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下载 转载 作者长江的风)
日报社每个工作日的早上都会有一个各部门代表必须参加的晨会。
领导在台上照本宣科般的打着官腔讲一些已经重复讲了无数遍让人听了想吐的排场话,职员们都看似竖着耳朵在认真听着,心思却不知已经去到了何方。
这种没有任何营养的形式上走过场的会议,我很是反感,所以平常总爱找着各种借口逃避,而自从轶文顶起新闻评论部的重担之后,便是全由他作代表参加了。
但今天的晨会却注定以往不同,因为今天是新的赵总编上任的第一天,也就是说,今天是罗总编不得不遗憾离开日报社总编宝座的最后期限,这是他最最迷恋不舍的地方,当了日报社老大这些年,虚荣功名也好,权利争斗也罢,对他来说,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变成过眼云烟。
正如那次与我单独对饮时他对我所感叹的那样,他这些年的总编当下来,谈不上有什么辉煌的成绩,但至少没有犯过原则上的错误,虽然是不得不离开,但能平安过度,也算是幸事一件,不管怎么讲,时间呆得久了,他还是对这个报社有着感情的……
在报社所有职员的眼中,罗总编身上有着太多的标签,胆小怕事,趋炎附势,爱慕虚荣,左右逢源,皮笑肉不笑,拉帮结派……能聚这么多标签于一身的领导,当然算不上是什么好领导,也当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样的大成绩。
但这就是官场,此等人物居然也能在这样的位置一坐便是许多年,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这又何尝不是许许多多的官员们的生存之道?这又仅仅只是罗总编一个人的错么?
但不管怎么讲,罗总编对我是真的不错,至少,我是有幸能听到他心里话的那个人。
或许他对我的好依然是带着某些的目的性,但我不能否认他对我的照顾,虽然他的照顾并不能让我改变什么,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有过或者说需要通过他的帮助实现升迁的打算,我不想混迹官场,只想做一名自由自在的小记者便可,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和他之间反而是少了某些赤裸裸的相互利用,多了一些朋友般的坦诚。
各部们的负责人都已经到场入座候着,场间很安静,门外,硬质鞋底落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罗总编进门走上了主席台。
不用说,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今天新上任的赵总编。据之前的情报了解,赵总编在来这里就任之前是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职官员,因为工作关系,我不少与宣传部接触,也算是早就与他有过碰头的机会,但对他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赵总编年龄大概在四十多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龄段,或者说,这正是当官的人一生中最好的季节。
处在这个年龄的从政者,往往都是官运亨通节节高,意气风发抱负远,当然,相反的讲,如果在这个时候还升不上去,那他的官位生涯也就至此止步了。
想想罗总编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也是在这个年龄吧,如果他要真的能在这里干出一些引人注目的成绩,或者说他有着什么真正强大的靠山,那他今天会不会是应该去到更高位置的地方?
可……在这某种色彩浓郁的日报社,真的会有领导能不受任何外在因素的干扰而由心的干出一番成绩来么?罗总编不能,那新来的赵总编呢?
“各位……”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罗总编的声音自主席台上传了过来,依然是习惯性的拖着长长尾韵的声调:“各位……不用我讲,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在我发表卸任感言之前,首先向各位隆重介绍这位新上任的赵一达先生赵总编……”
掌声很是热烈,久久停不下来。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这经久不息的掌声到底是在隆重欢迎新总编的到来,还是在迫不及待的恭送老总编的离开。
赵总编身形消瘦,戴着一副无框的近视眼镜,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谦逊有礼,很有一种大学讲师的气派,如果说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那便是他丝毫没有其他官员们的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富贵”体态。
他自罗总编身后走出来,先是朝着罗总编微笑致意,又是朝着场间职员们躬身作礼。但他并没有出声发言,而是接着又退后一步站到了罗总编的身侧靠后的位置上,一脸微笑的看着大家。
嗯,惜言如金,与一般刚上任的那些“气场强大”的大官员们还真的不太一样!我微皱眉头,暗自想着,对新领导的观感似乎又要更深了一些。
“各位……”罗总编开始了他的卸任感言。
自然,他的感言不会有任何的新意,开口便是一大堆的谢谢,谢谢组织对他的信任和栽培,谢谢日报社给了他施展才干为社会做贡献的平台,谢谢组织对他成绩的认可与褒扬,谢谢报社每一位员工对他工作的支持,谢谢……最后只差要感谢DJTV 和CCTV了,十分钟时间过去,最后大声说道:我对这里是有感情的,我已经把大家都当成了最最亲近的亲人,以后我还会经常回到这里来看大家的。
罗总编讲完,赵总编讲话。
本想着新任第一天,赵总编一定会是早早准备好了长篇大论,什么报负理想,什么远景规划,什么新规新制,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至少他也得好好借这个机会树立一下威风,刷一下他的存在感。
但让我意外的是,赵总编并不按套路出牌!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大家微微一笑:“首先我很荣幸能成为大家中的一员!能与大家一起工作奋斗一起学习进步,我很开心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果然与众不同,一句很荣幸能成为大家中的一员,没有一点官腔,瞬间便拉近了台上台下之间的距离。平易近人,谦逊得体。
他再次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我刚刚来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还比较生疏,工作上的不足之处,还望大家多多指点!今天的会议先就到此为止,待我先对这里作一些了解之后,再另行组织集体会议!我已经于办公大楼的入口处设置了意见箱,在此期间,希望大家都能有好的关于如何让我们的日报社发展得更好的建议投进去,如果大家觉着不方便,就请你不要落上自己的名字,你的留言与建议,或许便会成为我们日报社的新理念,出现在下一次的集体会议报告上,散会!”
完了?这个会议就真的这样结束了?
直到出了那处宽敞的大会议室,送罗总编走到报社的大门口,我还在心底这样自己问着自己,不禁暗自好笑,这新来的赵总编,好像真的真的……很有意思。
“明哲呀,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还是快回办公室工作去吧!”罗总编顿住脚步,一脸微笑的看着我。
见他并没有因为不得不离开这里而露出沮丧的表情,我多少有些欣慰,笑了笑:“总编大人……”
“不!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总编大人了!”罗总编打断了我的话:“以后有时间的时候,我们经常聚聚!”
“那是必须的!”我笑道:“今晚我请客,时间地点由您定!”
“这个……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今天的明哲,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我最最敬重的总编大人!”
“明哲啊……”罗总编握住我的手:“你能这样讲,我真的很欣慰!还是那句话,我是给过你一些小照顾,可比起你为我们报社为我这个总编争得的荣誉比起来,那就根本不值得一提了。这位新来的赵总编很不错,别看他斯斯文文好好先生一个,可办起事来那是相当的雷厉风行,很有魄力,也很受上面的重视,你好好跟着他干,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谢谢您的指点!可是您知道的,我并没有想要在这里长干下去的打算!本来想着您能在离开之前签下我的辞职书……”
“呵呵。”他呵呵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明哲呀,我说过我对这个报社是有感情的,正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我才真的不舍得放了你,我知道你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但我更知道,这里真的需要你,所以……”
他顿了顿:“当然,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你也一样,所以我已经将你的辞职信转给了赵主编,是留是放,这个难题由他定!是不是非得要离开,你自己找赵总编说去!”
“啥?”我吓了一跳:“您怎么能把我的辞职信直接给了赵总编呢?”
我急忙问,心中想着,这赵总编才上任第一天呢,便让他看到我的辞职信,怎么说也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一点征对他的意思。
“因为我实在是狠不起心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知道我不签字是对不起你,但签了字却是对不起东江日报社!”罗总编留下一句意味深刻的话,笑了笑,朝我挥了挥手,转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总编大人,您还没有说我们去哪里喝酒去呢。”我急忙追上。
“呵呵,既然是我们感情深厚,你又非得要请我喝酒,那……老地方就可!”
看来,他果然是对那里娇艳的姑娘们情有独钟啊,我会意的笑笑:“就我俩个人,不见不散!”
他佯怒的瞪着我:“嘿,你小子笑得这么坏干啥?”
“呃,在下在想,您咋就不试着换换新口味呢?”
“这个嘛……纯属个人喜好,改不掉这个坏毛病。” 他哈哈一乐:“明哲呀,我所有的底细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不能在我老伴面前出卖了我啊。”
“放心吧,你老伴她要问起,我就说我们在一起只是喝酒,啥坏事也没有干,也从来没有去找过诱人的花姑娘按摩过!”
“吊儿郎当!”他笑了笑,出了报社大门,上了一辆早早等在那里的黑色轿车,载着他上了马路飞驰而去,他将去到另一处无关紧要的闲位置混到退休为止,他本不想去到那里,但他不得不去。
而他离开之时的那一道极为怅然略显佝偻的背影,又何尝不是许许多多混迹官场的官者们的缩影?
刚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桌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
“明哲呀,有时间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刚一接通,电话中便传来赵总编听似无比温和但却不容违抗的声音。明明是在询问我是否有时间,意思却是不管我有没有时间都必须得去他办公室一下。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家伙。
刚刚在楼下听罗总编说这位新来的总编非常有魄力,非常受上面大人物的待见,如此见来,果然不假,话虽不多,语气也很温和,却又丝毫不容他人抗拒他的意志。
我紧紧的皱起了眉峰,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了?就因为那封辞职信?就算是因为辞职信让你不高兴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急便想收拾人呀,作为领导,处理职员的方式就不能委婉一些?
真是一位非常有意思的新领导,不过,我……喜欢。
于心底调侃,我笑了笑:“是,总编大人,在下马上就到!”
话刚说完,我便开始后悔,这些年与罗总编吊儿郎当习惯了,居然就习惯性的说出了这句话,想想人家这个大领导今天首次上任,在还没有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这样吊儿郎当的与他讲话,毕竟不太礼貌。
但我的担心明显有些多余,电话那头,赵总编居然是呵呵一笑:“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我喜欢!”
然后,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我怔了怔,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嘴中的名不虚传是什么意思?指我这些年在工作上做出的成绩?还是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风格也已经是美名远扬?我与他性格相近臭味相投?
摇头苦笑,出门直奔赵总编的办公室而去,轶文似乎是吓着了,在背后小声提醒着什么,像是让我在新领导面前表现得正经一点才对,但我没有听得太清楚。
一路上心中捉摸着呆会儿我应该与赵总编讲些啥,虽然觉着自己刚才在电话中的调侃有些不礼之处,但我并不紧张,既然我本就不想在这里干了,自然也不存在是否在领导心中留下好印象,如果赵总编因此一怒而在我的辞职书上签下他赵一达的大名,那反而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办公室依然是罗总编用过的那个宽敞得有些不像话的大办公室,办公桌依然是那个大得有些不像话的条型办公桌,但人却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总爱翘起双脚搭在办公桌上、嘴上叼着一支烟的人了。
事实上,赵总编根本就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而是坐在墙角茶几旁边的沙发上。
门本就开着,我只是礼貌性的敲了敲门,沙发上的赵总编急忙起身相迎,与我握了握手,示意我坐下,然后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了我的面前。
赵总编这一连串看似不起眼但却细致的动作,让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不同之处,或者说,我竟然莫名其妙的突然感受到了当初刚遇到坤叔时从坤叔身上感受到的味道。
那个时候的坤叔,也是惜言如金,但细致有礼,让人一接触便知道他是一个非常有素养的小老头。唯一不同的是,坤叔总是不苟言笑,即便是他在笑的时候,你也很难从他刀削一般俊朗的脸庞上捕捉到一丝丝的笑容。而赵总编却总是将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而且总能让你感觉到他笑得真诚,一点也没有罗总编笑的那样虚假让人看了心中发毛。
“赵总编,您找我来……”我道了谢,看着他。
但赵总编却依然只是朝着我微微一笑,轻抿了一口茶水,却是并不言语。
“赵总编,您……”我心中没底,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放下茶杯,双臂环抱于怀中,微笑看着我:“你应该叫我总编大人!”
我怔了怔,讪讪一笑:“对不起,我以前在罗总编面前吊儿郎当习惯了,所以刚才才在电话中不自觉的脱口……”
“这不是很好么?亲近!我喜欢!”他说,然后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个文件袋放在我的面前:“这便是你给我这个总编大人的见面礼?”
不用说,这文件袋中装着一定是我写给罗总编的那封辞职书,我也大概知道赵总编叫我上来就是因为我想要辞职的事情,也提前准备了一些应该如何向他解释的理由,只是我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直接,简单的一句问,让我第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下他的话头。
借喝茶水的机会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尴尬的笑笑:“不!这应该是罗总编送给您的见面礼!”
或许是想不到我会如此一说,而且他又似乎无法挑出我这句话的毛病,赵总编微挑了一下眉峰,然后便是哈哈笑了。
我不明所以,只能是奇怪的看着他。
他开怀笑过之后:“明哲呀明哲,报社人事变动的事情,一般只需要通过人事部便可,也就是说……”
“我知道,其实我这封辞职书最先也是直接送到人事部的,可不知为何就到了罗总编的手中,而且,他怎么也不肯在上面签下他的大名,然后居然便到了您的手中,而之个过程我始终没有参与。”
赵总编还是浅浅的笑,又是推了推他消瘦脸庞上那条还算挺直清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看着我:“他不签字,是因为他对这里还有感情!”
这句话我听罗总编说过,也大致能明白他的心意,但我还是假装不懂的看着赵总编:“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他不想日报社失去你!他不想做对不起他还有感情的日报社的事情!”赵总编微笑着盯着我的眼睛:“你是聪明人,所以你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之所以说出来,只是希望我们接下来的交谈更多一些的直接与坦诚,而不是佯装糊涂。”
好一个与众不同的新领导,被他一句话戳穿心思,我忽然觉着有些尴尬,搓了搓手:“可是……想必罗总编也已经向您转达了我打算要离开的决心!对于在您上任的第一天便看到我的辞职书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也是真的不知道罗总编居然会把这封辞职书转到您的手上,所以……”
赵总编又是呵呵笑了,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终于是第一次体会到了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时的无奈心境。
这个新领导,好像真的很难对付。他总爱笑,而且笑得真诚,让人觉着温暖,他看似无限温和斯文,却又总能让人感觉到他某种强大的自信与坚韧,无从抗拒他的意志。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当然也不例外!”短暂的沉默,赵总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
我听了暗中一喜,但又不好意思将喜色挂到脸上:“赵总编,这么说您是同意了?”
“先说说你决定离开日报社的理由!”
这一次,他没有笑,而是表情十分严肃的看着我:“如果你讲出的理由有道理,我会马上当着你的面在这封辞职书上签下我赵一达的名字!”
“理由?”我愣了愣,故作轻松:“我的理由都已经写在了这封辞职书上。”
“那些都只是敷衍别人的借口!”赵总编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一些:“我需要亲耳听到你最真实的内心表达!”
直到此时,我才真的变得紧张起来。不错,辞职书上的理由当然全都是我想要离开这里的借口,自然不可能蒙过赵总编这一双似乎可以洞彻一切的眼睛,可……我真的可以当着他的面道出我之所以想要离开这里的真实理由么?
告诉他,我已经厌倦了这里勾心斗角的生活?
告诉他,我看不惯神圣的日报社成了某些大人物展示自我“良好形象”的专用平台?
告诉他,我手中的笔并不能完全由自己所掌控、我写出的许多文字并非自己最真实的意志表达?
告诉他,这里一直推崇的正确的舆论导向并非受众群体应该了解的真相?
告诉他,我在来到这里之后,已经消磨干净了曾经的理想与抱负,变得随波逐流,并在一天天的迷失着自我?
这些都是我之所以要离开日报社的真实理由,可我真的可以讲给赵总编听么?可不然,我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和理由去说服这个难缠的家伙呢?
这个时候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是借着大口喝茶的机会,强掩住自己紧张的心境,这种感觉很不好,我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
见我久久无语,表情严肃的赵总编又是微微一笑。
他提起茶壶往我杯里续满了热水,看着我:“大清早的这么渴?早点吃什么了?”
真是有趣的家伙,我实在是忍俊不住,只差扑哧出声。
他微微一笑:“既然你自己也认为你找不到可以说服我的借口,那我便再问你一个问题吧,我还是希望你能用更坦诚的态度回答我。”
“洗耳恭听,我一定如实回答!”听他有意转移开我无从回答的话题,我心中暗暗一喜,看着他。
“我们日报社的宗旨是什么?”
赵总编突然的一句问,又是使得我怔了一怔。
我们报社的宗旨是什么?这还需要我回答么?每一个到这里工作的职员,谁不是随时随处都在接受着思想上的灌输,谁不是对我们报社的宗旨倒背如流?
可我知道赵总编这样问我的本意并不简单,至于他的深意,我又无从捉摸。
勉强笑了笑,我只能是如实回答:“我们这里代表的是政府的喉舌,平时接受市委、市政府的监督和市委宣传部的直接领导,始终坚持服务于大局,服务于组织的中心工作,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是我们日报社始终不变的宗旨。”
听我背得顺畅,赵总编笑了笑了。
他越是笑得亲切和蔼,我便越是不知他的深浅。
然后他浅抿了一口茶水:“你回答得正确,我很高兴,但遗憾的是……你对这番话的理解错了?”
真是有意思的人,每一句话都让我不可捉摸。
我的答案对了,但我的理解错了?我的理解错了么?还是说,即便我不说,他也已经知道我的理解是什么?
我沉默,也只能是沉默,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人,心中一切的小九九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我默默的抬头看着他,心中想着,这真是一个很难缠的强大的对手,不过,也确实很有意思。
他笑了笑:“也正是因为你的理解错误,所以你才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厌倦,从而失去了工作的动力与激情!”
然后又是笑了笑,取出一支烟来,似乎是打算要递给我,但他稍作犹豫,又将烟放回到了烟盒中,讪讪一笑:“我的烟瘾很大,但这里是办公室,还是不抽为好!所以,我认为设置一处专门的吸烟室很重要!”
无语,此时的我也只能用无语来概括我的心情,本来习惯谈事之时抽烟我的,好得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香烟,不然,岂不是让我更为尴尬或者是让他尴尬?
“总编大人,您真的很有趣!”经过这短时间的交谈,我已经将赵总编的性格摸了个大概,他温和中不乏干脆强硬,但他并不在意一些细节上的严肃,这使得我反而是放松了一些,调侃:“最好是每一层都设一个吸烟室,不然,我吸个烟还得坐电梯上几层楼真的有些麻烦!”
“这么说,你是打算要留下来了?”好一个有意思的家伙,本以为我的调侃会让他笑笑,不想他反而是一脸严肃的盯着我:“我表明一下我的态度,我非常欢迎你留下来!”
然后他的表情显得很严肃了一些:“你并没有讲出能够说服我你必须得离开的理由,所以……”他拖出一个长长的尾音,然后加重音量:“你也只能留下来!这不怪我!”
一向自认为巧舌如簧,也非常善长于交谈过程中不着痕迹的给谈判对手设下陷阱的我,此时却只能是望窗兴叹,原来果真是人外有人呐。
“总编大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苦笑着看着他。
“那就不用再说了!”他第一次略显无礼的打断了我的话:“我非常有自信,你一定非常乐意与我这个新领导相处!”
“呵呵,总编大人……”
“我非常自信,我们日报社一定会越办越好!”
“总编大人……”
“我非常自信,我们日报社一定会越来越得民心!”他认真的看着我。
我怔了怔,似乎是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对已经厌倦这里工作氛围的我做出的某种承诺,或者说,他也认为,这里已经太需要改变。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是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再次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挂得好好的无框眼镜:“我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这个任务也只有你才能完成得更好!换句话说,我认为你值得我信任!”
我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只能是保持着沉默。
他能将上任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交到我的手中,我真不知道我是该荣幸还是该悲叹,我明哲不就是想辞一回职么,咋就这么难?
一直表情严肃的赵总编,终于是回到了他习惯性的温和笑容:“我给你半个月时间思考如何开展新的工作,你给我一个月的考察期限,一个月之后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你可以随时离开,如果是那样,这辞职书上的名字我签!”
“不!总编大人您言重了,我是您的职员,应该是您考察我才对……”
“错,领导与职员之间理应相互考察才对!”
“不!总编大人……”我是铁了心的想走,努力的想要狡辩。
“我们东江日报准备新设置一个叫《就事论事》的专栏,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新任务!”他认真的看着我:“既然是就事论事,那便是正么论正确就怎么论,只要是建立在正确舆论导向的基础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呵呵,总编大人,您认为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自然是不敢相信,别的报纸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日报坚决不可以。
“笔在你自己手中!没有任何因素可以干扰你的自由。”
“这个……不可以有吧,如果那样我是不是只需要三天便被赶出日报社?”
我苦笑:“被赶出报社和自己主动辞职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我承认我想要离开,但我并不想带着污点离开,虽然这里的污点二字需要打上引号。”
“你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我这个新来的领导不自信?”
“不,我只是认为我改变不了某些现实,也或者说,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更含蓄一点,这里根本就不需要改变……”
听我如此说,赵总编笑了,会意的笑了。
“所以我之前说你对我们报社的服务宗旨理解错了,因为你已经于潜意识之中为我们的宗旨打上了引号!”赵总编说道,似作感慨:“当然,这并不都是你的错!”
然后他笑笑:“或者说,你以前打上引号之后的理解在那个时候是真确的,但如果你现在还是那样去理解就一定是错了!”
赵总编的话有些绕,似乎深奥,但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诧异,这新领导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是否也烧得太旺了一点?上任第一天便大刀阔虎的想要推翻许多年改变不了的潜规则,他到底还想不想混了?
同时又似乎有些惊喜,初次与这位新领导交谈,他给我的感觉真的有如一丝拨开密云的清流,让我倍受鼓舞,觉着温暖,那些已经离我远去的曾经的理想与抱负,又似乎开始搅得我蠢蠢欲动。
看来他真的是与众不同,如果真的都可以照他所想的那么发展下去,那么这个日报社也定会是大换模样,只是他如此激进冒险的做法,岂不是自斩前途?
还是正如罗总编说的那样,赵总编深受上面大人物们器重,他所做的这些,其实就是上面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还是说,这次新换届的大人物们,也真的和赵总编一样如此与众不同?大人物们也认为这里必须改变,于是赵总编便带着大人物们的意志空降而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幸事一件?那我又还在担心什么呢?
“怎么样?我留你下来的理由还够充足么?”
见我久久沉默,赵总编再次为我续上热茶,微笑着看着我:“如果我上任第一天,便让东江日报社大名鼎鼎的明哲大记者离开,那岂不是说明我赵一达太失败了一些?”
我只能是苦笑,是啊,好像我还真的只有留下来这一条路可走了,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这条路的前方好像是有着某种深深吸引着我的力量,就如同我刚刚进入报社之时的那种向往与冲动。
如果放弃与这样一位有意思的新领导一同工作的机会,岂不是有些遗憾?这里一切都将改变,我还有什么理由非得离开呢?
再说了,我离开报社之后又能做些什么呢?与表哥共同建立的建筑公司在表哥的带领下发展良好,投资的老神仙养生馆在杨兵的主持下蒸蒸日上,这些都并不需要我的参与,事实上,我也真的很享受这种做翘脚老板的生活。
出去之后再投资一个新项目?可我对经商有兴趣么?虽然我头脑还算精明,总能想到一些别人想不到的奇思妙招,可要我真正参与到具体的经营中去,还真不是我的长处。可如果啥也不做,整天就呆在家做宅男?
我只喜欢做文字工作,或者说我只对文字有关的工作有兴趣。这也正是我这一直以来不想上进升迁而只想做一名记者的原因所在。
如果赵总编的到来真的能改变日报社的工作坏境,给我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用手中的笔写出可以代表真实内心的文字,用自己的文字去引导真正意义上正确的舆论导向,用最开心的心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我笑笑,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总编大人,我们合作愉快!”
我突然的表态,似乎并没有使赵总编觉着意外,像是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站起身来,伸出他细滑白净得有些不想话的手与我握在一处,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留下来,因为我有我的自信!”
“呵呵,您真的与众不同!”我笑道:“但我有个疑问,这新设的《就事论事》专栏与之前的新闻评论专栏有何不同?”
赵总编看着我:“之前的新闻评论专栏评论的对像是发生过的深受社会关注的社会热度新闻!而《就事论事》……”他顿了顿:“主要针对的是各级政府部门的工作和有政府部门参与的社会热度新闻,意思就是,不管对与错,不管我们报道的主体是谁,我们都有义务让老百性知道真相!我们需要把舆论监督放在比引导正确的舆论导向更高的位置上。”
我紧紧的皱起了眉峰,看着他。
他笑了笑:“因为日报社需要改变!”
“总编大人,您给我的这个任务还真的有些沉重!”我笑笑:“但我好像有些心动!”
“你背后有我赵一达担着,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有后顾之忧!”他笑笑:“鉴于这个任务有些沉重,所以我决定这半个月之内是你自己发挥的时间,意思就是你可以带薪休假半个月,前提是,你得在假期完成前交给我一份你如何让《就事论事》一鸣惊人的细致文案!包括你需要为你安排两位什么样的得力助手,前提是沈轶文例外,他需要接手之前压在你肩上的重担。”
我心中想着,只要你敢让我自由发挥,实话实说,保证不会有任何外力因素干扰我的创作,这如何让《就事论事》一鸣惊人自然是小事一件,我现在惊喜的是,赵总编他居然张口便给了我半个月带薪休假的时间,这可是我自来到日报社之后最优厚的一笔待遇啊。
我只差喜极而泣抱着面前这位特别可亲特别可爱特别受待见的特别好的好领导又蹦又跳了,但他却不给我任何表现惊喜的机会。
赵总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昨晚见过你的伯父!”
我怔了怔,怎么又扯上了我的伯父了?皱起眉峰:“总编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伯父说了,你天生就只有握笔杆子的命,别的啥也做不成,当然,其实他的意思……是在夸你,如果你这样的人才不在日报社好好工作,那简直是太埋没人才!”
赵总编圆话的水平似乎并不咋地,我呵呵一笑:“他可是从来不会夸我的!”
我心里却想着,这伯父干啥要与赵总编讲这些?是他已经知道我有了想要离开日报社的打算所以暗示赵总编留下我?还是说,伯父也认为日报社需要改变,而且他认为我可以在改变的过程中起到一些作用,所以……看来,日报社需要改变并非某个别大人物的认识,而是这一届政府官员集体意志的体现,想到这里,我有些激动,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但我并不想让赵总编看穿我的心思,笑笑:“难得伯父他夸我一回,想必他是需要人陪他喝酒了!”
“明哲呀,你真的很有趣!”
“是啊,我们都很有趣!”我笑着离开。
赵总编叫住我,将我的辞职书递到我面前:“物归原主!记住,如果一个月之后你对我这个新总编不满意,你再把这个拿过来!”
因为新领导上任第一天便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且极具挑战的新任务,而且特允了我半个月时间的假期,在休假之前得完成手上的一些工作,这一天很忙,时间过得很快。
下班,开车直接去到与罗总编约好的某处农家菜馆时,罗总编已经提前在包间里候着了。
虽然他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意,但我知道他是努力的在让自己表现得多一些轻松和坦然,他最在意的总编宝座终究还是被别人夺了去,对于把身份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来讲,毕竟是一件有失脸面的事情。
于是,这酒便喝得有些压抑,又因为我开车不能陪他痛饮,罗总编便更是失去了饮酒的兴趣,我想要从言语上给他一些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下口,两个人的饭局于了无情趣中草草结束,然后便开车直奔罗总编最迷恋也是我戏称为老地方的某处按摩会所而去。
或许是因为家里的黄脸老太婆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致,使得这段时间忙于处理工作调动的他饥荒太久,更或许是因为职场上的挫折使得他积压于心的满腔不快实在是需要通过这样一种他最擅长的方式进行宣泄,这个时候的罗总编表现得非常耐战。
只是这却是害得我叫苦连连,在会所大厅的休息区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却始终不见罗总编带着心满意足的笑脸从那处隐蔽的包间里走出来。
时不时有打扮妖艳的妹纸们上来骚扰我,在确定我坐在这里真的不是需要服务而仅仅只是等人之后,她们那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看的讥讽眼光让我有一种想要钻进地缝的强烈冲动。
于我的翘首以盼中,两个半小时过去,亲爱的总编大人总算是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朝着我走了过来。
“尊敬的总编大人,您至于把自己劳累成这样么?”我慌着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嘴中调侃:“一入温柔香便是两个半小时,看来您还真是老而弥坚,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说得有趣,罗总编有气无力的笑笑,拍拍我的肩头:“秘密!这只是我俩个人的秘密!千万不能被我家老伴知道的最高机密!”然后他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浅浅一叹:“明哲呀,请再不要叫我总编大人了!”
我笑笑:“不!您永远是我心中的总编大人!”
他无语摇摇头,又是勉强笑了笑,看着我:“您在这里白白坐了半天?”
“呵呵,这个嘛……只要您能玩得开心,我等多久都愿意!”
他紧皱着眉头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盯着我:“明哲呀,你今天给老大哥我讲实话,你到底是眼光高瞧不起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我怔了怔,面对他似乎可以穿透我内心的有力目光,我有些心慌,难道是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同志身份?便慌着呵呵一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哪会呢,我可是堂堂正正大老爷们儿一个!”
“这样就好,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男……”或许是他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事实上也已经表达了他的猜疑,
他急忙住口,又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头:“明哲啊,我不只一次的给你说过,男人嘛,用不着在男女问题上太认真,平时工作和生活中总会有着太多不如意,来这种地方放松放松也未尝不可,婚姻家庭是需要忠诚,但偶尔偷偷腥并不代表……更何况,你不是还没有处对像么,难道你真打算直到结婚那天才舍得破了处子之身?”
罗总编好色,在欢愉问题上自有他一套的体会与经验,而且总能为自己偷腥找到非常合理的借口,但我并不想再与他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是,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向你学习学习这方面的经验!不过现在嘛,我得赶紧开车送您回家,要回去太晚了,您老伴那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帮您把谎圆过去。”
“哈哈,这种事情哪还需要向别人学习嘛,你自己多多实践自然就精通了。”
他哈哈一笑,又是非常认真的看着我:“还有一件正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我的家,我有一位远房侄女非常不错,到时我引见你们见个面,没准我们还真能成为一家人呢!近水楼台先得月,要让别人将你从我眼皮底下抢了去,我还真是不甘心。”
我无语,看来罗总编还真是瞧得起我,也不知道他的远房亲戚咋就那么多,永远也引见不完,只是他一边与我老哥老弟的称呼着,还一直怂恿着我同他一样的寻欢作乐,一边又想尽办法的要将他的那些侄女们嫁给我,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怪怪的味道。
人无完人,或许这就是真实的罗总编,风光过,落寞过,快活过,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些年职位高就的他又何尝不是每天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需要通过沉迷声色的方式宣泄他内心不为人知的压抑。
我无权就他的生活方式评头论足,事实上,我也真的不知道男人好色的本能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只知道,我与他同事相处一场是一种缘分,而自此之后,我与他将各走一方,将再少有纠结。
人的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又会与许许多多的人挥手告别,或许于漫漫人生路上,他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位过客,而我,亦只不过是他生命历程中的某一处点缀罢了。
想到这些,我忽然觉着伤怀,扶着罗总编坐上副驾,为他系好安全带,冲他笑笑:“总编大人,就算是我们成不了一家人,但我还是希望您在空闲的时候能经常打电话约我一起喝喝酒!”
送完罗总编,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便开了。干爹站在门口,像是他一直就站在这里等着为我开门一般,只是他此时的表情没有平常那么和善,而是略带怨意的盯着我。
我皱了皱眉:“老头子,有状况?”
“你自己看看都几点了?”
“呃……可我不是提前电话告诉过您,我要请报社原总编吃饭可能会晚点回家么?您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说您的感冒更严重了一些,所以有些糊涂……”干爹不高兴了,我只能陪笑调侃。
“干爹的感冒早好了!”
“噢?您昨晚还发烧呢,这么快就好了?”我不信,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一把拍开我的手:“正经点!就这么点感冒,我自己还不是手到病除?”
“这么说,今天晚上您又喝酒了?”我进入房间四看,并不见坤叔的身影,坤叔他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过来陪生病在家的干爹的么,怎么不等我回家他便一个人先回去了?
干爹依然是绷着脸:“代主任过来了,我当然得陪他喝喝酒!就你这家伙,明明你坤叔难得来一回,你居然也不早点回家陪着他。”
“这么说,您老人家今晚大发酒威,把我们的代大律师给喝跑了?”明白了干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没能及时赶回家陪坤叔,我心中苦笑,嘴中调侃:“感冒了一回,您老人家的酒量又大幅提升了?”
正经点!”干爹锁上房门,用脚将旁边的一双拖鞋推到我的脚边,又接过一杯热水递到我面前:“晚上喝茶醒神,就喝白开水!”
“谢谢老头子!”我接过茶杯,又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干啥?”他似乎是吓着了,慌着退了一步。
“哎呀老头子你慌啥嘛,我是想要确认一下您到底还在发烧没有呢。”
“干爹的烧早退了!”
“老头子,我不就是没能及时赶回家陪您的儿媳妇喝酒么,至于扔脸色给我看么?”
“儿媳妇?什么儿媳妇?”他好奇的盯着我。
“我是你的儿子,代律师是我的另一半,您说这儿媳是谁?”我强忍住笑。
直到此时,一直强绷着脸的干爹终于是扑哧乐出声来,又急忙严肃的盯着我,再用手指了指卫生间:“代主任在里面洗澡呢,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然后他又是探近身来,压低声音一脸神秘:“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吧,你媳妇儿……代主任他那样的男子汉也……”
这一下,轮到我扑哧乐出声来:“不相信,你自己问他去!”
“屁,这种事我咋个问?”他白了我一眼:“快去洗了澡陪你坤叔去!”
“怎么,我坤叔他真的还在这里?”
“你小子没有回来,他放心扔下我一个人在家么?我倒是催着他早点回去休息,可他就是不肯走,说我一个人感冒生病在家他不放心,非得等你回家后再说,可等来等去,总是不见你回家,他又实在是喝得有些醉发困了,他才打算洗了澡先上床休息……”
“实在是喝得有些醉?”我不敢相信,平时与坤叔喝酒的时候很多,我非常清楚坤叔的海量,而且坤叔一向自律知道分寸,几乎没有见他醉过,我唯一见他深醉过的那回,也只是因为他在伯父家与伯父拼酒时知道了伯父对于我婚姻的态度,所以心情不好才借酒浇愁……
于是我惊讶的看着干爹:“您老人家真的居然把他给灌醉了?就凭您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酒量……”
“我的酒量就真的那么差劲?”干爹不服气,非常生气的样子瞪了我一眼:“你坤叔以前从来没有醉过,那是因为以前干爹我没有认真与他喝过酒!”
“瞧您那得意样儿!”干爹这大话讲得……我白了他一眼:“准是代主任他感冒生病身体欠佳,所以才……”
“他那比牛还要壮实的身体也会生病?不往好处想!”干爹慌着打断了我的话:“这都快十二点了,干爹我可要休息了,你也快洗了陪你坤叔睡去吧,他毕竟也不年轻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呵呵,我坤叔他正在里面洗着澡呢,我去哪儿洗去!”
“小家伙,你坤叔有点醉了手脚不灵活,你就不知道去给他搓搓背?”
“想得美!谁叫他喝醉的,谁叫他连您都喝不过的,活该!要搓澡您进去给他搓去!而且您的搓澡手法要比我高超得多,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您的儿媳妇好好享受享受。”
“你……哪有公公给儿媳妇搓澡这一说!”猛然发现自己言辞不妥,干爹急得挑眉瞪眼:“真是不知道心疼人的家伙,你坤叔处处疼着你关心着你,处处为你着想把你当心肝宝贝儿一样的护着,你就这样对他?要干爹我好意思给他搓澡还用得着等你回来?一天没事儿就知道逗你家老头子耍,看干爹我……我……”干爹一连我了好几声,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打你小屁屁!”
“算了算了,在下遵命便是!”见干爹扬手要向我冲过来的意思,我害怕挨打,慌着朝卫生间奔去。心中好笑,给我亲爱的坤叔搓澡那可是我最乐意最享受的事情呢,还用得着您老人家逼着我干么?
而就在此时,卫生间的门却开了,坤叔披着我的睡衣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与我撞个满怀,他眯着因为带有淡淡醉意而更显迷人的桃花小眼看着我:“惊惊慌慌的干啥?”
“呃……”我将目光自他裸露在外的毛乎乎的胸脯上移开,笑了笑:“你的公公说你喝醉了,我担心你醉倒在了浴缸里,正急着想要撞开门查看你是否安全呢。”
“什么公公!肉麻!”坤叔紧了紧穿在他壮实身躯上明显有些捉襟见肘的睡袍,佯怒的瞪了我一眼:“你啥时候见叔醉过?有你干爹在呢,你小子也不正经一点?”
“怎么,嫁了我干爹的儿子你还不承认?”
坤叔没有好气,推开我走到客厅抽出烟点上,朝着干爹讪讪一笑:“你这个干儿子总是没有正经的时候,就活该您打他的屁股!”
“就是就是!这家伙在谁面前都是没大没小,整天吊儿郎当,就爱欺负人捉弄人,是得好好治治了!”似乎是坤叔的态度给了干爹更多的勇气,他朝我走来扬手便作势要打我的小屁屁,但他却并没有将手落在我的屁股上,而是扬着手径直去到了卧室。
“老头子,您要干啥?”我奇怪:“不治我了?”
他回过头来:“干爹累了想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上床休息吧。”
“着什么急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宣布呢。”我急忙说。
“就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还会有说正经事的时候?”干爹不信。
“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讲呢,而且这件事与我们在座的三人都有非常重要的关系,您要不听,可没有后悔的机会哟!”我一本正经。
干爹推了推漂亮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我,又是自个儿摇头笑了笑:“有正经事儿与你坤叔讲去!反正干爹我是要睡了!”
或许是平时被我逗怕了,干爹不想上当,他进入卧室便锁上了房门。
我忍不住笑:“老头子,您还锁门干啥?您感冒还没有好净呢,我今晚陪您睡……”
“屁,干爹要你陪啥,陪你坤叔睡去!”
“好吧,既然您老人家不愿意听,那我只好不带您玩儿了!”
我故意在门外大声说道:“报社的新领导特批了我半个月时间的假期,我正苦着不知该带谁出去好好旅游一回呢,既然您老人家爱清净不愿出门旅游,那我只好另寻他人作陪了……”
“啥?你说的是真的呀!”
刚刚栓上的房门突然开了,干爹探出脑袋看着我:“谁说干爹爱清净不爱旅游了?”
我哈哈一乐,旁边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坤叔也是忍俊不住,扑哧出声,指尖烟头的烟灰便抖落在了他厚实性感的胸脯上,似乎是烫着了,他慌着起身将身上的烟灰拍了一个干净,又是扭头朝着我和干爹这一对活宝父子瞪了一眼。
“想要出门旅游就老老实实出来听我如何安排!”我朝着坤叔挤了挤眼睛,在沙发上挨着坤叔坐下,夺过他唇间的香烟叼在了自己嘴上。
干爹乖乖的从我身后跟了过来,又似乎是觉着不好意思,站在我面前搓着双手:“嘿嘿,儿子,代主任,你们二位还需要续点热水不?”
这一下,我和坤叔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啥?加热水有啥好笑的?你们俩个都拿我开心!”干爹有些发窘,赌气一般的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于是我便将这次新总编特许我半个月假期的事情讲了一遍,又谈了谈我想要借这个机会带着坤叔和干爹一起出门旅游一趟的想法。
干爹很是兴奋,乐得像个孩子一般,说他没有任何的意见,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但坤叔却是皱了皱眉头,用力的抽了一口烟,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我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你不想出去?你不是已经将律师事务所的事情交由秦亮全权负责处理了么,还是抽不出时间?”
坤叔只是笑笑,不言语,显得莫测高深。
我更奇怪了:“这么说,一定是我家老头子大发酒威把你灌怕了,你再不敢与他一起出门了?”
坤叔还是不言语。
我捏着两个指尖看着坤叔,调侃:“关于这一点,其实你大可以放心,我家老头子那都是虚张声势而已,只要再让他多喝这么一点点,他便可以醉上三天三夜都不会醒!”
听我如此讲,旁边的干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坤叔微扬唇角,吐出嘴中的烟雾:“我的意思是,既然机会难得,那何不让我们这一次的旅游更有意义更闹热一些!”
更有意义更闹热一些?我不明白坤叔的意思,看着他。
坤叔用指尖理了理上唇那一抹漂亮的短须,轻扬唇角笑笑:“是啊,人越多越热闹越好耍!这次出门旅游所有的费用全由我负责,至于请什么人嘛……你小子自己看着办!”
“呵呵,亲爱的,有你这个大土豪在身边,还指望我们自己掏钱么?”我调侃,挠了挠脑门:“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来一个组团出行?”
“你觉着不可以?”坤叔反问。
我笑了笑:“当然可以,其实出门旅游就应该人多一些闹热,可该请些什么人呢,与我们关系要好而且知道彼此同志身份一同出行相处不会尴尬的人又有谁呢……”
“大肚佛呀!”干爹急忙在旁边帮腔:“还有老神仙,金香玉,老郑,黄老大,杨兵,老汪,小哑巴……这些不都可以吗?”
想不到干爹的心思还真是细腻,一下就想到了点子上,想必坤叔也正是这个意思。
是啊,这些都是我们平时彼此熟悉的人,都是圈内人士,彼此知道彼此的同志身份,甚至可以说我们都因为同人堂酒吧和老神仙养生馆而彼此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了同人堂和养生馆的事情,大家都很是劳累,借这样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一起出去旅旅游散散心,犒劳犒劳大家,确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让我们这一次的组团之旅如何才更有意义……这本身不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么?而且我想或许在这次本就意义非凡的旅途上就能发生出更有意义的事情来。
干爹的建议立即便得到了我和坤叔的响应,只是这样一来,原本打算要带着干爹去国外开开眼界的我,却是只能改变最初的计划了。
可是……老神仙虽然身体一向硬朗,但毕竟岁数太大,太远的旅途不安全,带着一帮老头子出门,三山五岳他们登不了,万里长城他们爬不动,高原沙漠没有他们足够呼吸的氧气,东江附近的景点大家都熟悉没有意思,更何况假期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这如何确定一处旅途安全且适合大家游玩的目的地还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我们三人将目的地定在了海南三亚自驾游,一是自己开车少了机场车站的折腾,二是一路上边走边玩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可以欣赏到沿途更多的风景,当然,老头子们恐怕都不敢下海游泳,但找一处偏僻的海滩,让他们都扒光了衣服晒晒太阳浴也可以补补钙健健身。
目的地确认之后,又确定了最终的人选,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当然必须还得有老神仙,金香玉,老郑老汪,大肚佛,因为杨兵正忙着开设养生馆分店的事情离不开,所以必须得带着老方照顾老神仙,一个车装不下,还得带上成钢当司机,肖志得留下负责同人堂酒吧的运转,小哑巴得忙着做他的酒巴服务生,黄老大得留下来负责养生馆的金香玉豆花,这次不能带上他们几位,多少有些遗憾。
本来因为时间太晚不便打扰大家的休息,打算要第二天再通知大家,但干爹活了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远游的机会,太兴奋,硬是马上掏出手机一个个打了过去,自然,这样难得的机会大家都不肯放过,个个都立马张口答应。
“老头子,这下您老人家总该安静下来上床休息去了吧!”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过,等干爹挂了最后一个电话,我在旁边催他。
“还睡啥呀,干爹睡不着!”他笑嘻嘻的看着我:“儿子,干爹活了这几十年,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呢,这一次去海南旅游呀,干爹我一定要好好看个够,去海里好好游个够!”
“不会吧,您老人家也敢下海游泳?”我看着他。
“嘿?啥意思,干爹年轻的时候游泳可是一把好手!这东江的游泳馆干爹我哪个没有去过?只是自打我儿子钟凡去世之后,就再没有时间和心情……”
见干爹一不小心又提到他已经去逝的儿子来,我急忙岔开了他的话题:“我的意思是海里游泳可比游泳池危险多了!”
“有啥好危险的,会游泳的人啥样的水都一样。”他不服气:“大海也只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游泳池而已。”
突然发现干爹吹牛讲大话的水平是突飞猛进,我强忍住笑:“我的意思是海里有鲨鱼!要万一被他咬错了地方可就麻烦了!”
“咬错地方?啥意思?”干爹不明白。
我瞄了一眼他:“到时您就真得当公公了!”
“小家伙,你……你……”他急了:“干爹不游泳,下海去泡泡脚总可以吧!”
旁边正在喝水的坤叔扑哧一乐,赶紧将送到嘴边的茶杯放回到了茶几上,我笑得捂住了肚皮,瘫倒在了沙发上。
干爹没有笑,气呼呼的瞪了我一眼,站起身来朝着卧室走去:“睡觉!没有兴趣陪你们两口子开玩笑!”
然后卧室的门便关上了,从里面传来干爹锁门的声音。我与坤叔对视一乐,无语摇头。
(未完待续 如侵请联系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