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朴元主杨燕见面后不久,她好像是我的粉丝。
第一次见杨燕是在朋友孩子的婚宴上。记得巴图极没正型地调侃杨燕一句什么话,大概是越年轻越漂亮之类的话,但以巴图的从不轻易吐象牙的表达习惯,如果直说城门楼子,但指的肯定是驴x上的瘊子。我只记得她用老宁夏话反诘:“你不6B好是能死呢?”我心想,这女人够二的。再后来从朋友圈中看到的杨燕,是个文艺发烧友。平时晒晒美食,种草养花,写写文章,品评艺术。杨燕这样的人在我们这座城市,应当归为小资或达人,他们吃得纯粹玩得纯粹,把小生活过得精致精彩。她们身上有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久违不羁与任诞。我想这当是魏晋风度之一种。杨燕有一次微信上晒酱鸭,腌了那么多肉。我当时还不知道她的职业,以为是开店卖酱鸭的。我觉得她要是开个杨姨妈酱鸭店,准火爆。她说,开什么店,卖什么钱,钱花都花不完。后来觉得,这好像不全是玩笑。虽然不熟悉,但我常在她的朋友圈开涮恶搞。我直觉,这个人是大度之人,是能开得起玩笑的人。
第二次见杨燕是在画家刘芬等人的个人画展上。她叮嘱我给她带了几本书,好像还有一幅字。她给我带了一只薰鹅。我想到了“应写黄庭换白鹅”。那可是一段佳话。相传山阴的一名道士,希望王羲之能为他抄写一部《黄庭经》,但又不敢贸然提出,他获悉王羲之爱鹅,便精心饲养了一群白鹅,后赠予羲之,并提出写经的要求,王羲之欣然答应了他,工工整整地为他抄写了《黄庭经》,所以这部经帖又被称为《换鹅帖》。李白将这段故事入诗: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
王羲之黄庭换白鹅是审美需要,他要从白鹅“曲项向天歌”的优雅姿态中寻找书法创作的灵感。老闵以字换鹅,纯属嘴馋,当是口腹之欲。当然,以我的书法水平,能换一只薰鹅就不错了。想来这也是雅事。她的薰鹅附了食用说明:温水泡半小时,用点碱洗洗,上蒸锅蒸40分钟。切片吃炒菜吃均可。等我吃时候就忘了用碱面洗了,只用水洗了几遍,洗后觉得色败了,没点卖相。但上锅一蒸,其色诱人,切片食之,其味甚美。
当然,对杨燕而言,比文艺更吸引人的大概是厨艺。她借用张大千的话说,你连美食都不懂得欣赏,又哪里能学好艺术呢?我倒是基本认同这个观点。有一次与一帮90后青年共同进餐,吃了一小会,他们都不吃了,开始玩手机。我依倚老卖老地婉转地批评了他们一下,我说,年轻人,首先要保持对食物和异性的兴趣。如果连吃都觉得没意思,那么,这世界上有意思的事究竟有多少,我不得而知。杨燕常常把一茶一饭、一花一草的小生活打理得活色生香,令无数人垂涎欲滴。关于做菜,我一直欣赏央视天天厨房主持人刘仪伟的一句名言:做菜是需要才华的。在这方面杨燕极具天才。我想,如果堂诘诃德能遇上她这样的厨娘,让她当炊事班长,把伙食搞窝严,想必一定会战无不胜。
大概是为了给自己的厨艺以更好的平台,达到以饭厚友、以文会友的目的,她家先生隔壁老王在永宁乡下置地十亩,修一宅院,命名朴园。朴园远离闹市,虽是一隅之地,却也云淡风轻,蝉鸣幽寂。走进小园,堂屋正门外有小桥流水,有吊椅秋千。往院子左侧走,庭院深深,有小院香径。更有林木庄稼及瓜菜果蔬。时序更替,朴园里或花开花落自有时,或绿树成荫子满枝。我调侃说,守着岁月静好,想着诗与远方固然是好事,但是,许你天边一方净土,你却种了茄子辣子西红柿。最受不鸟的是,上的全是农家肥。杨姨妈听后狂笑并大赞。
我说起诗与远方,说起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她说,我没想过这个。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能骨子里还是个农民,就爱土地,种花种草,当小苗生长发芽时,自己就有一种莫名的幸福。她这样说,你不了解我,我也是经历了太多。所以,也有些开悟,余生不多,不计较,不算计,不争不抢,只与对脾气的人开心快乐过好每一天。当朋友来家里吃我做的饭点赞时,我开心。仅此而已。我同意她的观点,我们来这世界一趟不容易,要活得像个人,至少像心中的那个自己。
中国古代园林,曾有“南兰亭,北金谷”之说。随之而来的文学经典,便是《兰亭集序》与《金谷诗序》。自然,“金谷”名在先,“兰亭”声于后。西晋巨富石崇在洛阳郊外建造别墅,这是一座非常豪华的私家园林即“金谷园”。石崇的“穷奢极欲”与金谷园的“冠绝时辈”,在历史上都有记述的。元康六年,石崇在金谷园举行盛宴,出席宴会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文人雅士,我们所知道的有苏绍、潘岳等30位名士,以为文酒之会。其时盛况可从石崇《思归引》中窥见一斑:“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事后,石崇留下轰动一时的《金谷诗序》。
50年后的永和九年,右军王羲之邀集谢安、孙绰文人雅士42人,在绍兴兰亭“曲水觞咏,畅叙幽情。”南北对峙的文酒之会自是截然不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与石崇的《金谷诗序》恰成为鲜明的对比。作为清流的王羲之,同号为巨富的石崇,进行了一场颇为精彩的历史较量,或曰一次后人向前辈的勇敢挑战。我们知道,石崇是个腐败分子,他的金谷豪聚无非是竞奢耀富。虽说兰亭雅聚也是王右军公款宴请,但二者毕竟上是有差异的。所以,几年前,有人很诗意地写了一篇《永和九年那场醉》,那个雅聚直接催生了中国文学和书法艺术的双璧《兰亭集序》。而就序而言,《兰亭集序》多处有对《金谷诗序》的模仿痕迹,但其对生命意义的透视的境界明显高于前者。
比之金谷兰亭,朴园如它的名字一样简约朴素。但是,吃饭穿衣量家当。置一处宅院玩风雅,这不仅仅是需要情怀,毕竟不是一般人说干就干的事。朴园既成,主人闲来无事,呼朋唤友,胡吃海塞。每逢周末,吃货云集,好不热闹。他们中有知名书画家、作家诗人、音乐人、新闻人等等,总之,日鬼剜三的,啥人都有。我想,如果海子当年的确有一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再有一群簇拥的朋友,他会自杀么?不,他会留恋这世俗生活的美好种种。
杨燕平日在城里工作,周末回园中栖居。园中杂事雇村上一农妇打理,浇浇水锄锄草,搞搞卫生。她说,我挑了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尤其是锅灶好。我说,在你这里做饭虽然有你和众厨娘帮厨,的确是重劳动。别的不说,光那发面揉面的事就不轻松。因为来的吃货多,包子是大笼的,像给工地上民工吃的那种,特实惠。有次她发图邀我。我称那一笼大包子为“包大人”。
4月初的一天,朴园主人盛邀我到她园中小聚,说是吃饭饮酒赏花。对我这个活得苟且的人而言,这是何等的雅事。然而,那天恰是中央美院范迪安先生来中卫写生创作,我分不开身,没去甚是遗憾。因为那天去了好多艺术大家在朴园的内墙上赋诗作画。有个书法家大概喝多了胡求写了一顿。周一新、刘芬等人也在墙上作了画。因为用的是丙烯,这个材料滞笔,毕竟不及墨在纸上那般从容。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大咖的尽兴之作。一宅小院,寄托了主人的个人审美理想和生活追求,传达了她的人生态度。我相信艺术家的创作也是感于朴园主人的真诚,率性而为。
后来有天周末,朴园主人再度邀请,我按照她发的定位“猫王府”导航,竟然准确无误。从银川到朴园,开车大概得40分钟,日急慌忙地跑过去,为了一顿时包子,我想这不是吃肥了跑瘦了。那天吃的不仅是包子,一会儿吃草一会儿吃肉。有一道菜凉拌灰条,我第一次听说这东东还能吃。因为小时候我们拔灰条喂猪,当灰条长老了,拔回去捋叶子喂猪。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个也能做菜。除了入口稍有丁点涩感,味道着实不错。
朴园虽无法与金谷兰亭媲美,但毕竟是一个文艺青年诗意的居所,甚至是都市里疲惫与倦怠者的精神皈依。无论如何,我对内心向往诗意和美好的人们致敬。所有像我这样来吃饭的大爷,有的嘴一抹一边抽烟,有的在茶台上品茗,有的在沙发剔牙,坐在长凳上扪腹,有的在门外的吊椅上瞎晃荡,有的索性躺在院子的草地上晒肚皮。我在想,这么多的人吃罢,光洗锅涮碗的事一想头就大了。但是朴园主人乐此不疲。
朴园其实是世外桃源,对于厌倦了都市生活的人极具诱惑,面对这帮如饿鬼般的城市难民,慷慨悲悯的女主人像观音姐姐一样将他们普度。有些罪孽深重、肉身沉重的货,她觉得吃一次还普度不了,于是,临走时还要给掖几个包子或一半只鸭子。挥手之间还要说,下次带上婆姨娃娃或者叫上朋友再来。我调侃她说,前世你如果不是送饭菩萨,那一定是生产队的饲养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