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与“大气”
——江东王鹏书法赏析
文:李建东
[提要]稳中取胜的王鹏,多年来跋涉于“美”的书艺历程。其平和稳健而持中的个性,在诸多彰显个性的书家中,以不断求索、致力进取的精神,别出一格。其蕴含的“真气”且擅变,“大气”而“有当”,皆表现于数十载的艰苦磨砺与探索中。他的诗艺历程,为我们树立一道当今书者及书法创作的另类风景。
[关键词]王鹏,书法,艺术精神
王鹏近照
书之上品,不仅成“法”,且呈其“美”。首先好看,方能接受。书法者,中国之独品也。外国亦有不同之书体,却未成其法——一门研究书写文字的学问。中国上古写字,纯粹是实用主义,随着毛笔的诞生,之后与毛笔相得盖彰之宣纸的诞生,书写即始向审美方向发展。作为一种平面艺术形式,审美固是第一要素。作为既是书法家,又是书法教育家的王鹏深得其奥,几十年的创作实践和艺术探索,已证明这一点。
一,稳中取胜
王鹏,乃气质中和,入世恬淡之人。不与事争,不与人争,却与书争。他不屑宵衣旰食,日夜躜行,因他知晓,艺术非一日之功,全藉精思妙悟。在墨池瀚海中浮沉,其胼手胝足、劳作练功,弗如点铁成金、烂熟于胸。两者之辩证关系,王鹏更重后者。当然是以今日所见。而栉风沐雨的艰辛,临贴千斛的迷蒙,他怎会没有?好在他是一随性散淡之人,自有其运笔啸傲、踌躇满志的时候;而更多的是心随意转、畅物见性,将书写对象看成是有温度、有怀抱之生命体,反而能够思其上、书其下,在手腕里、股肱中,赋其对象以鲜活的情感与意志。他的作品称为“美书”,其要旨盖在于此。
王鹏书法作品
“美书”之美,不仅在于是否“认得”,而在于观赏者的内心认可度。张旭、怀素的狂草,不认得的观赏者同样感到很美,毛泽东的大草也是如此。龙飞凤舞、鸾泊骏腾之间,已传导出书家之大胸怀、大气象。观赏者感受到的不仅是书美、书法美,而且是书格美、人格美。当拟人化的审美对象,一旦被对方所接受,认不认得,已自然退居至第二位。主观的接受,变成客观的对应关系,“或逆性”变成了“可容性”,对话与交流自然成为可能。“美”就于此而诞生。王鹏的书体,并不而限于“行”或“草”,而在于或行或草之间。行,使草更有亲切感;草,赋行以“熟悉的陌生人”(俄罗斯大批评家别林斯基概括“典型”的名言)。“陌生”和“熟悉”的辩证关系,组成观赏者接受过程的诸多元素,而每一个元素都与观赏者的前经验联系在一起,以拓展各自不同的期待视野。比如王羲之不同于郑板桥,郑板桥又不同于启功。三种不同的书体,皆可代表三种不同的风格,无论从时代、书写对象和书写效果,都有着巨大之不同,从而构成对于任何一位观赏者来说的“或逆性”——即与他们现实的书写习惯与效果的巨大不同。然而,在他们的前经验中,又积淀着对以上三位古代与现代书法大家的认识结构。当这种种结构,一旦与观赏者既定的审美标准相遇合时,“或逆性”便迅速地向“可容性”转化,并形成属于自己的新的审美判断;自己心目中的“美书”便为之诞生。在书法审美中,“陌生”,是自己尚未达到的高度;“熟悉”则标明及物的审美对象化——不仅是与自己可能达到的现实判断相同,而是与自己所负载着审美理想的暗中契合——相同或相近。因此,“美”或“好”的书法,对于观赏者来说,都在似与不似、认不认得之间。这里,我们所谓之“似”与“认”,都不以实物为圭臬,而以审美理想为归宿。
王鹏行草之绝妙处,大凡如此。让我们欣赏一下近日先生为王蒙书写的条幅“人民艺术家王蒙书屋”。王蒙是当代有影响的小说家,曾以“准意识流”小说和“青春系列”标领一九八0年代的“反思”文学。“人民艺术家”是对心系祖国与人民之艺术家的最高称谓。现代作家中荣膺其称号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赵树理和五十年代的老舍。今天以文学巨擘的王蒙享此高誉,亦可谓实至名归。王鹏在处理此横额时,特意将“家”之上部与“王”之全体用湿墨加粗,以添厚重之气;而“屋”之行草收笔处加长,有力鼎千均之势。且顺势右上倾斜,飞白处以捺点收束。至于繁体“书”的上部有意略显朴拙,以衬托下方“曰”部。匾额厚重而不乏灵动,匀称且似嗅书香。乃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佳作。
王鹏书法作品
书之“美”,与任何艺术品一样,皆应包蕴形式之美与内容之美。或曰“法度”之美与“选题”之美。学者化之书家王鹏,当然同样执著于后者。书写内容,即选题,历来是刻意求工、求佳的对象。书家历来写“楹联”者居多。好的楹联作品不仅更易被广大观赏者所接受,而且能够从各方面统领书者情绪,包括运笔布墨、曳锋转势,皆与创作内容有关。比如他被业内颇为看好的佳联:
水惟善下能成海;
山不争高自极天。
本联高妙处可有两种断句。其一,“水惟善,……”;“山不争,……”。其二,“水惟善下,……”;“山不争高,……”。两种内容上的诠释,不仅具有汉语逻辑上之合理性,也无形激发读者联想之多种可能;同样的,书家在书写的创作活动中,随着断句的不确定性,指挥灵动的思绪,调遣多变的笔墨;彷徨中的抉择,坚守下的游离,都可使得盈尺之道场、搦管之撕杀,写出一篇有气势、逞跌宕的大文章。
二,真且擅变
书法之为“法”,其“真”并非形体之真、书写之真、辨识之真。恰恰相反,“真”的意趣更多则为创作与接受的双向际遇和双向盟合,从而达到审美的共识。此种心理之真、想象之真,恰与现实之真、物化之真不同。在书法作品中,“线条的运动节奏,形成‘势’而表现为‘骨力’;墨色的淋漓挥洒,则蓄积着‘韵’,表现出‘气’。”① 势与骨,韵与气,则将书法艺术中守真与擅变的关系表述得淋漓尽致。
在王鹏的创作实践中,颇为注重书体布局的画面感。比如他书写苏轼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中的两个“无”字,前者用重笔、粗笔,后者着轻笔、细笔,显得同字有别。这在书法创作中虽属常识,但二“无”字皆选繁体,而前者邻楷持重,后者近草灵动,别有情趣。此幅在运笔用墨上颇为讲究,在字形总体匀称的前提下,将繁简、大小、粗细等外在元素巧加布局,符合大众审美心理。鉴于原作在普通接受者中的熟悉程度,运筹下笔时,除末句“唱”用草书外,整幅作品一般读者即可咏唱。不失为“美书”之范例。类似的还有《题张国新短章》。除字体与用墨的多变,给人以形移不居的动感外,还特别注重转笔时的波磔收放,以造成气势与内涵的张力,给接受者一定的思考空间。比如“人”、“年”、“学”、“立”之刚直,与“树”、“言”、“传”、“延”之圆润,相砥相砺、相映成辉。说到“刚直”,也许有些方家会联想到“硬笔”。之于隶变的“章草”而言,或许有一些道理。但作为兼而有之的“行草”,运用“刚直”的原生态书写,与较为“圆润”的艺术加工,参差互渗,不仅使书体富于变化,也可以在某个方面得以消解对固定风格之审美疲劳。
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擅行草,有笔势、有意韵、有章法,属于“美书”一路。然,真而多变,始终成为其一以贯之的追求。比如“稚拙”风格如以唐·畅当的五绝《登鹳雀楼》为蓝本的古隶,古色古香,跃然纸上。王鹏之于隶书,是颇为考究的。以《古人云:写尽八缸水》为例。将“写尽八缸水,砚染涝池黑”与“博取众家长,方得龙凤飞”联系在一起。这不仅呈现了一介书家甘苦自知的“夫子自道”,而且书体清矍浏亮,运笔捭阖自如;整体颇为俊逸超脱,不落窠臼。其间之“水”、之“龙”、之“怎”又含有篆书之笔势,飞扬灵动,高古中亦见机巧。再如王鹏笔下的篆书,亦能打破常规小篆之拘囿,写出属干自己对“篆风雅韵”的独特理解。比如他的“修学好古”竖幅,对“修”与“好”的变体,尤是右侧之变形处理,游离于古篆的形,却又不从根本上脱离其形,而添值析义的新鲜元素。从而使得有限的蓝本和书写内容,焕发出既可足论道,又可以鉴赏的新的基因,使新旧、古今相得盖彰。
三,大而“有当”
一般认为,文学乃通过语言还原成物象的抽象艺术,而书法则是从物象到物象的造型(具象)艺术。这显然是不准确的。关于书法艺术的“抽象”性,我国美学家有较为肯定的论述。伍蠡甫肯定了:“汉字的造字方法包含着大量物象的模仿、再现与简化;书法艺术上,这表现了从艺术抽象升华为抽象艺术的过程。”② 李泽厚也持同样的观点:“书法及其他作为艺术作品的‘抽象’,却蕴含其全部意义、内容于其自身。就在那线条、旋律、形体、痕迹中,包含的非语言非概念非思辨非符号所能传达、说明、替代、穷尽的某种情感的、观念的、意识和无意识的意味。这‘意味’经常是那样朦胧而丰富,宽广而不确定……他们是真正美学意义上的‘有意味的形式’。”③ 应当说,从物象转变为语言,从语言转变为物象,都具有无可置疑的“抽象”性。书法的抽象性,在于创作物象(书体)并诉诸其生命的抽象,及接受物象(书体)并同样诉诸其生命的抽象。不同的是,前者所言“生命”的对象是创作者,后者所言“生命”的对象是接受者罢了。只有对生命双重双向的解读,书法作品方具有活力。
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书法的大气,主要在于他在不露边痕的书法创作中,始终坚持对于“书艺之美”的不懈追求与探险。就如他写“人民艺术家王蒙”的那副条幅——真正的大气,真正的美,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表现形式。所谓“大作品”、“大制作”,并非外观之大,而是包括体大思精、变化万端之内容之大、联想之广、蕴藉之深。大而“有当”,方有意义。他曾为笔者《七绝·东坡》写一诗幅:
风波初定欲何求?
轩冕沉沉掩帽羞。
胜马芒鞋惊掣电,
一声江月笑春秋。
印象最深处是“声”与“笑”二字。前者一字占一行,下方“耳”字无限延伸,似声音缈缈不绝;而“笑”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与朱耷的“八大山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诗者原意是对苏轼的名作“定风波”的反其义而用之:自我之心理抚慰,怎能替代严峻乃至残酷的现实?书者王鹏完全洞悉诗者的苦衷,快意挥毫,仅著一“声”一“笑”,便意境全出,并发人遐思。
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擅写小品,且充盈着大气。主要表现在眩人耳目,美且稳健。一句话无水份,有干货。可随手拈来几例赏析。厚重如“书法天地”。他擅写“天”,很少用草写的连笔,三笔下来,笔笔敦实且老到。匀称如“笔歌墨舞”。繁体“筆”,上阔下窄,像一管运行的飞毫;而“舞”则上简下繁,颇似双臂飞绸的舞者。造型如此之美,令人心旷神怡。
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同样擅制巨幅。他以自己的风格研习并写过多种《兰亭序》。不可否认有羲之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一种浸透了自我心血与理解的全新创造。上下留白,笔锋多变,颇有现场感和层次感——是一次对文人传觴雅集的新的理解与阐释。王鹏对书写毛泽东的慢词长调情有独钟。他写《沁园春·长沙》,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写《毛泽东诗词·四折屏》,笔墨考究,字幅匀称……。飘逸有“百川东到海”幅;散淡如《宋之问诗句》幅;整饬归“一盏清茗舍箫笙”幅。各幅均形神兼备,彰情明志,各呈其彩,各显其能。他从不炫耀自己能够潛行把握并融汇变通的各式书体,不仅出于他本就的谦逊,更多地出于他自然而然所具备之一体多能,一体多容的好学精神和砥砺书艺、精进学养的自觉。比如他学习王铎且有变通的《万事篇》,劈面而来的“万事欷歔向此中”,分行处理,情意并峙,有力透纸背之冲动,令人震撼!我们不仅看出其对“王体”草书的执著,而且可以感受到其渴求融会变通的潜在欲望;毕竟王铎之横空出世不仅影响着后世,也是对之前以“二王”为首之中国书法的总结与思考。然而王鹏是对之“思考”的再思考;行草偏草、章(隶)草偏草,却并未不加思考地妄自吸纳对后世抑或影响更为显豁之“朴拙”的元素。而是兼其长项,与“王体”实现无缝对接——堪称美书,令人赏心悦目;再如他精心设计的《王羲之十七帖》长卷,更因其清新、清爽而令人亦崇亦敬,载喜载奔;目所赏之,心所欹之。
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书法作品
对于书家,临摹书写的内容,不仅将创作提升到正向传播的境界,也因好的书写内容,感染和激发书家郁勃的情感和旺盛而饱满的向心力,全身心投向炽热的创作活动。且看王鹏笔下斑斓的精神世界。他写刘禹锡名篇《陋室铭》时,充满对命运多舛之“诗豪”的一腔柔情。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处,将“往”与“来”隔开间距,给人以“有往无来”之联想,将诗人对“国是不公”的忿懑揭示出来。再如赵孟頫名联:
龙涧风回万壑松涛连海气;
鹫峰云敛千年桂月映湖光。
这位元代书画大家虽宦海沉浮,历尽人间荣华,却也倍尝俗世风尘,人生磨难。故不唯“龙”也好,“鹫”也罢,渴求“风回”,“云敛”罢事宁人的素朴愿望,通过此联亦跃然纸上。王鹏以匠心独运之“美书”对此联进行再创造。其间之“峰”用连笔,以强调“峰回路转”之俗世的艰窘曲折;而“映”则用业已失传之异体,暗喻被人所创又异己于人的繁复社会。林林总总,虽是个例,却无异于点晴之笔,使得整幅作品霎时活跃起来。
江苏王鹏书法作品
是的,“从总体上看,在书法创作领域里,书法家的气质、功力、学养、才识、志趣、习惯以及性格乃至情感、心境等众多层次,按不同比例构成的主体个性,是一个矛盾错综、结构复杂的运动旋转着的有机生命体。”④ 于今书界群雄纷争,门派林立;特别是以“拙”、“丑”为探索的新流派、新思维,甚至将自诩之书法之“法”做为一道人设门槛,使灿烂辉煌的中国书法自陷困境。窃以为,此与万众喧嚣的娱乐时代有关,也与书法家是否所探索与坚持的艺术精神有关。平和守正的王鹏,以其不变于“审美”的初心,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
南通王鹏书法作品
王鹏书法作品
参考文献:
①葛承雍《书法与文化十讲》,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1页。
②伍蠡甫《伍蠡甫艺术美学文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160页。
③李泽厚《略论书法》北京·《中国书法》1986年第1期。
④金学智《中国书法美学·上》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285页。
作者:李建东,原籍山西晋城。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导。从事文艺美学研究。兼中国文章学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中外文论学会、中国新文学学会、中国阅读学研究会理事,南通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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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鹏简介
王鹏,江苏南通人,1957年生,原为山东省青岛商学院特聘书法教授,中国书法创作中心顾问;江苏省楹联研究会书法委员会会员,上海海天书画院院士,南通市书画篆刻研究会理事,南通市楹联学会书画艺术委员会主任,江通书画苑特聘书法家、副院长、江通书画艺术委员会委员,其作品多次在全国重大比赛中获奖,且被国内外收藏家广泛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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