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家宇
春林:
喜欢看《偶遇丢失手机的老人》(以下简称《偶遇》)。
这是你又一篇文学品位甚高的散文。以短小的篇幅,叙描一桩生活中的小事件、两个平凡的退休老人,却让人认识到曾为社会主义艰苦创业的一代人,和曾让他们轰轰烈烈大显身手的一个伟大时代。在88岁的叶姓老人(下称“老人”)夜色中不顾繁杂交通中安全隐患,执意自寻手机的过程中,你着意却自然地插入了他从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解放军战士到改革开放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初期深圳市的“拓荒牛"的经历,烘托出他善良敦厚、敢于担当、循章办事、严细执着以及对首长对战友深厚情感的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两个极具历史标志性的身份,见证了他在一个重大历史时代几十年的历练。
叙述人“我"也是闪耀着高尚心灵之光,与老人交相辉映的另一支光柱。
“我”本与老人素不相识。这天“我"和老伴散步回家,正值相向而来的老人向别人问路,恰恰路过其旁的“我"情不自禁的一句搭讪而“偶遇"了。于是结伴同向油画村行进。论理,到该分道时,只要再一指路,“我”便可安然回家去,毕竟正是该准备晚餐的时候了。但不,这不够!该护送老人到油画村。这还不够!老人乘车的站台在村的另一边,于是继续护送他穿行不下两公里的村中街巷,扶着他上下台阶、如厕......直到老人平安上了车。这还不够,目睹老人车上刷卡时颤巍巍的背影,“我”急速跟进上了车。这刹那间的闪念,是不忍心亱色中老人独往一个陌生地去寻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办公室。终于妥贴办完事,并与老人女儿电话联系了,在同车回程中途“我"才告別老人下车回家。这还不够,太晚的晚餐后,我还在专等老人电话,直到十点多,得知手机回归消息,"我"才着实地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戏曲《梁祝》中有精彩的《十八相送》,散文《偶遇》里有程程追加的护送。《十八相送》是情之难舍的缠绵;程程护送则是责之难卸的担当,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价值取向,道德担当!
“我"与老人有十几岁的年龄差,但趕上了国家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最后班列,二人是同一时代人。他们虽没有受过硝烟中血与火的洗礼,却继承了前辈在推翻三座大山创建新中国的伟大革命斗争中敢于斗争的英雄气魄、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和对人民的大爱情怀。在党的领导下,顶着帝国主义重重封锁打压和国内外敌人的捣乱破坏,他们自力更生,发愤图强,团结奋斗,顽强拼搏,掀起一个接一个社会主义劳动競赛高潮,比干劲,比质量,比创新,比速度,比贡献,比担当……在很短的历史时期里,凭着社会主义信念和自己的聪明才智、勤劳的双手,在一穷二白的旧中国废墟上建起了宏伟的社会主义大厦。虽仅初具规模,也足以让中国人扬眉吐气地向世界宣告: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也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在艰苦卓绝的创建中,经逐年累月的积淀,形成了以“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为指引的整套价值体系,并以此为核心打造了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红色文化。
这种文化继承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红色基因,又突显着当时的时代特色。它曾熏陶着新中国的青少年,更反过来紧贴着创建它的一代建设者心灵。在他们长期忠诚的践行中,点点滴滴地将整套价值体系淀积在他们心灵深处,成为他们的集体无意识。这种潜藏于心理深处的“无意识”的意识,常常排除表层显意识的推敲判断,不假语言表述,生命本能式地直冲而出,指挥人的行为,而且这种行为特率性率真,往往带着厚重的感情色彩,毋容置疑,不可否定。这就造成他们特定的价值取向,特定的思维、语言、行为模式。
曾经是数以千万计的这一代建设者,最年轻的都已届古稀,他们早已退出了競显风华的国家建设舞台。而今只能在退休老人圈里认出已为数不多的健在者。正如你在《偶遇》中所写的“我”和老人。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偶遇》具有较高典型性。
“我"与老人,偶遇后即拍合,并互补地表现出共同的品性特征:尽量无碍他人,不拖累社会,却又时时处处用心帮助他人,力求有益于社会。就像同一根茎上的并蒂花,两人是互补成就的一个组合型艺术形象。两人虽匹配得如此完美,却素不相识。天地之大,人海茫茫,何以“偶遇”良机单单赐予他俩?那来的神奇巧缘?
其实,他俩在稍有社会阅历的读者心目中,是“似曾相识”——在退休圈里常见他们的身影!那些类似他俩的老人,正是健在的我国第一代社会主义建设者。纯美的心灵外化为他们特有的语言、行为模式,成为他们永不褪色的文化符号,让人一眼就能在老人圈里把他们识别出来的特有标志。
让读者从两个人看到一群人,进而认识一代人和他们的时代,从而更加坚信党的领导和坚定社会主义信仰。这是《偶遇》典型化的成就所在。
《偶遇》所叙人物事件,铁打的现实真实,属非虚构文学作品。非虚构文学创作,也追求典型化并同样可取得较高的艺术成就。《偶遇》就是一例。
诚然,非虚构文学,绝对排除“杂取种种,合成一个"的典型化手法,即使大型报告文学和传记文学允许“小事(细节)不矩”,仍必须“大事不虚"!
我认为,非虚构文学创作典型化,首先在对现实中具典型性的人物事件的选定和提炼,这取决于作家的思想高度和政治的艺术的敏感性。其次,还有赖于在材料安排上的匠心运用。这两方面,你在《偶遇》创作中都很到位。
这里我想着重说说两段插叙对作品典型化四两拨千斤的意义。如果不插老人经历,手机失而复得和我程程护送,故事仍然完整,但没有历史的厚度,充其量不过一个表彰助人为乐的单一小故事,其社会价值当然不可否定,但缺乏艺术概括力。而两段一插入,即带出了一个伟大的时代和无愧于那个时代的一代人,让人从偶遇的生活小事中,看到一个时代的伟大创造和对一代人的心灵打造。虽不“杂取种种,合成一个",仍有一以当十的艺术概括力,达到典型化的一定高度。
在《偶遇》形象体系中,还有一位易被忽略却绕不过的人物一一手机拾得者。无论老人或“我”都未能与之谋面,出于“非虚构"的执着,你如实地让他隐于幕后,只在助老人追寻手机的行动和对话中自然“曝光"有关他的一些信息:他没有像老人希望的拾得手机后即送交公交线路办公室;“我"为老人两次拨打遗失的手机(该在他手上),通后未接,后老人孙女不厌其烦地拔打,反复多次后他才接听;老人手机未带支付卡,不涉钱财,但归还手机时,他接收了200元酬金。此主何许人?他是严格意义上的拾物,还是以其他方式获得?他拾物不昧还是另有谋求?作者没有表态,但提供的信息,却足以让读者按自己的生活经验和理解,补充再创造完成他的形象。当然,在不同读者心目中出现的,是不同甚至品质对立的他,让人们读出当下社会的多元性。你成功的侧面描写,显示出极大的艺术魅力。
《偶遇》以“缘份呵,缘份"结尾,令人拍案叫绝!中国民间讲缘份,但缘份不是天赐,也非哪位神仙圈定,是相方经漫长岁月苦修苦炼的结果。所谓“修得百年同船渡",修得几多个百年共枕眠,等等。“我”与老人正是在艰苦卓绝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几十年锤炼出了共同的纯美心灵,才有今日相见恨晚的“偶遇“!缘份非天赐神定,而如此简短有力又关顾全篇的结尾,则是神来之笔!
传统戏曲艺术,有“凤头、猪肚、豹尾"的美学讲究。《偶遇》的结尾就堪称“豹尾"。而如前叙,其短小的篇幅却容纳着丰富厚实的生活和思想内涵,有如美味饱食后充实得圆滚滚的猪肚。其开头如何?
细品开头,顿觉也不一般!第三句即入题:一个极具戏剧性的“偶"得恰巧之“遇"。而前两句也非闲文,既交代了“我"何以至此,衬托出题眼“偶",又自然而然却详细地强调了“偶遇”时间:仲冬的下午4点多钟散步回家时。这正是北半球夜长日短的冬至前后日落时分!在本文情节戏剧性推进中,时间是重要因素,所以你迫不及待地第一句即开启读者接受心理的计时机制。在后续“我"程程追加护送老人的情节中,虽不再交代时间推移,读者却随时有“夜幕徐徐下垂"的紧迫心理,因而理解并欣赏“我"追加护送的行为,和“关心他人比关心自己为重"的价值取向。这样简洁素美又富戏剧魅力导引全篇的开头,喻之为“凤头"不为过吧?
戏曲类艺术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美学讲究,也通用于文学。《偶遇》就是一例。
春林,近年在网络上读到你很多文章,间或还见古体诗词。细细品味,确有不少散文文学品位颇高。在文学创作上,你并非“科班"出身,但凭丰富的生活阅历,较高的思想水平,敏锐的观察辨析能力,以及经长期刻苦锤炼的语言功力,你总能鲜明地突现对象外在特征,进而揭示其本质内涵。从一根晒衣绳固定的结头,见你百岁老父年轻务工时过人的技巧;从校舍及各类校园设施的建设风格、布局格式,看一所学校的办学理念和特色;以至于一花一草、一石一木,进入你的文章都特显灵气……苏轼说,“遍地皆文章,妙手拾之耳。”你几乎每到一处都有文章,无疑是遍地拾得文章的妙手!
本函前文,是读你诸多文章体会的总汇,一个读者对作者的回谢,竞技场外一观者为你喝彩助威的掌声。
(本文作者 文学教授习嘉裕工作照)
习嘉裕
2022年元旦
备注:《偶遇丢失手机的老人》曾于21年12月在多家网络媒体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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