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吕温(771 ~ 811)字和叔父,又字华光,唐河中(今天山西永济市)人。
德宗贞元十四年(798)进士,因与宰相李吉甫有隙,贬道州刺史,后徙衡州,官终衡州刺史,甚有政声,故世称“吕衡州”。其人其诗
一
在唐代灿若星辰的诗人中,吕温并不是特别有名,不在一线之列,但是他有些诗作确实写得很不错,一直为后世所推崇。今日湖南精神的表述语之一“敢为人先”就出自他的诗:“忠躯义感即风雷,谁道南方乏武才。天下英雄诛董卓,长沙弟子最先来。”吕温的诗词文意浅直,平白自然,多悯民怜友之作,纪游记事,抒发情感,《全唐诗》收其诗二卷百余首,今人数种唐代名家诗选中也载有他的佳作。
吕温半身像,取自清顾沅辑, 吕温像,取自清代修《安徽
道光十年刻本《古圣贤像传略》。 宁国吕氏宗谱》
吕温生于唐大历七年(772年),字和叔,一字化光,河中(今山西永济市)人。吕家是一个书香官宦人家,祖父吕延之,官越州刺史、浙江东道节度使。父吕渭,举进士,官至礼部侍郎。祖与父俱有盛名。吕温的外祖父柳识、外祖叔柳浑皆为诗人,有令名。吕温兄弟四人皆俊才,父子兄弟以文学并称,为世所美。由于他的业绩主要在衡州刺史任上,故世称“吕衡州”。
吕温幼学从父,20岁从著名学者陆贽治《春秋》,从梁肃学文章,其文俊拔赡逸,颇有文采。刘禹锡说他“始学左氏书,故其文微为富艳”(《唐故衡州刺史吕君集纪》)。《旧唐书·吕温传》亦称其文有“左丘明、班固之风”。他擅长铭赞,如《成皋铭》、《三受降城碑铭》、《凌烟阁勋臣颂》、《张荆州画赞》等,“时有奇逸之气”(王士稹《香祖笔记》),为世所称。又善政论,如《功臣恕死议》、《三不欺先后论》、《诸葛武侯庙纪》,皆见识卓异。清代李慈铭说:“和叔之文,当时拟以左丘、班固,诚非其伦。然根底深厚,自不在同时刘梦得(禹锡)、张文昌(籍)之下。”又称其铭赞诸文,“置之韩、柳集中,亦为高作”,“其气势格律,皆出于学问,自非李元宾(观)辈所可及也”(《越缦堂读书记》)。他逝世后,刘禹锡将其诗文辑为《吕衡州集》二十卷,后有《吕和叔文集》行世。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吕温应河南府试,为贡士之冠。十四年(798年)进士及第,次年中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校书郎,十九年(803年)擢左拾遗,次年与张荐出使吐蕃,历官户部员外郎、司封员外郎、刑部郎中兼侍御史。
擢左拾遗后的数年,是吕温在政治上的活跃时期。他参加了王叔文的政治集团,当时只有30多岁,为少壮之士,锋芒初露,为王叔文所倚重,是革新派重要成员。史籍所载王叔文党,吕温名字排列靠前。他行事不肯苟且从俗,有志气,有抱负,谈史论政,极富热情。令人深感惋惜的是,著名的“永贞改革(805年)”,仅仅只有146天便夭折了,吕温的政治主张当然失去了付诸实践的机会。王叔文被贬为渝州司户,翌年赐死。王伾被贬为开州司马,不久病死。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及韦执谊等八人先后被贬为边远八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吕温因外使得免,否则就会成为“九司马”。
元和三年(808年)秋,吕温因与御史中丞窦群、监察御史羊士谔等弹劾宰相李吉甫勾结术士惑乱朝政,被贬为道州刺史。五年(810年)徙衡州,六年(811年)八月病卒于衡州刺史任上,终年40岁。
二
吕温不仅是诗人,也是封建时代非常难得的一位开明法学家和法律实践者。他的法制思想基本上承袭了封建正统,在倡导明刑立威的同时,又特别强调“德主刑辅”,即刑罚的施行应服务于“德”,只有“导之以德”,才能使人“迁善远罪”。这有他的《道州将赴衡州酬别江华毛令》一诗为证:
布帛精粗任土宜,疲人识信每先期。
明朝别后无他嘱,虽是蒲鞭也莫施。
蒲鞭是用很轻的蒲草编成的鞭子,有何用?打屁股,惩恶罚过。以蒲草为鞭,常用以表示刑罚宽仁。而吕温离任时与属下江华县令没有别的嘱咐,只是要求他宽待百姓,就连蒲鞭这类小小的刑罚也莫轻易施用。
吕温是一位颇有仁人之心的官员,忧民生,悯农事。据《云溪友议》载,李绅著名的《悯农》诗,就是为吕温激赏而盛传于世的。元和五年十月十七日,衡州府城西郊柘里渡百姓苏升、陈演、李宽泰、陈甫、鲁余五人,“知余诚信,力输公税,争赴先期。溪涧阻深,潦水暴至。不忍欺我,忘其险艰”,结果死于洪水之中。这事本来与吕温没有多大的干系,但他听说后,心情非常沉重,“遣故衙前虞候何防,以豚酒蔬果致祭”,并作《祭柘里渡溺死百姓文》,自责道:“州令未明,津渡不谨,致此沦逝,咎由使君。”还拿自己的俸钱抚恤死者家属,代其纳税。清代同治《衡阳县志》称:“览和叔之情词,可谓催科之良牧也。”
衡州府城北石鼓山,蒸水环其左,湘水挹其右,耒水横其前,三面临水,前有深潭,一峰特起,悬崖削壁,如大石屹立江心,形势壮丽。上有合江亭,是唐贞元初衡州刺史齐映所建,文人士子每每呼朋唤友,登临揽胜。贞元二十年(804年)九月初旬,韩愈在《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诗中,形容此处是“瞰临渺空阔,绿净不可唾”。吕温也常来此处极目骋怀,吟咏寄兴,并鸠工庀材,增葺观舍。他写有两首有关合江亭的诗作,其一日《衡州岁前游合江亭,见山樱蕊未坼,因赋含彩吝惊春》:
山樱先春发,红蕊满霜枝。
幽处竞谁见,芳心空自知。
似夺朝日照,疑畏暖风吹。
欲问含彩意,恐惊轻薄儿。
此诗借景抒怀,用含蕊未发的山樱,含蓄地抒发了宦海升沉、洁身自爱的感慨。其二日《合江亭槛前多高竹,不见远岸花,客命翦之,感而成咏》,写看花剪竹、得不偿失的感怀:
吉凶岂前卜,人事何翻覆。
缘看数日花,却翦凌霜竹。
常言契君操,今乃妨众目。
自古病当门,谁言出幽独。
幽静而清雅的石鼓山,实为儒家士大夫读书养性、相聚讲学、吟诗论文的绝佳场所。其时,秀才李宽(一作李宽中)在此结庐读书,创建了中国古代最早的书院,是谓石鼓书院之始建。吕温公务之余“常往访之”,与李宽及诸生“游宴觞咏,风雅称盛”,写下了著名的《同恭夏日题寻真观李宽中秀才书院》:
闭院开轩笑语阑,江山并入一壶宽。
微风但觉杉香满,烈日方知竹气寒。
披卷最宜生白室,吟诗好就步虚坛。
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炼仙家九转丹。
吕温“以文学饬吏治”,对于后来石鼓书院的发展确有“提携”之功。至唐末,大批读书人来此读书学习。宋至道三年(997年),李秀才七世裔孙李士真请与郡守,重建石鼓书院。景祜三年(1035年),宋仁宗钦敕“石鼓书院”匾额,并赐予学田,石鼓书院遂与睢阳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并称为全国四大书院。
吕温与文人士子交往甚密,与佛门道家也结下了胜缘,有不少方外之友。他与南岳衡岳寺诗僧灵澈切磋佛理,研习经典,诗酬唱和,写有《戏赠灵澈上人》一诗:
僧家亦有芳春兴,自是禅心无滞境。
君看池水湛然时,何曾不受花枝影。
这首诗把和尚与春兴、春波、花枝、花影之类联系在一起,可谓亵佛大胆至极,亦可见吕温、灵澈友情甚笃,均是有趣之人。
吕温撰有《南岳大师远公碑》,对承远师徒草创祝圣寺事迹记述至详。他与南岳九真观道士田良逸、蒋含宏、欧阳平友善,乐道参玄。三仙同时尸解(道家认为修道者死后,留下形骸,魂魄散去成仙),他人山殓之。他还曾奉敕祭告南岳,写下《奉敕祭南岳十四韵》,诗尾写道:“所愿风雨时,回首瞻南极。”
三
衡阳山清水秀,人文荟萃,素有“寰中佳丽”之美誉。从道州那个蛮荒之地,转迁相对繁华的衡州,毕竟离长安又近了一步,所以吕温的心情相对舒畅一些,这可从《自江华之衡阳途中作》一诗看得出来:
孤棹迟迟怅有违,沿湘数日逗晴晖。
人生随分为忧喜,回雁峰南是北归。
元和六年(811年)早春,面对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美丽景致,他那悒郁多年的心境,似乎也有欣欣向荣之象,遂作《衡州早春偶游黄溪口号》:
偶寻黄溪日欲没,早梅未尽山樱发。
无事江城闭此身,不得坐待花间月。
另作《衡州早春二首》:
碧水何逶迤,东风吹沙草。
烟波千万曲,不辨嵩阳道。
病肺不饮酒,伤心不看花。
惟惊望乡处,犹自隔长沙。
可惜,吕温的还乡之愿最终未能实现。
吕温为人敦厚,待人真诚,推心置腹,世所钦敬。他在《衡州送李十一兵曹赴浙东》一诗中写道:
慷慨视别剑,凄清泛离琴。
前程楚塞断,此恨洞庭深。
文字已久废,循良非所任。
期君碧云上,千里一扬音。
虽然对自身的前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他期望属下李十一兵曹能在浙东任内青云直上,为国竭尽绵薄之力。对待同僚,他也谦和有礼,一派君子风范,这在《衡州登楼望南馆临水花,呈房戴段李诸公》诗中有云:
夭桃临方塘,暮色堪秋思。
托根岂求润,照影非自媚。
胃挂青柳丝,零落绿钱地。
佳期竞何许,时有幽禽至。
虽然政治失意、生活困顿,吕温却迎来了人生一个璀璨的时期,也为衡州诗坛带来了第一缕清新之风。在京城为官时,他原本与著名诗人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窦巩、段弘古、李景俭等相友善,柳宗元等人先后贬放南方蛮夷之地,路经衡州,吕温自然竭尽地主之谊,诗酒酬唱,佳话流传。虽然他们各奔任所,但都会关注衡州,诗文往来,交流信息,扩大了衡州的文化氛围,无形中提高了衡州的知名度。
吕温在衡期间所作诗词,多以“衡州”为题,世称“吕衡州”。他经常深入乡村郊野,询问农事,督导耕种,教以德行,风化淳俗。正当有所作为,为善一方,不料只过了一年稍多一点时间,便因病卒于任上。他留在衡阳的绝笔是《衡州夜后把火看花留客》,透露了无穷的辛酸与悲凉:
红芳暗落碧池头,把火遥看且少留。
半夜忽然风更起,明朝不复上南楼。
东风无力,落英缤纷,南楼一望,情何以堪,这首诗居然成了他最后的谶语。
四
担任衡州刺史期间,吕温大力推行压抑地方豪强兼并,调整租税、劳役负担,奖励农桑,救济穷苦等措施。在调查摸底的基础上,他一举查出逃避赋役的“隐户”(亦称逃户)万余户,愤慨奸吏压榨隐户的遭遇,请示朝廷不增加“疲民”的赋额。他在奏疏中说:“当州旧额户一万八千四百七,除贫穷死绝老幼单孤不支济等外,堪差科户八千二百五十七。臣到后,审定赋税,次检责出,所由隐藏不输税户一万六千七。伏缘圣恩,擢授大郡,令抚伤残。昨寻旧案,询问闾里,承前征税并无等第。又二十余年都不定户,存亡孰察,贫富不均。臣不敢因循,设法固定,获隐户约万余。州县虽不征科,所由已私自率敛。与其潜资于奸吏,岂若均助于疲民。臣请作此方圆,以救凋瘵。庶得下免偏枯,上不缺供。”上敕有司付所司,照准,民赖以安(《历代寓湘人物传略》)。
吕温恪尽职守,政绩颇著,上下焕然一新,百姓爱戴如父母。但他的身体一直多病,这与改革不成、宏图难施而郁结胸臆不无关系。据清康熙《衡州府志》载,吕温殁后,“廪不余食,藏无积帛”,“僮无凶服,葬非旧陌”,“民哀之逾月”。另据《湖南通志》载,“其卒也,湖南人上戊重社,去乐废酒,哭于神所而归”。
闻悉吕温英年早逝,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窦巩等中唐才子名士都赋诗表示哀悼,可谓盛况空前。柳宗元与他是中表之亲,感情一向很好,写有《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
衡岳新摧天柱峰,士林憔悴泣相逢。
只今文字传青简,不使功名上景钟。
三亩空留悬磬室,九原犹寄若堂封。
遥想荆州人物论,几回中夜惜元龙。
元稹写有《哭吕衡州六首》,其中第五首:
回雁峰前雁,春回尽却回。
联行四人去,同葬一人来。
铙吹临江返,城池隔雾开。
满船深夜哭,风棹楚猿哀。
刘禹锡((哭吕衡州,时予方谪居》诗云:
一夜霜风凋玉芝,苍生望绝士林悲。
空怀济世安邦略,不见男婚女嫁时。
遗草一函归太史,旅坟三尺近要离。
朔方徙岁行当满,欲为君刊第二碑。
窦巩《哭吕衡州八郎中》诗云:
今朝血泪问苍天,不分先悲旅馆丧。
人送剑来归陇上,雁飞书去叫衡阳。
还家路远儿童小,埋玉泉深昼夜长。
望尽素车秋草外,欲将身赎返魂香。
这些诗极尽悼念故人之情,可谓字字见泪。
吕温的逝世对柳宗元的打击相当大,他在《祭吕衡州文》中说:“海内甚广,知者几人?自朋友凋丧,志业殆绝。唯望化光,伸其宠略,震耀昌大,兴行于时,使斯人徒,知我所立。”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3年后,柳宗元写下《段九秀才处见亡友吕衡州书迹》,日:“交侣平生意最亲,衡阳往事似分身。袖中忽见三行字,拭泪相看是故人。”看见故人的字迹,堂堂七尺男儿顿时泪如雨下,这是怎样深厚的友情啊!
在《唐故衡州刺史吕君集纪》中,刘禹锡说:“温年益壮,志益大,遂拔去文字,与隽贤交,重气概,核名实,歆然以致君及物为大欲。每与其徒讲疑考要皇王霸强之术、臣子忠孝之道,出入上下,百千年问,诋诃角逐,叠发连注。”这一段话,当是对吕温一生人格、处世、追求的极好概括。
(作者/甘建华 单位/衡阳市湖湘文化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