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本行是从政,履历很漂亮——
先后做了秘书郎(六品国家图书馆管理员)、临川内史(五品地方官)、江州刺史(四品地方官)、会稽太守(会稽市长),护军将军、中军将军(三品官),累迁右军将军,后称“王右军”。
一路升职加薪,事业有成。
但工作总比不上副业让人快乐。
永和十一年三月,春天到了呀,坐在工位上骨头痒,不想上班。王羲之火速炒了皇帝鱿鱼,辞官回老家,钓鱼种树,写字弹琴。
不、想、上、班,这都是王羲之的字,只不过是从四则帖文中摘出来的。
不:《霜寒帖》
想:《平安帖》
上:《乐毅论》
班:《兴福寺半截碑》
但“不想上班”的愿望却是真的,千真万确。
辞职之后干了啥?
史书上说,王羲之辞官后,“建书楼,植桑果,教子弟,赋诗文,作书画,以放鹅弋钓为娱。”哎,就是玩。
不过,那时候辞个官实在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
那是一个看脸的时代,民风非常任性。
那时候追星比现在还狂热,天下第一美男子潘安上街,姑娘们争相往他的车里扔水果,每每满载而归。
魏晋风流,放荡不羁是一种流行风尚,青白眼视人的嵇康是名士;
母亲葬礼上喝酒吃肉的阮籍,被人跑到皇帝那里告状有伤风化,皇帝表示这也算事?
王羲之也做过类似的壮举。太尉郗鉴派人来相亲,要在他们亲族兄弟中挑一个女婿。兄弟们都收拾得仪表堂堂,坐如钟站如松,只有他露着肚子瘫坐在东边的塌上。
郗太傅一听,这就是我要的乘龙快婿呀!然后就把女儿嫁了过来。
那是一个推崇个性,鼓励任性的时代,不然也很难长出自由奔放的书法来。
高危操作,谨慎模仿
辞职还是有风险的,好在王羲之正统贵族出身,家底厚得很。
琅琊王氏在晋代什么地位呢?
东晋时,王氏家族曾先后出过8个皇后,与皇室公主联姻的有20多人。司马睿在登基典礼上,让王导与他一同坐在龙椅上。“王与马,共天下”与皇室盘根错节,“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与另一大家族陈留谢氏联姻结交。到了唐代,刘禹锡还感慨“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家族里长大的王羲之爱热闹。
暮春之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围绕之中。王羲之和朋友们组了个局,喝酒写诗,兰亭雅集。
江左风流宰相谢安也在,就是打赢了淝水之战的那位。
平安帖
那时是永和九年,王羲之还没辞官,特别喜欢和朋友聚会。《平安帖》就是因为不能聚所以不开心:
“山阴张先生你好,刚才下了一场雪,现在天又转晴了,想必你那里一切都好吧!上次的聚会我没能去,心里很郁闷。你家送信的人说,不能在我这里多停留,要赶快回去,那我就先写这些吧。王羲之敬上。”
八卦一箩筐
衡量一个历史人物火不火,和衡量一个明星火不火的标准差不多,基本就看这个人八卦多不多。
王羲之就属于八卦很多的那种。
什么童年时偷听到伯父谋反,机智地涂满脸口水装作熟睡躲过一劫啦;
什么字写得太好粉丝太热情,手写的春联总被偷啦:
什么笔力惊人,在木板上写字墨居然渗进去三分多深啦;
……
但他最拉风的事情,是驯养村头一霸——大鹅。
王羲之喜欢鹅天下人都知道。
买鹅的时候,还被道士还趁机敲了一笔竹杠,一只大白鹅换了王羲之手抄版的《黄庭经》。
还有一次,王羲之听说会稽有一个老妇人家的鹅,叫起来特别好听。没买成,他就带着亲友驾车去看望。老妇人听说王羲之来了,没什么好招待的,就把鹅炖了……郁闷啊,王羲之为此心疼了好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炖铁锅。
尽善尽美,斗智斗勇
王羲之喜欢鹅有名,李世民喜欢王羲之也很有名。
《兰亭集序》就被爱不释手的唐太宗李世民死后带进了棺材,作为殉葬品永绝于世。
李世民评价《兰亭集序》——尽善尽美。
天底下有尽善尽美的艺术品,没有尽善尽美的人间事。
狂热粉丝李世民特别喜欢王羲之的墨宝,上行下效,贞观年间刮起一阵学王之风。他还利用帝王职位之便,在天下广为搜罗王羲之的作品,收藏了好多,不过始终没找到《兰亭集序》的真本。探访好久,得到情报,《兰亭集序》可能在辨才和尚手里。
为得到《兰亭集序》的真迹,李世民派监察御史萧翼钓鱼执法。
萧翼对书法很有研究,他隐瞒身份装扮成书生模样,与辨才交往。二人聊起共同的偶像,一拍即合。
萧翼见时机成熟,开始抛砖引玉,试探着拿出几件王羲之的书法作品给辨才欣赏。辨才马上就咬钩了,透漏出手里有《兰亭集序》真迹,那才是一绝。
萧翼故意诱敌深入,使出激将法,扬言不信,说辩才吹牛。辨才取出小心翼翼收藏的兰亭真迹自证出家人不打诳语。萧翼见状收网,忽然变脸,立马出示太宗“诏书”,带走了书圣真迹。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兰亭集序》真本只有一个。
李世民高兴极了;辨才却因为痛失所爱积忧成疾,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王羲之的伯父王敦说过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人与人之间的事,都是这样。
评价书法家的大作,词库里只有两个词:好看,和欣赏不来。
王羲之的字属于看着好看的那种。
语文课本里的文言文,柴柴词库里只有两个词:好背,和背不下来。
《兰亭集序》属于好背的那一种。
因为这些,自然对这个人有了点好感。
兰亭雅集 文徵明
三月三正春天,风景也好,天气也好,身边的朋友也好,所以王羲之心情也好,多喝了几杯。
《兰亭集序》是王羲之喝嗨了写下的文章: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人与人之间性格、爱好都不相同。
“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但有一些感受是相通的,当人们在做让自己开心的事、遇见让自己开心的人时,时间就会变得很快,甚至年华逝去也毫无觉察。
“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
哪怕不再喜欢了,都已经成为了陈年往事,回想起来,依然会触动心怀。
“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更何况万事万物终有尽头,无人能躲开造物主的初始设定,想起来有点难过啊!
喝酒让人灵感爆棚,王羲之清醒之后没能再来一篇传世的文章了。
另一位酒后诗兴大发的大诗人李白,也发表过宴会感言。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也有类似的话。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总之就是,人生短暂,还TM不如意时多。
怎么办呢?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真相就不要拆穿了吧。
李白就说了,那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过好当下吧——“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管它明天是寿终正寝,还是追月亮落水呢?
反正,诗人和书法家终将老去,而传世的作品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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