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毓麟（湖北）

工地上的民工听说小卖部打闹事件，私下议论场长不地道。男人之间的恩怨找女人出气，太不男人。有人议论，场长与站长不属一个部门管理，平时只是业务上和往来，按说关系好处理，为什么闹得如此僵化，一定是戏中有戏。有人猜测，听说站长早些日子与场长的老婆处过对象，听说还把那个医生睡了，场长咽不下这口气。又有人辩驳，扯淡！那个医生是被远在美国的同学踢了，才跟小恩谈恋爱。当年，那医生脚踏两只船，年轻人处对象，做点出格的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消息灵通人士说，好戏还在后面，静观大戏出演吧。

从县里回家的小恩，听说自己的女人被人打了，关切地寻问了伤痛。媳妇说没事。小恩说，没事就好。媳妇说，听那几个挨刀的家伙说，这件事又是场长授意指使的。小恩说，在事情没有搞清白之前，不要轻易怀疑人。事情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流域整治进行得比较顺利，进山巡逻哨所附近的小山已经削平了一大半。恩站长好心地提醒场长，这个地方再不能掘进了，防止山体崩塌。场长附和道，是的，应该考虑。可是他依然认为应该削平这个地方，提醒随行的工程人员说，你们要有长远眼光，林场将来开发第三产业，从这个口子进山，视线一览无余，经人一种开阔的感觉，什么概念？众人附和，是的，场长有眼光，当领导干大事的人就是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场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场长夫人听说恩站长的媳妇被打了，而且，打人的汉子坦白说受场长指使。夫人害怕自己官人场长再惹是生非，官位不保，同时，也是出于与小恩的一段交往的怀恋，她带着慰问品主动上门，向小恩的家属陪不是。小恩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是我们家属不懂事，得罪了执法人员，得罪了领导。一旁的恩家媳妇听到自家男人向着恶人的女人说话，心里不是滋味，但为了自家男人的面子，没有当面发作，只管沏茶、陪笑、陪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这场意味深长的冲突就此打住了。

等场长夫人走远了，小恩媳妇轻轻地招唤恩站长，说，恩站长大人，俺的大官人，你还是个男人吗？自家的女人被人无端地欺侮了，你不敢出面就算毬了，俺也认了，可是，你还当着别人家女人的面，说我不懂事，啥意思？今天不说清楚，俺可要大开杀戒，你掂量掂量这个小身板，经得起俺痛打落水狗吗？小恩硬着脖子正要说话，媳妇拍拍他的肩膀说，掂量掂量再回答。你认为俺不晓得你们早些时候的交情，别把小女子当红薯地瓜。男女之情上谁说女子不如男？恩站长死皮赖脸地和稀泥，任凭如何解释，这个河南媳妇就是不依不饶，最后，小恩找来一个木板，大义凛然地走上前去，准备跪下。他的自觉行动被媳妇盯在眼里，疼在心头。正当小恩下跪的时候，媳妇一下子把男人抱在怀里，当场失声痛哭。她哭一个外地男人，在一个无依无靠的环境中打拼要面临重重困难；她哭一个没有政治背景的男人，要想进步不知要付出比那些政治资源厚实的同行多少倍的努力：她哭社会底层的人们要想过上好日子，要说多少违心话，做多少违心事。小恩也哭，他哭男人为了政治上进步，自己的老婆受到欺负，还要忍气吞声，家人将受多大的委曲。

夫妇俩哭罢，正准备做饭。胖胖嫂慌慌张张地冲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住小恩媳妇往外跑，边跑边说，县公安来人要逮你这个不肖女子呢。小恩媳妇听后，并不慌张，反而镇定自若，好像堂姐在开玩笑。她对胖胖姐说，姐，你不要惊慌，小女子没有犯法，我为啥逃跑，如果逃跑不正中恶人的下怀不是？今天，小女子就在破屋中恭候公安要逮人，他们要是弄不死俺，俺就要上北京告状去。俺从小走南闯北，啥场面没见过，朗朗乾坤，还怕良民百姓无伸冤出头之日不成。

这对姐妹对话的当口，三个身穿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公安人员威风凛凛走进了小恩的家门。其中一个人厉声问，谁是小恩媳妇。小恩媳妇跨前一步，报告政府，俺就是。随后英雄般地伸出双手，说，你们铐上俺回去请功吧。那个厉声问的公安并没有拿出手铐，而是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张纸，例行公事地宣布，拘役证上说，因暴力阻碍烟草执法人员执行公务，公安机关予以拘留。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胖胖嫂被现场的气势吓傻了，她张着大口，半天回不过神来。小恩边拦住公安人员边请求公安人员宽恕。胖胖嫂终于回过神，她在冲出屋外时，边跑边喊，快来人，山外的假公安抢良家妇女。

救援声起，应者云集。几十年来，林场已经形成了一家有难，众人支援的集体无意识行为。在家能喘气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抄起家伙快速向小恩的家门口聚集，附近水利工地上的民工闻讯而来。小恩的家门迅速聚焦了几百人，人们围住三名公安人员，指指点点，有的论理，有的骂人，有的摩拳擦掌计划劫法场，现场火药味浓烈，稍有闪失可能酿成恶性群体事件。身着公安制服三个人已经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能自救，其中一个快速掏出手枪，准备朝天鸣枪示警，老场长急忙冲上前双手握住掏枪人的手，劝说，政府，千万不要动枪，这些人大都上过战场，城墙上的麻雀见过炮火。搞不好，会出人命的。革命群众伤害不得。老关一边劝阻公安，一边劝说激动的群众，大家千万不要乱来，听政府的话，冤有头，债有主。相信党，相信政府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掏枪的公安收回手枪，气呼呼地接话说，我们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小恩媳妇轻蔑地笑着说，政府，俺们走啊，走到天南海北俺老娘也不怕。

只风小恩媳妇快速跳上门前的一个晒石板，她左手努力地撕开上衣，力争露出上体，大声高喊，乡亲们，瞅明白了。俺今儿进去的时候，浑身都是好好的，没有半个伤疤，万一我死在号子里，请大伙儿为俺作证，俺就是当了死鬼走上断魂桥也不会轻饶恶人的。俺好汉做事好汉当，与俺家小男人没有半点关系。她还喊着小恩的外号，情报处长，你好好保重，一定要把俺们的娃子养大成人，送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让他为国家作好事。小恩媳妇的哭喊，使整个现场再度升温，火药桶一点就爆炸。小恩抱起小娃冲向石板上的女人。

正当夫妻两人抱头痛哭的时候，林场外面传来的急促的呼号，救人，快点去工地上救人，所有人快点上林场俘虏老关的哨所救命。听到救命声，小恩夫妇立马起身冲向人群外，原来，林场水利工地炸山引起山体崩塌，睡在哨所的老关被山石压死了，完全压死了。连同在山边闲逛的条子也压在了老关的哨所里。条子有事没事爱上哨所老关那里拉家常，出事前的半个小时，条子听说公安进场抓人，也没知道抓哪个人，他正准备前往哨所告诉老关，邀老关一同前往看热闹。条子听到山边几声炮响，看到山上炸飞的石块乱飞，担心哨所出问题，条子边跑边喊老关快出来。人和喊声刚进哨所，一块飞石正砸中了哨所。两个男人同时被砸中，哼都没有哼一声，脚一伸撒手人寰。

工地上被砸死两人，还有身穿公安制服的人员持枪进入林场逮人，这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正处在关键冲刺阶段的工地完全失控。县委高度重视事件的新动态，连夜组建的调查组进驻工地，调查取证，走访座谈，林场上空似乎又弥漫了阶级斗争的紧张空气。调查组长找恩站长谈话，恩站长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应该说与场长的指挥没有直接关联，谁也不知道俘虏老关这么早就睡觉了，再说，开炸的山体离哨所那么远，即使山体崩塌也不会出现孤石滚落那么远，砸穿屋顶再砸死人的小概率事件。调查组长质问，你认为这是小概率事件？是的，恩站长回答得干脆利落。调查组又问小恩，公安人员进入林场逮人，险些造成群体性上访事件，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吧。小恩强调说，此事与自己无关，与自家媳妇无关，群众集中上访纯属自民自愿，既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鼓动。请组织上调查这几个人员的真实身份，还林场群众，还自家媳妇一个清白。

调查组分别找老场长等一些老党员和先进分子进行了座谈，终于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调查组在县委常委会上，汇报了两起事件的调查结果。林场炸山伤人事件看似一起偶然事件，其实是现场安全管理失控造成，作为林场水利工程总指挥的场长应负主要责任。，场长为报复小恩临时改变公务用车，擅自与一个乡镇民兵指挥部打办组私自协调，抽调打办组临时人员冒充县公安干警进入林场，以小恩媳妇抗拒烟草执法人员执行公务为由，逮捕小恩媳妇，造成恶性群体性事件，严重破坏了党和政府的声誉，破坏了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破坏了刚刚恢复的司法秩序，造成恶劣影响......

常委会决定，给予场长党内严重警告，撒销党内一切职务，同时，建议撒销行政职务，调回县政府一个闲职部门以面后效。常委会还听到了调查组对林场主要负责人推荐建议。

三天后，县委任命恩站长为林场水流域水利会战临时总指挥，工程在恩站长的临时调度下，经过民工奋力苦战，如期完成原定工作计划。

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亲临林场水利治理工地召开庆功及林场及水利站干部职工大会。大会宣布：恩站长临时担任国有乳峰林场党委书记兼场长，会后，按干部任用程序进行考察任命。县领导宣布完毕，恩场长平静地站起身，走到主席台中央，向领导及工地上的群众深深地鞠躬致谢。然后，请求县领导，自己是否可以占用几分钟时间表演家乡的一个古老舞蹈—茅古斯舞。领导高兴地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表演节目活跃气氛又无妨。

恩场长在表演之前先介绍节目，茅古斯舞是土家族最为原始的古典舞蹈。土家族儿女为了纪念祖先开拓荒野、捕鱼狩猎等创世业绩创作了一种原始戏剧形式，流行于湘西土家族地区。家乡人们为了开发旅游产业，整理了茅古斯有模拟远古先民劳动和生活的故事情节，并通过舞蹈的形式表达劳动创业的内容，目的是借用文化搭台，旅游唱戏吸引旅客，发展生产，改善百姓生活。

故事介绍完毕，恩场长以其灵巧的身体，扮以现代摇滚，尽情表现了土家人顽强旺盛的生命力量。恩站长熟练的演技，更让现场所有人热血喷张，欢乐的掌声响彻林场、震撼山林。

表演结束，恩场长宣布了两个消息，第一消息让大家兴奋，第二个消息让所有人惊讶。

小恩说，乳峰林场可以考虑旅游开发，这件事情已经通过同学与上级有关部门进行协调，很快就会有好消息。小恩继续说，自己决定辞职。一家人前往江城武汉谋生，准备报考母校的研究生，再图发展。从此以后，侦察处长的绰号就丢弃在乳峰林场了。但是，昔日的侦察处长一定不会忘记林场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