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和家里的视频一起，妈妈说她胖了很多，很快恢复到术前体重，精神也越来越好了。

时光荏苒，母亲手术都快一年了。

去年八月，忽闻母亲身体不适，入院初步检查，疑似癌症，我顿时心乱如麻。

等待检查结果的那一周里，我夜不能寐。噙着泪水，我一遍又一遍地默默祈祷上苍，恳求它大发慈悲，愿以我的折福折寿，来换母亲的健康平安。

此时此刻，我好恨自己的远嫁。疫情的反复，孩子的年幼，都成了我无法返家的阻力。父亲年迈，大哥任性自私，素与父母不睦，指望不上。二哥频频跟单位请假，为母亲入院奔前跑后，疲惫不堪，需要有人搭把手替换。嫂子工作忙，无法替哥哥分担，故而希望我能回去。

的确，我没有任何理由推脱。当年我生娃时，是母亲来照顾月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最有力的支持。如今，母亲身体出了状况，照顾她，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我却分身乏术！日子于我，每一天都是煎熬。

母亲和孩子之间，我决定选择前者。不料，父母知道了，极力反对。原本就是疫情敏感区的老家，虽已解封，仍然不能大意。他们不希望我冒险，更不希望我不顾不管地丢下孩子。

正当我焦头烂额之际，远在上海照顾表妹女儿的小姨，主动提出回来帮忙照顾。我那颗悬挂多日的心，总算落下。对小姨，我是道不尽的感激。

我的小姨，是个极善良的女人。可惜，她的前半生，实在是太不顺遂了。

记忆中，小姨年轻时的模样，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肤色微黑，眉眼弯弯，是一个健康美丽的乡下姑娘。她喜欢听歌，在一个小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歌词。小姨脾气好，随了外婆。不象我母亲，随了暴躁的外公。

二十三岁那年，小姨嫁人了。这个年纪，在当时的农村，已算是大龄。要知道，母亲生第一个孩子时，才刚二十呢。

姨夫是个外表斯文的人，和小姨站在一起很般配。他高中毕业，肚子里有点墨水，在大队里的村办小学教书。姨父家境尚可，他是长子，下面有弟弟妹妹，不过，他最受父母宠爱。我们以为，小姨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

谁知，世事难料。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看似一介文弱书生的姨夫，却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正人君子，有着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小姨嫁过去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也即表妹。八十年代的农村，普遍还是重男轻女的。婆家自然有些不待见小姨。

五年后，小姨才生下了表弟。其间，小姨打过一次胎。因婆家请人来看胎象，说是女儿，便让小姨去医院拿掉了。那时候，小姨肚子已经显怀了，胎儿快四个月了，拿掉是很伤身体的。母亲知道了，十分生气，觉得小姨婆家太强势，为了个孙子完全不顾小姨的死活，同时，又埋怨小姨太老实，才被婆家欺负。

的确，小姨在婆家十分勤快，不仅要做一日三餐，伺候一家老小，还要下地干活。而男人呢，除了上课，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坐吃现成，也不见对小姨有半点体贴和关心。

在家当甩手掌柜也就罢了，别说在过去，哪怕是当下，这样的男人也不少见。可他竟然在生活作风上，犯了严重的错误。身为有妇之夫，他却和学校的一个未婚女老师勾搭，被人抓了个现行。

丑闻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小姨的耳朵里。小姨虽然性格柔顺，眼里却容不得沙子。这样的耻辱，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据说，渣男毫无忏悔之意，反而还对小姨大打出手，小姨铁了心要离婚。要知道，在那个保守的年月，离婚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况且，小姨是弱势一方。多少女人，念在儿女的份上，及经济上的困窘，都选择了隐忍。

小姨当时的勇气，着实令人钦佩！

我们都同情小姨的不幸遭遇，竭力想要帮她。为了小姨的离婚官司，父亲数次回老家。最后，开庭审判的结果，小姨和渣男离婚，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表妹跟了小姨。

原本，小姨不想要孩子，可法官说，女孩还是随母亲为好。

并非小姨心狠，而是她自身难保，又怎样养活孩子呢。渣男再坏，经济上占绝对优势，也不可能亏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况且，表妹生得漂亮，在爷爷奶奶面前很得宠。

离婚后的小姨，带着表妹回到娘家。然而，娘家也不是她的避风港。

思想顽固保守的农村，对离婚女人从来都没有善意。小姨明明是受害者，但真正同情她、关心她的人不多。

暴脾气的外公，每每喝多了酒，便会开口骂人，而小姨，不可避免地成了出气筒。这情景，父亲回老家撞见过一次，回来只感叹，说小姨性子太好，太能忍了。

写到这，我都不禁要埋怨外公，怎么可以对走投无路的女儿恶语相加呢！外婆有时急了，会护着小姨，和外公吵上几句。更多的时候，是陪着小姨抹眼泪。

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小姨回到娘家，没有自己的田地，便默默地帮家里干活。可是，无论她干得多卖力，在外公和舅舅们的眼里，始终是个负担。对调皮的表妹，大家也没好脸色。

摆在小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再婚。

然而，这谈何容易！

小姨虽然才三十出头，可她能选的范围，无非是离异或丧偶的男人。她先后尝试着和两个离异男交往，但都没办法过到一起，主要是他们容不下表妹。

其中一个男人，比小姨略大几岁，曾经来过我家，父母觉得还行。可我看那男人，总觉得并非善类。听说，小姨带着表妹在男人家生活过一段时间，男人很快原形毕露，嫌弃表妹，且还有暴力倾向，小姨果断地带着表妹离开了。

其后，小姨灰了心，也不想再嫁了，把表妹放在娘家，只身一人去城里打工。她一心想着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而且，有了钱，在娘家才能挺直腰板。

这时，又有人上门来说媒。一个和我母亲年纪差不多的丧偶男，对小姨十分中意，但小姨没有兴趣。母亲也觉得男人年龄太大，且还有两个儿子，不合适。但外公是满意的，因男人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攒了不少家底。

小姨的拒绝，并没有让丧偶男死心。他还特意跑到小姨打工的城市，表达自己的诚意。最终，小姨妥协了。于是，表妹有了继父，我也有了新姨夫。

要说这位新姨夫，算是敦厚之人。每次去外公外婆家，他都提着满满两手的礼品。这点，颇能获得众人的好感。

再婚没多久，新姨夫和小姨建起了二层小楼，这在当时的农村，是独一无二的。小姨作为女主人，忙里忙外，风风火火。我们都替她感到高兴。

只是，到底是半路夫妻，姨夫有多少钱，小姨是不知道的，也不好过问。本来嘛，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都会有的。况且，姨夫俩儿子，将来结婚都要用钱。对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妹，姨夫虽做不到当亲生的看待，但也曾当众表示，一定会供她读书到大学。

母亲常常替小姨不值，因为姨夫不把大头的钱放在小姨手里。小姨辛苦操持家务，管一家老小的吃喝，还要忙田里的庄稼，实在是不容易，还被这样提防！况且，姨夫大小姨那么多，怎么看都是小姨吃亏。小姨倒是无所谓，说姨夫心里有数，她自己也有数。其实，小姨真的是毫无贪念的人。

小姨在外打工的时候，表妹在外公外婆家没人管，跟个脱僵的小野马一样，经常不和家里打招呼，在村子里乱跑，有时在同学家，有时偷偷跑回去她爷爷奶奶家。外公怕她学坏或者遇到坏人，就跟我母亲说，把表妹寄到我们学校来读书。

我们本就同情小姨，而表妹又是她日后唯一的指靠，当然不会拒绝。这样，表妹住到我家。因为成绩太差，跟不上班里的进度，二哥每天下班后给她辅导功课。往日里，二哥给表弟表妹们的印象是和气大方，一回老家就给他们零花钱用的。哪知道，给表妹补功课，就成了牛魔王，表妹吃了不少苦头。幸而她聪明，一个学期后，从差生变成了班里的中上水平。

房子建好以后，小姨夫妇来到我家所在的县城做生意，毕竟，三个孩子未成年，花钱的地方也多。母亲帮他们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小姨他们在学校门口摆摊，生意还不错，最要紧的，是表妹能经常见到小姨，比留守儿童强很多。

有时候，母亲会叫小姨他们来家里吃饭。老实说，我可有点讨厌饭桌上的姨夫。他嗓门儿大，又爱说话，弄得有洁癖的我，总担心他的唾沫会飞进菜里，不禁摆出嫌厌的表情。小姨察觉到我们的不满，便会在姨夫说得正起劲的时候，打断他的话，让他赶紧吃饭。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很不懂事。姨夫的习惯固然惹人厌，但我们也要顾及小姨的面子，不该让她感到难堪。

后来，姨夫身体不太好，不宜干太重的活，他们的生意就收了。那时，表妹已上初中了。

不知不觉中，小姨渐渐老去，青丝染上了白霜，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姨夫的儿子们已经成人，老大结婚生子，小姨做了年轻的婆婆。先是伺候媳妇月子，而后在继子夫妇外出务工后，又照顾年幼的孩子。可以说，小姨这个继母当的，是相当合格的。

小姨虽是个弱女子，却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彪悍”一面。母亲说，小姨不但会开手扶托拉机，连摩托车都骑得稳稳的。我一听，这简直是个女汉子嘛！实在好奇，小姨那样单薄的身体，是如何驾驭铁骑的。母亲回老家，小姨骑摩托车来接过她好几次了，挺拉风的感觉。倘若，小姨生活在城市，相信她早就会开车了。

表妹高考失利，只能上专科。可姨夫说专科读了没啥用，我想，他其实不太愿意再负担表妹的学费了。因为，姨夫的两个儿子，都没能考上大学。母亲和二哥一直打电话催表妹去学校填志愿（表妹在另一所高中就读）。偏偏，那时小姨不在家。结果，表妹没去学校，生生地错过了志愿填报，气得母亲直跳脚。后来，表妹吃过没学历的亏，方才追悔不已。

在家呆了一年多，表妹决定外出打工。我们本来希望她复读再考，她执意不肯！安全起见，我让她来自己打工的城市，希望能借着一点微薄的人脉关系，给她安排一份相对轻松的工作。

一线城市，大学生多如牛毛，象表妹这样的高中生，大概率是进流水线。表妹连农活都不曾干过，哪里吃得下这样的苦，我也于心不忍。可惜，我能力有限，也未能给她觅到一份办公室的工作，只好委屈表妹暂时进工厂。不久，表妹和她的生父联系上了。

表妹的生父，我那前姨夫，虽然渣，但对表妹的前途还是看重的。听说表妹没有上大学，难过得眼泪都掉下来（当然，在我看来，这是鳄鱼的眼泪）。想不到，他在城里也混了个人模狗样，有能力给表妹安排了份教书的活。我本来担心小姨会气恼，谁料小姨知道了，倒没有说什么。是啊，有什么比表妹的未来更重要的呢！那么多年过去，小姨应该早就放下了对渣男的怨恨。他不过是履行了为人父亲应尽的责任。

不得不说，表妹是幸运的。生父为她开启了一条正确的谋生道。她在学校里也寻得了另一半，感情稳定后，俩人去魔都发展，几经周折，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表妹能挣钱了，小姨的压力小了许多。姨夫的儿子们，挣钱不多，比表妹差远了。小姨虽然帮忙他们带孩子，却不能奢望他们日后养老。据说，他们很少主动给家用。或许是，觉得小姨能干，而农村也花销不大吧。问题是，姨夫已经老了，身体也不好。姨夫当年挣的钱，大都花在了儿子们身上。总之，小姨心里明白，只有自己的女儿是将来的依靠。后来，安顿好了家里，小姨便去魔都帮忙表妹照看孩子。

至于表弟，从小到大，小姨都难得和他见上几回。只在他结婚时，小姨私下给了一万。作为母亲，小姨已竭尽所能。

母亲在县城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后一个星期是小姨照顾的，父亲和二哥只管送三餐，轻松了许多。其后，母亲转到省城医院重新检查和手术，都由小姨陪护。那段日子，我们经常视频，母亲虽然身体虚弱，精神状态却很不错，这都归功于小姨的悉心照料。亲姊妹的陪伴，也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和支持，这可能是我们做儿女的无法给予的。

有省城当医生的亲戚帮忙，母亲排除了癌症的可能，且手术十分顺利。这些情况，小姨都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好让我放宽心。

出院后，母亲在家休养。小姨多留了两日，便动身离开了。之前，我一再嘱咐父母要给小姨红包。结果，临走时，小姨无论如何都不肯要。几番推辞，最后勉强只拿了五百元。母亲说，小姨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总念着我们素日对她的好。等过年的时候，你表妹带孩子回来，我们再封个大红包吧。

因表妹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和我们家的感情比其他表弟表妹要深。每年，母亲给表妹孩子的红包也比其他孩子多。

现在，小姨除了帮表妹接送孩子，做家务外，还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在魔都，挣钱的机会多，小姨也闲不住。而且，她总想为表妹减轻负担。没有家世背景、赤手空拳闯魔都的年轻人，打拼的确不易。

以前，小姨还在农村时，每年都贴补表妹两千元。虽说不多，可对比表妹婆家不但一毛不拔、还要他们负担生活费，小姨简直太给力了。我曾批评过表妹，觉得小姨挣钱辛苦，她不该拿的。现在想想，表妹是小姨晚年的依靠，天下有哪个做父母的不盼子女好呢？

我的小姨，是千千万万个农村女人中的普通一员。她的经历比他人坎坷，却并没有屈服于命运。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故而能成功地跨过一个又一个的沟沟坎坎。尽管，小姨没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她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令人敬佩！

唯愿，小姨的晚年生活越来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