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心的母亲作者：王朝是
今天，早上5点多醒来，到现在迷迷糊糊的，心里有点不安。
两三天前，网上就开始酝酿气氛了，到处都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母亲节要到了。我当然知道，母亲节要到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忍着，就不联系女儿。从微信步数上，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她似乎挺忙的。好几天了，她也没联系我。
昨晚上开始睡的时候，我不放心，又检查了一遍手机。嗯，没有女儿的任何消息。估计是忘了。我在想，要不，让她爸爸给她打个电话，提醒提醒？明天是母亲节？
转念一想，算了。孩子几乎天天晚上加班，那么忙，忘了也正常。不能打扰她。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手机调成静音，睡了。
平时我总是后半夜两点多醒来。今天早上一醒，四点多，快五点了都！赶紧把学习强国打开，然后把樊登读书打开。
翻来微信。噢，原来女儿在零点的时候，发了红包。说，祝妈妈母亲节快乐！
她终归没忘。心，一下子就放下了。
吃早餐的时候，刷微信。刷到了弟弟的。他说，这是他过的第五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了。
他说，妈妈我想你。天堂是不是特别好？为啥所有去了天堂的人，都不见回来？
今天的天，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雨。风，虽然没有前几天那么大了，但气温下来了，有点儿凉。
怕下雨，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登虎头山。来到体育场。因为天气的原因，锻炼的人不多。
一圈一圈地走着，一遍一遍地想着母亲。。。
妈妈是43年的人。从小生活在一个地主家庭。三岁就被家里给订了娃娃亲。我听她说过，结婚后第一天，婆家会用各种方式来考试新媳妇儿。比如，让新媳妇儿擀一次面，看着她把那张面皮切成面条。这中间的诀窍是，新媳妇儿要一口气把这张面皮全部切完，中间不能停刀，否则寓意着夫妻不能白头偕老。妈妈说，她当时一口气把面皮切完了，我奶奶很满意。妈妈还说，这些规矩，很多的，在没有出嫁前，我外婆都一一交代过了。
我不忍再去回忆妈妈的一生了。真的不忍。也替她不值。原本她是有机会的。村里面，像她那样没上学之前就能写对联，且双手熟练打算盘，在几个村合办的学堂里每次考试考第一的女的，几乎没有。公家想让她去学校教书。但奶奶怕这新媳妇儿出去教书了，就不好控制了，说啥不同意。妈妈就和当年那些成千上万个农村妇女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下地，晚上油灯下做衣服，纳鞋底。。。一辈子不能自立，一辈子都得依附丈夫。
我们姊妹五个。前面四个都是闺女。为此，妈妈没少受气。我是老三。我奶奶在世的时候，从我妈妈嘴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事。妈妈也从不敢说奶奶半个不字。这也是奶奶下世多年以后，听我妈说，生我最小的妹妹那一个月，我奶奶都不搭理她。也不给买菜，整整一个月，只有一颗白菜。
她说，当时有人劝她，不如把这个最小的闺女儿送人。她说，她抱着妹妹，越想越难受，越看越舍不得，自己在屋里哭了好久。还是没有把妹妹送人。
直到我弟弟出生。
当时我家是个大家庭。我爸爸的爷爷，掌握着家族大权。听说生了我们这一代的第一个男孩子，做老爷的，亲自来看。看完后很高兴，对我爷爷说，得大摆满月席，把全村的人都请来。一个也不能落下，都请来。
因为讨厌重男轻女，因为生活中太多的不公平，我和我妹没少跟家里抗争过。口头上，行动上。但，无济于事。当时，几乎所有的家庭，农村的家庭，都认为，重男轻女，那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的？妈妈也曾经当着闺女儿们的面，说，您们四个加一块儿，也不抵我一个儿！
岁月流逝。光阴似箭。转眼间，孩子们一个个都成家了，妈妈也老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母亲会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我们。接到老家的电话，飞奔回去，她已经走了。
我想喊一声，妈妈！
妈妈！
可惜，她没有回应。
想起来一首小词:
“哭一声，叫一声，儿的声音娘惯听，如何娘不应？”
她走了五年多了。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去的地方是不是天堂。但愿吧！
五年后的今天，又一次母亲节，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
妈妈！
节日快乐！
母亲节快乐！
为什么？
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因为她曾经的重男轻女而不“原谅”她？
她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只看到她的唠叨和烦人？只是不满于她对儿子的偏心？
比如，她到老年后，总是早上醒得早，五六点钟就吃过早饭了，想起来儿女，就给我们几个打电话。而年轻的我们，总是被她从睡梦中惊醒。烦不胜烦。
又比如，她想跟我们多说说话，想让我们多回几次老家，想让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围在她身边，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有时候，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儿，也当做让我们回家的理由。而我，说实在的，总在心里嘀咕:你咋不叫你儿子呢？你不是最偏向你儿子吗？
每次回老家，我们几乎都是不情不愿的。一方面觉得是被她逼着回来的。另一方面也还在心里记着她的偏心。而她呢？高兴得像个孩子。围着我们几个，不停地说这说那，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干干这个，一会儿又干干那个。
每次回老家，临走的时候，她总是让我们带东西。自己种的菜，自己烙的饼，自己做的那啥啥啥。不带不行，你要是不带，她就会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失落。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在她离世的前五年开始，我已经几乎没有再吃过她做的饭了。我承认，我开始嫌弃她了。我嫌她脏，嫌她放盐没把握，嫌她做的饭，已经不如从前可口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跟她，已经相当遥远了，彻底地隔膜了。
我自小就独立。自己的任何事都不会回家说一个字。从来没有跟她交过心，说过一句私密的话。我一直以为，她跟我不亲。她最爱的，是她儿子我弟弟。我妹妹也同样！我们都觉得，她跟我们这几个闺蜜不亲！她只跟她儿子亲。
后来，她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我这才想起那些陈年往事。我记得，我和我妹妹几乎是同年结的婚。那些年，每逢周末，我们就携家带口地回去。母亲那时候多年轻啊！那么多人想吃她做的手工面，她一个人拿大擀面杖擀，女婿们正年轻，每个人都能吃两大碗。她从来没有烦过。
想吃她烙的饼，她一个人，利利索索的，一会儿就烙好二三十张。
她最拿手的就是包饺子。她包的饺子，皮薄馅大，样子像极了元宝，我家闺女儿小时候就点名要吃姥姥包的饺子，说是样子好看。每年大年初二回娘家，她一个人做两桌菜，大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
每到季节，她就在家，自己烧柴火做甜面酱。黄豆下来了，她就趁着天儿好，做黄豆酱。然后一家一家给我们几个分分。
她几十年如一日，几乎没有离开过厨房。只要是孩子们说一声，想吃啥，她从来，而且永远！不怕麻烦！去做。
我想起她老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了，还要去厨房，做这做那。只要孩子们说一声，想吃啥！她就立马去做！
妈妈！
妈妈！
如今的我，追悔莫及！悔不当初！我明明知道，你是爱我们几个的！虽然是闺女，但你依然是爱我们的呀！
可是，
可是！
我为什么对您那么苛刻呢？
我记得，有一年，大概就是母亲去世前的那两年吧，在院子里闲坐，母亲和父亲都说，这些年和以前不一样了，觉得闺女儿子一个样，有时候觉得闺女比儿子还亲呢。我们哪里肯信？我和妹妹立即起来反驳，一个个像痛说革命家史一样，把母亲之前的，所有对弟弟的偏心行为，数落了一个遍！我们姊妹几个，大姐和二姐都不舍得说她，只有我，平时总仗着她心疼我，就数我怼她最多、怼她最狠。
我后悔死了！我自己做了母亲多年以后，我才真的能体谅一颗母亲的心。我这才知道，母亲对几个闺女付出的，一点儿也不比她儿子少。可我，就是不肯在言语上让她半分，在行动上让她一步。用一句又一句尖锐的话，揪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偏心不放，去数落她，去刺她的心。只为报复她当年的“偏心”。
。。。。。。
其实，我才是母亲最偏心的那个。
在我6个月的时候，母亲发现我有气死病。不能让我长时间哭。一哭长大了就休克。为此，她从我们村赤脚医生那里，学来了如何快速把我救活的方法。每天我姐带着我出门的时候，她总要反复交代，别惹她，别让她哭，她哭一会儿就会气死的，招呼好她。比我大五岁的大姐，也学得有模有样，每天都背着我，一旦我休克过去，就立马把我救过来。
母亲特胆小。有一年秋天，我妹妹在井沿旁玩耍，不小心掉进了井里。母亲当时在别处，听别人这样一说，她立马就瘫在了地上，咋拉都拉不起来。后来妹妹被救出来了，母亲一把抱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半天起不来。
妈妈！
妈妈！
虽然是女儿，母亲也是爱的！到了生死关头，母亲，终究还是母亲啊！
我还记得，我和妹妹结婚前，母亲反复交代我俩，到了婆家，要怎样对公婆恭顺，要怎样和姑嫂处好关系，等等等等。她小时候受的那些“三从四德”的教育，她还想代代传下去，为的是闺女到了婆家，不被歧视。
还有就是生男生女的事儿。母亲是从小被吓怕了的。所以，当她在医院里，听医生说，我生了一个女儿时，立马起身要走。她说她不好意思。她说怕因此我的婆家人低看我。她还说，是她对不起我，我第一胎生女儿是遗传了她。
妈妈！
妈妈！
我善良又胆小的妈妈呀！
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你生在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年代，周围的一切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重男轻女过来的！换做是我，我又能怎么做？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更爱女儿！我真的知道。你只是，困于那个时代，拗不过那个时代，怕自己那也生了女儿的女儿受婆家的气罢了！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很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我就是嘴硬，我只是嘴硬。
今天的我，说不完的后悔啊。
如果我知道，您会那么猝不及防地离开，我会和您促膝而坐，慢慢儿地，慢慢儿地，跟您说说，说说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再像您生活的年代那样重男轻女了。如今的孩子们，不论男女，都靠真本事吃饭，谁也不用依附谁了。在现在的家庭里，一般情况下，不用媳妇儿看婆婆的脸色，到老了再看自己儿女的脸色。
我再跟您好好儿捋捋，那些年我和妹妹跟您说的那些赌气的话，都是玩笑话，都是逗您的，我们其实都知道，妈妈，是真的爱我们的！您给我们的爱，一点儿也不比给儿子的少！天底下的母亲，对哪一个儿女，都一样地爱啊！为了供我读书，您养鸡，弹棉花，轧面条，啥都干。不舍得吃一个鸡蛋，都卖了换钱；怕女婿不让着我，结婚前您郑重其事地交代他，给他说我有会气死的毛病；心疼我的身体不好，胃口差，您总是给我单独做饭，不管啥时候去，只要我说一声想吃那啥了，您就立即到厨房和面。您并没有因为我生了女儿，就不帮我带孩子，到现在，我女儿还记得您当年在老家带她，在被窝里教她猜字谜的事儿。。。在您心里，没有什么能比儿女的生命、平安和幸福更重要了。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心里都有数啊！
妈妈！
妈妈！
您再也不回应我了！
您再也听不见了！
今天，我悲喜交集；今天，我喜乐参半。我想对您说，我的女儿已经工作了，在大学里面教书，她每年都记得我的生日，记得各种节日。她每年都祝我母亲节快乐，送我礼物。她做女儿比我做得好，我做母亲比您幸福。我现在也天天盼着女儿能联系我，我现在也抓住一切机会跟女儿唠叨！您在世的时候，我没有为您做过的，我的女儿为我做了。我是又开心又惭愧，又欣慰又懊悔。
今天，几千里之外的女儿，还给我订了母亲节的鲜花。。。而您，终其一生，我做女儿的，都没有给过您这种幸福。
妈妈！
妈妈！
您听到了吗？
如果您还活着，该有多好！那样我就还有机会，有机会慢慢儿地，给您说说心里话。
我也会，在每一个母亲节到来的时候，送您礼物，祝您节日快乐。
妈妈，
母亲节快乐！
您一定要记得，女儿希望您快乐！我的在天堂里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