧,官至“右善世”,明中期,常来怀柔红螺、定慧寺开坛。
▲“怀宁、武定”,指,明怀宁侯孙镗、武定侯郭勋,其墓葬在红螺山前,今称“东宫上”等村。
▲今北台上一带,明代属于永清卫屯田千户所,清·康熙二十七年,裁入怀柔。
▲明建定慧寺禅院,在雁栖河右岸,下辛庄一带,村已迁,村地入“国际会都”范围。
“怀柔一号”,即诞生于怀柔科学城中科院研究所的地球监测卫星。于2020年12月10日成功发射入轨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