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其实是在读自己。这句名言最早不知谁说的，可能几乎谁都有一定同感。曾从事审计工作多年，闲来无事看点消遣之书，总免不了还会思考审计。止不住的惯性，也是情感使然吧。最近看到胡适几副对联，又禁不住联想到审计。
提到胡适大名，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以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闻名于世，拥有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哲学家等多个头衔。他一生著述颇丰，仅创作或用过的对联有多少，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仅就我看到的，他有四副对联，总觉得与审计有相通之处，批判地借鉴，也许不无裨益。
——先看第一副对联：“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多谈问题，少谈主义。”
这是胡适赠给吴晗的对联。胡适当校长，吴晗是学生。吴晗对秦汉史更有兴趣，而系主任蒋廷黻劝他专攻明史。吴晗带着困惑请教胡适。胡适回复吴晗，听系主任所劝，并晓之以理，还授之以治学方法。吴晗按胡适指引，明确方向，潜心钻研，很快大有长进，取得了成果。胡适为之欣喜，赠与吴晗对联，还鼓励更多学生向吴晗学习。
这副对联，可谓胡适治学处事经验之谈。当然，对联内容也不完全是他首创。往前追溯，上联在清代至少可找到两处。一处是文康《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五回：“只感念姑娘救了自己的儿子，延了安家的宗祀，大处着眼，便不忍吹求到此。”另一处则出自更是如雷贯耳的大名人曾国藩赠联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群聚守口，独居守心。”无论哪处，意思应该差不多。“大处着眼”，就是从大的目标去观察，从全面、长远、本质和大节考虑问题；“小处着手”，即从小的地方去动手，把具体事情办好，或者（看人）不拘泥于细微末节。下联倒是胡适的一贯想法。他曾发表文章 《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多谈问题”“多研究些问题”没啥歧义，一般没有不同理解 ；有争议的是后四个字——少谈主义。“少谈主义”有两层意思。用胡适自己的话说，“现在舆论界大危险，就是偏向纸上的学说，不去实地考察中国今日的社会需要究竟是什么东西。”针对这种情形，“多谈问题”“多研究些问题”，就是要深入实际调查研究以至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不要去空谈什么“主义”或“政治”，甚至号召当时的学生要以吴晗为楷模，像他那样“埋头学习，不问政治”。对这层意思，就不敢苟同了。前边提到“批判地借鉴”，也主要针对于此。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都不应当 “少谈主义”“不问政治”。这是立场问题，必须旗帜鲜明。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就是胡适夸奖的吴晗，也绝对不只是“埋头学习，不问政治”。说到这里，我们可否把胡适的对联改成这样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多谈问题，必谈政治。原来四个词的第一字是：“大、小、多、少”，相反相成，对仗工整。而现在成“大、小、多、必”了。现在人时髦话，“必须的”。没办法，“少”必须被“必”所取代。这样也许更为醒目特别、给人印象深刻。作此修改，目的无他，只求为我们审计所用。
胡适，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学家、文学家、哲学家，因提倡文学改良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
我们搞审计，“大处着眼”，要提高站位，从大局、宏观和长远看问题，注重把握方向、把握大势、把握全局，以“战略”引领“战术”，以“大处”主导“小处”，要透过现象看到主流和本质，通过治标促进更好地治本；“小处着手”，要从微观、局部和细节入手，脚踏实地、严谨求实，注重以小见大、查微知著，把具体事情办好、办扎实、办到位，以“战术”体现和落实“战略”意图，从“小处”又能返回和服务于“大处”，通过具体治标服务于更好治本 ；“多谈问题”，要保持职业审慎，突出问题导向，坚持“屡犯屡审”，注重查深查细查实，最大可能揭示存在的问题，并分析原因、提出意见建议，锲而不舍、久久为功，促使少出问题以致不出问题 ；“必谈政治”，要坚持马克思主义，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把讲政治摆在首要位置，始终站稳政治立场，发挥政治统领作用，旗帜鲜明把讲政治贯穿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多谈问题”的各个层面，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图为安徽上庄胡适故居。
——再看第二、三副对联 ：“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 ；少说点空话，多读点好书。”“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认真作事，严肃做人。”
这两副均为胡适自题，类似座右铭，可看作是胡适给自己确定的目标，以及在治学、处事和为人方面自我要求。胡适作为学者，要做学问，离不开创新和理论假设，有的还需要“大胆假设”，而尤其作为史学家，治史务须依据史料“小心求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为胡适的治学理念，在他的著述中多有提及，几乎也成为其招牌 “广告语”而广为人知。至于两副对联的下联，各有侧重、紧密联系、相辅相成。我们将两联串在一起谈审计，既简化，也比较全面。
解读“多谈问题”时提到，审计要保持职业审慎、揭示存在的问题，与“小心求证”是一脉相承的。“大胆假设”对审计似乎不适用。不过，这也取决于看问题的角度。审计不能搞“有罪推定”，不能主观臆断，更不能凭空捏造。在这个意义上，审计的确不能“大胆假设”。但是，有句话，叫“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也就是，有些事情非常复杂，甚至有的为深层次舞弊，并不是一般以为的那么简单。这就需要审计“合理怀疑”，不能光看表面，需要“大胆假设”背后是否掩盖的问题。当然，这样的“合理怀疑”和“大胆假设”，必然要求以“小心求证”为基础。从这个角度，在审计中，既要“合理怀疑”“大胆假设”，又必须“小心求证”，相互配合、相互促进，以保证审计结论更经得起法律、实践和历史的检验。
至于“少说点空话，多读点好书”“认真作事，严肃做人”，直观明白、十分重要，也具有一定的普遍适用性。这里不作更多展开，只结合审计再说几句 ：“少说点空话”，要崇尚实干、求真务实、力戒空谈，坚决同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作斗争 ；“多读点好书”，要多读点政治理论和工作专业相关的书，多读点有用、管用的书，不断提高政治理论和专业知识水平，提高职业胜任能力和职业素养；“认真作事，严肃做人”，要依法审计、文明审计、勤奋敬业，既开拓进取、奋发有为又脚踏实地、严谨细致地做好工作，还要严以律己、正人先正己，做到“打铁必须自身硬”。
——最后看第四副对联 ：“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胡适当年到浙江临安天目山禅源寺游览，应该寺一僧人之邀，写下了这副对联。这副对联，都是大白话，应该不难理解。上联与前面三副对联是一致的，要“小心求证”，就必须严谨、有证据支撑，“有几分证据 说几分 话”。而下联，人人耳熟能详，通常为贬义，指混日子、消磨时光，遇事敷衍、得过且过。用在这里还是这个意思吗？在网上看到某高中一道语文考题，给出全联后接着说，上联意在表明胡适自己一贯的学术主张，下联作者意图如何，请从四项备选答案中选出一项。四项备选答案分别是 ：A．暗暗地批评了和尚的不负责任 ；B．作者巧妙地借一句民间俗语来颂扬和尚的恪尽职守 ；C．隐隐地讽刺了这里的和尚糟蹋了江南名刹 ；D．约略地显示胡适对生活前途的迷茫与绝望。应该选择哪个呢？出题人给出的正确答案是选 B。
我赞同选 B。就以和尚撞钟这件事情来说，人们可能以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其实未必，撞钟也是需要功夫的。我在旅游景点有过撞钟的经历。事先相关人员强调了注意事项，讲解并示范了撞钟的动作要领。我连撞三下，第一下不仅没撞着，而且因失去重心还差点摔倒，第二下勉强擦到了边但基本没听到响声，第三下有进步但也没比第二次好到哪里去。亲身体会，撞钟也是个技术活儿。要真是当和尚撞钟，不仅要撞得响，还要掌握节奏撞好，更得不舍昼夜、不避风雨、不畏寒暑，干哪一行都不容易。
撞钟的事不简单，很深奥、说不完，赶快再简单说一下审计吧。“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简直就是审计专业术语。要充分重视证据作用，做好证据的获取、鉴定、加工和利用工作，依据审计证据作出审计评价、定性和处理。对审计证据不相关、不充分的，则不作审计评价、定性和处理。不能越超审计职责和权限，不应该、不允许也做不到包打天下。至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千万不要从通常消极意义上去理解，我们一定要恪尽职守，哪怕做一天审计也要把一天的审计做好，当然最好是奋发有为——也是写本文由胡适对联谈到审计的目的所在——要高标准、严要求，切实增强政治责任感、历史使命感和职业荣誉感，持之以恒地把审计工作做好，更好地发挥审计在党和国家监督体系中的重要作用。
来源：《审计观察》杂志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