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冲进我工作的花店,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我好笑地问她。“被狼赶走了吗?”
橙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视上播出的新闻,内容是云南飞往本市的飞机24小时失联后确认坠毁,包括机组人员在内的所有成员遇难。
橙子的嘴唇抖了又抖,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我把闻声出来查看的安姐打发进去,把盆栽逐个放回架子上,浇上水。
“到底怎么了,再嚎我报警了。”
“黎黎。”
橙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邓川在飞机上,他回不来了。”
我手里的洒水器啪的掉到地板上,我看了看被水浸湿的运动鞋,收拾起洒水器。
橙子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你知道死了是什么概念吗?邓黎,以后没有人会对你那么好了,无论你再发生什么,邓川再也回不来了。”
我用抹布擦拭着地板上的水,“我知道的。”
橙子一下子停住了哭声,只有眼泪还扑簌簌的往外掉,声音颤抖,“你是认真的吗?你就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喜欢他是你的事,别强加在我身上。”
我的尾音刚落,橙子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
“那他这么多年下来都算什么?邓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把邓川当什么了?”
橙子走的时候把门摔的巨响,我有些愣神,安姐拿着红花油出来,摸了摸我的脸。
“怎么了?和橙子吵架了吗?”
我摇摇头。
“年轻人小打小闹都正常,你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过几天就没事了。”
“嗯,我知道。”
我回到家里,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一闭上眼睛,耳朵里全是橙子声嘶力竭的吼声。
“邓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把邓川当什么了?”
邓川走了有多久了?
我不太记得,大概半年也大概八个月。
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天上还飘着雪花,他在便利商店前的路灯下抽烟,穿着黑色的大衣,系着浅色的围巾,对我说。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忘记了,但我记得他掐灭了烟,把围巾摘下来一圈圈缠绕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拥抱了我。
“好好保重。”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真的,最后一次。
我是被橙子惊天动地的砸门声惊醒的,天已经黑了。
“邓黎,黎黎,你在不在家啊,你出来。”
我家不太结实的门被拍的惊天动地,她忽然呕了一声,我赶紧去开门。
一片狼藉,橙子一身酒气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坐在一只行李箱上,旁边一大摊呕吐物。
我连着行李箱把她拽进屋,收拾好门口,倒了杯水让她缓缓。
她喝了一口,哇啦一声又吐了出来。
“黎黎,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的,你疼吗?”
我摇摇头,“你就这样出来,没关系吗?”
“黎黎,你能不能去送送邓川,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橙子的眼睛肿的像桃子,眼泪还是吧啦吧啦往外掉,紧紧抓住我的手,声音哽咽。
“我知道你不讨厌邓川的,你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对吧?”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你说话啊。”
橙子哭的更加厉害,“你去看看他啊,去送他最后一程,他最喜欢你了,他肯定希望你来的。”
“为什么不说话。”
橙子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了,一头扎进我怀里,“我求求你了黎黎,你去送他最后一程吧,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了,就当……就当是陪我去的好不好?”
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三个人会叫我黎黎,橙子,过世了的舅舅,还有,二十岁的邓川。
被我亲手扼杀掉,二十岁的邓川。
柚子哥开车载着我和橙子行驶在路上。
橙子紧紧攥住我的手,头枕在我腿上,小声的抽泣。
柚子哥透过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
“哭成这样你不嫌丢人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木然的把头扭向车窗外,望着飞速略过的景色。
而橙子仿佛一下子被提醒了目的,哽咽的埋下脸。
柚子哥叹了口气。
“我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哭成这样。”
柚子哥是橙子的亲哥,叫程昱,橙子的名字叫程诺。
橙子看到正中央邓川的黑白照片的时候,几乎瘫倒在了我身上。
我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冰冷潮湿,快下雨了。
那个在我面前一直都是趾高气扬的女人失去了往日精致的形象,有些狼狈被人扶着到我们跟前。
她扬起手,狠狠的打了我一耳光。
我的头偏到一侧,看到一旁照片上邓川的笑脸。
她还打算打第二下,被柚子哥一把拦下了。
“余女士,请你尊重点。”
她的眼睛里折射出强烈的恨意,声音也在发抖,“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
她现在的状态,像极了舅舅去世时我的状态。
“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努力扬起嘴角,脸上的疼痛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心情。
“您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看吧,报应来了。”
女人像疯了一样劈头盖脸朝我打来,咆哮着,撕扯着所有能抓到我的地方。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邓川以前从来不会忤逆我,他以前不这样的,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什么样了。”
她的声音在发抖,“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
“阿姨,您搞错了吧?”
我继续笑,“当初是您不择手段的让他离开我,现在这样,不是您希望的吗?”
女人尖叫着扑上来抓我的头发,橙子眼疾手快拽了我一下站到我前面,然后深深的对女人鞠了一躬。
“阿姨,很抱歉来打扰您,黎黎是陪我过来的,所以您不要要把所有的错都怪到黎黎身上,这是场意外,跟黎黎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
女人几近疯狂,手指着我,“邓黎,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邓川对你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我都舍不得动他一下,你凭什么这么伤害他?”
“那你又凭什么那么对我舅舅?”
我的手紧紧攥起,“我舅舅,对邓川也很好啊,他是无辜的啊,我的良心确实被狗吃了,那你呢,你就还有良心吗?”
“我怎么对你舅舅了?”
她冷笑,“我说错了吗?我说的全是事实,你不敢说的我替你说了,要怪就怪你舅舅不知道自己养大的是个什么货色,他活该!”
我红了眼睛,一巴掌打过去想让她闭嘴,被她躲过了,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已经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了。
我想起了舅舅青紫色的脸,因为痛苦而张大的的嘴巴,还有冷冰冰的死亡证明。
凭什么?
橙子上来拉我,紧紧攥住我的衣袖,拼命的摇头。
“别,黎黎,你别。”
我完全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闭嘴,让她闭嘴!
橙子边哭边用力的拽着我,扭头大声哭喊。
“哥!哥,你快过来,邓川看着呢,他会看到的。”
柚子哥放弃了做围观者的姿态,上前去一把拽开了我。
我拼命挣扎着,死盯着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放开!你放开!”
柚子哥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邓黎,你是想让邓川死不瞑目吗?”
我愣住了,一阵天昏地让我险些站不住。
死不瞑目……吗?
我扭头去看黑白照片上邓川的笑脸,陌生又熟悉。
最开始时那个笑容灿烂眉眼干净的男孩子,和最终时离开后再也没回来的背影,相互交替又分离,好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我叫邓川,山川的川,你呢?”
“邓黎,黎明的黎。”
如果,你没有理会当年的邓黎,那会不会到了现在,我依然渺小的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努力赚钱想让先天心脏病的舅舅得到最好的治疗。
而你呢,带着理想和相机,继续穿行在各个城市的角落,也不会因为遇到我而停下脚步。
“黎黎,你知道吗?”
橙子声音颤抖,泣不成声。
“他本来就要回来了,他把东西全都打包回来了,如果飞机没有出事,他现在已经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了。”
是要回来了啊。
吧嗒。
一滴液体滑落在我脸上,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