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文化艺术氛围是无形的，但具有不可阻挡的陶冶灵魂的渗透力。

少时，跟随父母迁入静安区，顿为浓郁的文化艺术氛围而陶醉。

首逛主干道南京西路便惊奇地发现三个密集点：东端国际饭店的西侧有长江剧场，向南右转仅几步远便是大光明电影院，抬头便见斜对面的上海图书馆；中端近成都北路有家上海美术馆，左转弯便是仙乐书场，贴对面为上海杂技场；西端石门二路的两侧，新华书店与上海市少年儿童书店隔街呼应，对面便是新华电影院。

如果稍稍扩展一下，又有两个密集点：向南，石门一路拥有上海舞蹈学校、同孚大戏院以及金都大戏院；向北，江宁路口美琪大戏院，往南抬头便见平安电影院。

整个区域不过三站路光景，文化场所竟如此密集，真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左顾书香右盼舞美，不由人不长见识不提升品位。

作为学生，图书馆自然是我最爱。某年台风正面侵袭上海，淮海路真的成了“海”——行走需穿长筒靴。不满足老师的解答，就沉入图书馆，搞清楚台风、飓风为同一热带气旋，只是在大西洋、墨西哥湾、加勒比海及北太平洋东部的称为飓风而已。又有一次，英法联军入侵埃及，人称“中东”战火，但我又见毛主席在答记者时称“西亚”，为何同一地区有两种说法？便去图书馆翻阅书籍资料，寻找答案。图书馆是我扩展加深知识的无偿课外进修班。

早在五十年代，法国巴比松派画作已在上海美术馆展出。之前我只知道平面的国画，西方的油画让我开了眼界：立体感。而米勒的《扶锄的男人》《拾穗者》又让我顿悟全球无论何地，其生活基本面是大同小异的：并非全是香槟酒舞会沙龙，还有弯腰辛劳流汗……

亲口品尝才知李之味。我曾怀疑，仅凭一把弦子、一张琵琶，怎会迷住大爷大妈？来往上海图书馆必经仙乐书场，多见高挂满座牌子，决定一试，一试差点也成大爷。“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正在焦急等待白马王子，已经听得敲门声，猛地跳起却又坐下，沉吟之下一步一顿地前去启门，手把门闩启又停下，待等敲门声又起才又抬手……”仅此一节说了好几分钟，却不觉拖沓，正是这样的说唱详情展示了大家闺秀春情涌动而又矜持的内心世界，充分体现东方说唱艺术的特色：细腻。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如此浓郁的文化艺术氛围，具有无形但不可阻挡的陶冶灵魂的渗透力。

某年在长江剧场观看由上海青年话剧团演出的话剧《甲午海战》。当由娄际成扮演的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决意率舰撞沉敌舰吉野号，毅然仗剑冲上舰桥时，我热血沸腾，竟轰然从座位上站起……

这是剧烈震撼，更有轻雨浸润，细水长流。

读中学时，有一年开学典礼假座新华电影院，典礼后放映苏联影片《乡村女教师》。影片内容既不曲折离奇，也不缠绵悱恻，只是平实表现瓦尔瓦拉中学毕业后，告别城市，志愿去西伯利亚当名乡村教师，在她布尔什维克地下党的丈夫被捕后依然顽强地坚持工作，数十年如一日，终于赢得人们爱戴。晚年，所教弟子都成栋梁之才，纷纷前来谢师。剧情平淡无奇，可是入夜久久不能入睡，眼前不断出现胸前挂满勋奖章的将军、银发工程师、农艺师……虔诚地鞠躬致敬，感谢培育之恩的感人情景。那时，向往轰轰烈烈，成名成家；现在开启了另一扇窗户：平凡孕育崇高、神圣甚至伟大。后来竟考入华师大，毕业后分配到松江二中，虽称不上乡村，但也告别大城市，循瓦尔瓦拉足迹，一干50年。

陈梦泽 摄

更有鲜活建设宏大化设施的人带来的震撼。中苏友好大厦高耸云端，尖塔顶上的红星，无论烈日高温还是风雪严寒，吴钟麟始终红光闪亮，很多人却不知道，制作它时，曾经有性命攸关的意外。当时，沸滚高达几百摄氏度的红色液状玻璃注入盘子里，然后由工人端着转移到五角星模子处加以灌注。玻璃沉重又高温熏逼难耐，再说液态流动，须端稳慢移，尽管千万小心，终于还是有溢出，淌在工人师傅腹前的石棉围裙上，顿时烧焦并穿透，伤及双腿。这位师傅咬牙坚持，步步艰难地端到模子前点滴不漏注入，然后倒地。十分幸运，学校邀请这位钢铁汉子来校作报告，就在我就读的班级里，听得我们频频鼓掌。至今他的一句话常在耳畔鸣响：“责任重于天。”这是我永远铭记在心的社会教诲，并且几十年的教书生涯中，传递给我一批批弟子。

如今已离开静安区，居住在同样文化艺术氛围浓厚的徐汇区。回首往事，深感物质丰富重要，但文化艺术、精神文明建设同样意义非凡。正如巴金所云：“我们不是单靠吃米活着。”期待多彩多样的公众文艺活动，能早日归来。（吴钟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