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知乎上有人提问:“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
大学生魏则西以自己的故事作回答:医院,是在百度上搜的,排名领先,疗法“说得特别好”,结果该医院治疗却导致病情延误。
两个月后,在一则“魏则西怎么样了”的知乎贴下,魏则西父亲用儿子账号,公布了儿子的死讯。
6年后,如果不是额滴神粉丝、西安Y女士讲述她的亲身遭遇,我们万万想不到,类似版本的剧情依然在每天上演。
用Y女士的话来说:搜索引擎的误导依然是明目张胆,部分民营医院医生医德、医术和营销诱骗手法的跌穿底线,甚至比魏事件有过之无不及。
在梳理了众多患者的投诉信息后,我们认为Y女士的遭遇具有典型性,故发表出来,希望唤醒更多关注和警惕,呼吁主管部门铁拳出击。
以下是她的讲述。"
事发西安雁塔。
我完全想不到,我,一个学生面前侃侃而谈的教师,会在某民办医院和百度联手收割下,会变成毫无招架之力的韭菜。
其离奇超出了我有生30年来对“跌破下限”的理解。
那是去年10月,我发现大姨妈量突然减少,到了12月,情况仍无改善,就准备找医院查一下。
百度输入关键词,就近检索雁塔区有哪些好的妇科医院,一家医院赫然呈现于首页头条:
西安雁塔区天佑妇产医院。
这条信息下,有段很“专业”的自述:
是一家经雁塔区卫计委批准的二级妇产专科医院,强大的医疗团队,拥有多名临床经验丰富医师……
那时我听说百度在“魏则西”事件后做过整改,心想检索信息应该靠谱。
于是留言咨询,添加客服微信,也收到对方关于赶紧去看病的“热情邀请”。
后面就是很多西安朋友都知道的原因,疫情封控,然后是春节。等到我去医院检查,已是今年3月10日。
这是一家外观不大像医院的医院,如果不看抬头几个大字,猛一看更像一家老旧工厂。
普通人求医心切,大都不会想太多,但我万万没想到,等待我的,将是一环扣一环的套路。
套路一
夸大病情,淡化治疗风险
诱你“乖乖上道”
接诊我的,是一位约莫40多岁的李姓医生。
拿到检查结果,她满脸狐疑对我说“我怀疑你有子宫内膜粘连,这会影响怀孕生产。”
看到我很紧张,李安慰我:“这病暂时还没确诊,先给你打麻药做宫腔镜探查,探查过程中如果发现有粘连,就直接做手术分离了。”
突然说可能做手术,我表示应该和家人先商量一下。
李安慰我,“不会有啥风险的,你放心,就像上嘴唇和下嘴唇粘到一起把它们分开一样简单,过两天就长好了”。后来我了解到,李的说法只是为忽悠患者“上钩”,真实情况是此病情况复杂,需要一整套审慎和专业的治疗预案。
但当时我并不知情,而李还反复告诉我,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说今天是你例假后第7天,今天做效果最好。
当我借口中午吃饭打算离开,李忙说手术需要空腹,如果今天吃饭就只能明天做,明天做不如今天,下个月再做效果就更不好了,说的我顿时纠结起来。
套路二
许诺低价,术中层层加码
让你被迫就范
看到我仍在犹豫,李打起“价格牌”,“你去交大一附院做要两三千,我们这才一千多,而且复查等等都不要钱。”
她一番话说的我像被灌了迷魂药,想了想这里不贵,这里人少也不用排队,就像她说也是个“小手术”而已,就在这里做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同意手术后,在该医院所做的术前检查中,我开始被查出了一串“毛病”,什么宫颈糜烂,什么炎症等等。
我当时还很纳闷,因为两月前才做过体检,妇科一切正常,怎么到这全是问题?
李从桌上拿出一张病变非常恐怖的宫颈特写图片,吓唬我说你这些“毛病”都要治疗,不然就会变成这样,严重点甚至可能要切除宫颈,甚至会得宫颈癌。
事后再次证明,李对我的这种“吓唬”就是医院套路。
我查询《妇女报》发现,文中澄清“宫颈糜烂是正常生理现象,不是病,更与宫颈癌扯不上边,这些年一直被过度治疗”。还有,宫颈癌主要诱发因素是HPV病毒,两月前我做过相关检查,结果是阴性,也不需任何治疗。
但在当时情况下,我还是头脑一懵着了道,乖乖交钱治疗。
这还没完,就在我躺在治疗椅上时,李的助理医生又“惊讶”地发现我的宫颈口边有个小囊肿,说得赶紧治疗,否则手术中破裂,有可能引发炎症。
随即给我拿出三套治疗方案,分别是一千多、两千多、三千多。
震惊和意外之中,我下意识说那选一千多的吧,她顿时急了,大声说,你确定选择这个吗?它做出来效果是这样的!说着拿出一张子宫口上全是黑斑的照片,吓唬我。
未育的我又被吓住了,无奈又纠结地说那做两千多的吧。
令我愤慨的是,这次治疗也纯属套路。事后我根据B超报告上网检索,看到很多医生指出,这种纳囊属于正常生理性变化,无需治疗。
套路三
检查费、打针费、手术费里
处处猫腻
就这样,做完手术去缴费后,我发现要缴纳的金额,几乎是李最初允诺的八九倍之多了。
而且,除了“节外生枝”的宫颈糜烂等治疗收费,李所谓手术只用花一千多,也只指手术费,不包括术前检查、宫腔镜、术后输液等。
此外,子宫内膜粘连手术也是按不同粘连程度收费。李只告诉我,粘连程度最轻的手术费用情况,也并没告知我,手术费可能根据情况增加。结果缴费时我的手术费被调高了一档。
就这样,李医生原本说的只用花一千多,最终总共花了近一万元。
套路四
术后复发,医生祭出骗钱新法
毫无下限
但这还不至于让我崩溃,令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拜前述天佑医院医术医德所赐,我做过手术后,很快“复发”了。
你没看错,相当于说,手术白做了。
那是做完手术后,我就不来大姨妈了——这是聋子治成了哑巴?
直到4月底,大姨妈还没来,我就去医院复查,被告知“挺好的”,继续恢复休养。直到5月底,大姨妈还是没有来,我放心不下,就挂号西京医院专家门诊。
结果,接诊教授的一句话震得我如遭五雷轰顶:
“你还有粘连。你都不来例假了,肯定是又粘连了
在西京和第四人民医院先后做B超,果然被教授神预言,的确又发生粘连。需要服药休养两三个月后,再做检查,继续做手术。
也就是说我在天佑花钱做了手术后,不但没治好,现在更麻烦了,要休养后再做二次手术。
我不知道,这样的反复手术,对子宫的创伤,对生育的影响,会有多大?
而令我愤怒的是,此前我曾就例假不来问题多次询问天佑医院医生,却被回复“没关系”,在天佑复查也被告知“(手术)结果挺好的”。
甚至,有位刘姓医生还“趁火打劫”,说不来大姨妈“可能和心情也有关系”:
“不行你就吃我们医院调制的中药试试”。
又说什么你还有积液,要不要做个积液清理吧(后上网咨询得知,女性生理性积液不严重的话不需要治疗,几乎每个人都有)云云。
我询问中药价格,她说“半个月一千五,要连吃三个月”。
到这个份上,还想变着法把我当韭菜割?
套路五
能省就省,不告知任何风险
麻醉皮试都不做
为什么我的病情会复发?
西京医院教授了解到,我在天佑的手术,没有任何术中、术后防止病情复发的辅助治疗,比如放环或球囊等,非常惊讶。
他说“这需要一整套的手术方案,如果方案不当,很容易给患者造成二次伤害”。而我在天佑拿到的,只有一张鬼画符似的门诊病历。
特别是教授提醒我说,这个手术后,需要服用一种名叫补佳乐的药物。但天佑主治医生根本没有告诉我。
一门心思赚快钱,竟然连这个基本治疗程序也漏了。
试问相关医生医术医德何在?
再回想手术整个过程,宫腔镜报告和手术报告居然体现在同一张纸上,B超上图像和数字等也非常模糊,给人强烈的山寨感,且时间与我所做检查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此外,我在做手术前,没有做任何麻醉剂皮试。结果做完手术后,裸露的皮肤全红了,这是发生过敏反应了,现在回想还挺后怕的。
说白了,事后归纳,每个环节简单粗暴,能省则省,就是为了降低成本,追求最大利润。
如果麻醉引发过敏性休克怎么办?
如果真的给患者造成不育的终身伤害又怎么办?
套路六
治疗效果为负,患者维权
医院玩起“躲猫猫”
经历这一串持续被忽悠坑害的遭遇,我再也无法信任天佑妇产医院了,果断拒绝了几位医生“继续治疗”“帮我治好”的“好意”。
从5月中旬开始,我依据西京医院报告,主动与院方交涉,就其中存在营销误导、手术风险告知缺失、手术过程不规范导致医疗事故等,向对方提出质疑。
这个时候,院方一系列奇葩操作开始轮番上演。
先是主治医生李某和助理医生王某先后“失踪”,医院说他们离职了。
随后联系到院长,其中有位是个说话温吞水的老太太,从头到尾像复读机一样说着“没事”“手术没问题”“不影响怀孕”的车轱辘话,推卸责任。
随后是6月6日经雁塔区卫健委医政处协调,确定9日在院方负责人出面的情况下,再做沟通。
当天我和家人到达,令我们大跌眼镜的是,所谓“负责人”:
竟是一位腕表、豆豆鞋、满嘴江湖气息的黑衣光头大哥(后来我们打听了解到,此人并不是负责人,到底何方神圣就不得而知了)。
在我家人因气愤向对方抗议后,该大哥竟还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威胁我们。
也是在这次沟通会上,卫建委请来西北妇幼的专家,对这次天佑手术作出评估报告,并指出医院“应该做到”却未做到的数项过失:
“术前应完善辅助检查,需与患者及家属充分沟通术中、术后可能发生的情况……术前、术中签字。术后需给予子宫内膜修复(如补佳乐等治疗),术中必要时给予放环或球囊等治疗。静脉麻醉知情同意书无患者签字。”
然而,面对这样白纸黑字的报告,天佑负责人置之不理,只是一位主任后来给我打电话说:
要不,给你把之前手术费退了吧?
6月27日,我和亲友再去医院交涉时,还是这位黑衣光头大哥“招待”我们
九部门发文要求严厉打击医疗违法行为
这次天佑医疗事故,给我带来很大的身心伤害,患上严重的抑郁和焦虑,经常夜不能寐。
上网搜索,才发现关于天佑妇产医院的吐槽和爆料,像我同等遭遇的患者,可谓比比皆是。
还有更多网友在评论区吐槽“天佑妇产”的劣迹。
其所属的陕西天佑医疗管理集团,这些年同样黑料满满。
2016年11月,其旗下西安瑞丽整形医院被曝隆胸手术后忘拆线;
2017年其旗下西安娇唐医疗美容医院,在为一位女士做隆鼻、隆胸手术后,造成对方鼻子和胸部歪斜……
2019年12月,其旗下西安天佑儿童医院投建的某卫生服务中心在对4个月大女婴推拿后,孩子去世;
去年1月,其旗下天佑华艺医疗美容医院,在对一位女模特做医美后,造成后者臀部变形……
网络信息显示,陕西天佑医疗管理集团实控人李红宣,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畅言,“作为医疗行业的医生出生,我们是有医德的,我们上的第一课老师教的就是医德,怎么做一名医生,需要把患者始终放在第一位……”却不知道,天佑这么多事故及事故发生后的尊容,是把医德放在了何处?
我想问的是,这样的医院是怎么开到今天的?
还有多少天佑这样的医院?
今年6月5日,国家九部委发文,严打6种医疗违法行为,包括重点打击健康体检、妇产、肿瘤等社会办医活跃、出现问题较多、群众反应强烈的领域;5月起,西安同步开展为期1年的民营医院专享寻常行动,严厉打击漠视和损害人民群众健康权益的违法违规行为,包括欺骗或诱使患者接受诊疗和消费、过度诊疗、过度检查等。
我想,应该对这样通过百度推广、忽悠并坑害老百姓的医疗违法行为严加打击了。不能是“魏则西”事件六年后,百度还是那个百度,某些民办医院还是那个唯利是图的嘴脸。
黄宏小品《鞋钉》中,有这么一句台词:要想守好你的摊儿,首先守住你的道!
试问搜索引擎、某些民办医院及主管部门:你们应当如何,守好你们的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