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财经社 麻策
编辑 | 周路平
个人视频创作时代全面到来,草根牛博和造富故事集中涌现。洪流下,一些不安现实、追求自我的个体也决定放弃安稳。在危机感尤甚的2020年,他们展开了一场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生冒险。
到浪潮中去
维科看到了下班路上的夕阳,他停下脚步,伸出右手遮挡,红色的光芒从指缝透过来,打在脸上。他用手机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
几天之后,他将和过去告别。而此刻镜头下的温暖与希望,他当作给自己的告白。
2019年11月,步入36岁之前的几天,维科辞去了前端开发负责人的职务,要去做一名全职的视频博主。这个决定让他手下的几个徒弟感到震惊,他的领导也觉得匪夷所思。
多年来,太多人对维科表达过羡慕。生长在西安,工作稳定,待遇不薄,离家还近。“如果我继续这么做下去,应该是一个很舒服的日子。”他也这么想。
但他还是提交了辞呈。
这个决定没有遭到家人的反对,包括他的妻子。他为拥有这样一个家庭感到幸运。高中时,他对网页制作产生了兴趣。为了给他配一套上网设备,父亲花了一个月的工资。那台电脑是一个起点,此后成就了他十余年的人生。
20岁那年,维科和两个朋友组团玩网易的国风网游老版的《天下贰》。当时,基于网络游戏的玩家自制视频潮流开始显现,受国外的一些游戏视频作品的影响,维科和朋友们商量说能不能咱也“拍”个玩玩。
他们都觉得这种古装水墨风格的游戏做视频特别合适,当晚就去了网吧包夜。没有主题和剧本,三人在网吧坐到凌晨3点,才构思完一个简陋又俗套的剧情。“导演之一”维科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泡面。当晚他们足足录了60G的素材,塞满了一整块硬盘。
剪完成片放到网易的论坛,视频反响远超预期。网易游戏官方的人找上门来,要和他们合作,续拍第二部。
他们联系了游戏内的多个公会进行配合,录了很多宏大的场景,制作过程无比辛苦。他们最后拿到了3000元的奖金,一台PS2游戏机、一台iPhone Nano播放器,还有一些纪念品。
维科也拿到了网易杭州的offer。但当时他因为家庭的一些因素,杭州没有去成。但这个视频拍摄和剪辑的实践,无意间给了他12年后辞掉工作、投身视频创作的勇气。
2019年11月13日,维科在自己的B站频道“ViccoVlog”发表了《一个辞职程序员UP的自白》。“视频产业一定会有质的变化,我打算在这最关键的1-2年做一次尝试,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来做一件跨行业的事情。”他写道。
当维科翻开了他人生新的一页时。云南昆明21岁的戴小飞,也正计划逃离自己所在的工厂流水线。
大专毕业前,戴小飞找父母要钱报了学校推荐的一个工业机器人方向的速成班。他觉得这是一个有前途的行业,学校也承诺分配就业。
和其他报班学生期待的一样,戴小飞也认为自己会被送去一家工业机器人公司。结果,只是进了工业机器人公司的配件流水线。学校说,只要在流水线上工作三年,会帮他们转助理工程师。如果时间到了转不了,那就帮他们转去其他的工业机器人企业。
这些承诺,戴小飞不敢去验证了。他只想赶紧把报班的学费挣回来,然后辞职离开。最终,他只在这条流水线工作了半年,到2020年春节后辞职回家,带回去了差不多2万元。
戴小飞也是在工厂上班期间萌生了做视频的想法。他看过一个知名视频博主讲早期辍学经历,和入职被骗经验。觉得和自己“经历很像”。他也观察那些流量大的主播,感觉他们每天就是玩玩游戏,或跟朋友互动一下,就能赚很多钱。
逗别人开心的事,他也擅长。“读书的时候,我在班里经常是属于开心果的角色。”想到这里,他愈发想跟那些人一样,“逗大家开心,同时还能挣到钱”。
临辞职前的一天,他在工厂打瞌睡,半睡半醒间脑子里在计划着做一年全职视频博主的挑战。他设想,如果一年过去很失败,就要给自己一个惩罚:一整年不理发,然后在镜头前给自己“公开处刑”,染成绿色。
回家后,他拿其中的2000多元,买了个入门相机,个人频道“风中少年戴小飞”正式营业。
“我以为自己机会来了”
现实是如此残酷。年轻、脑洞大的戴小飞,一度以为自己要红了。
“幸福”降临于2020年6月22日。当时,他把火爆全网的“卖鱼哥”视频,和火影忍者中的人物角色进行结合,通过“换头”剪辑对其中的一些动画片段进行了再创作。
为了紧追热点,他连夜赶工剪辑制作。虽然呈现的效果还是很粗糙,但由于迎合了热点以及年轻人的喜好,这个视频还是在B站制造了一个属于他个人的“小爆款”。
播放量从首日1万,3天5万,到一周之内突破了25万。在整个数字飞涨变化的过程中,他“以为自己机会来了”。
过去的几个月,戴小飞宅家更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母以为他做的是像电视购物一样的直播带货。父母不懂,但仍然是他继续从事视频自媒体的最大阻力。第二大阻力,是金钱。
他害怕突然哪一天父母严厉阻止。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理发了。父母看不惯,不停埋怨和念叨。他也知道自己没多少钱了。流水线上挣回来的那2万块钱是他全部的经费,算上设备采购,已经花去大半。
他没想过也不敢找父母要钱。他还很年轻,但他担心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继续做视频,干这件自己喜欢的事了。他需要爆款。
戴小飞清楚如果想要继续做,就必须能靠这个维持生活,但一切的前提是,他的视频得有人看。他的第一个视频已经删除了。那是他从别的地方搬运过来的,然后简单地给配了一些字幕。播放量有6万,但他没法从中获得一丝成就感。
更多时候,他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直到那个小爆款出现,他感觉这事有戏了。然而,后续视频的惨淡播放量,很快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可能今天我视频播放有20多万,但我第二天再更新的视频,就几十个播放量。”戴小飞谈起兴奋后的失望。一年以后,那条视频仍然是他所有视频播放量的最高峰。“你看到十几播放量的视频,其实这十几个中有80%是我自己点的。”
热闹都是别人的,任何的成名想象都没有成为现实。有些人拍拍生活就能火,火得不讲道理,也火得让人误以为我也可以。
但要让别人爱看且喜欢你的生活实际是一件很难的事。维科上传的第一支视频是逛数码店的Vlog,点击量不到1000。
他在起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聚焦于什么样的方向,如何打造自己的内容特点,让自己视频看起来与众不同。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到了这个年纪,他不想止步于此。他想要跳出钢筋混凝土的大厦,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做想做的事情。
人人都可能成为自己人生的导演,但远不是人人都能靠“导演人生”存活下来。粉丝数量是反映视频博主价值的最直观体现。而根据粉丝量级差,视频博主也分层明显。且流量通常更向头部集中。
以B站为例,2020年B站前100位UP主的粉丝总数量超过3.2亿。而不久前被“饿死”的UP主“墨茶”在去世前B站粉丝不到100个。德国奥芬堡应用技术大学教授Mathias Bärtl的研究数据显示,在某知名平台,头部3%的顶级创作者占据了大多数的关注和收入,96.5%的人无法获取保障生活的收入。
图/视觉中国
失败的尝试
比戴小飞大了15岁,维科做事更讲究自己的章法。
拍不了太多故事视频的他,基于剪辑软件达芬奇开始做起了视效教学。这个领域受众很窄。好处是,技术领域的事,有一定的壁垒和门槛。中间,他还能通过制作一些插件和特效预设挂在网上卖,赚一些外快。
他形容一整年下来,就像是做车轮运动。从构思选题到制作后期,一遍接着一遍。尽管过程痛苦,但只要沉浸到制作当中还是能收获开心和满足感。他大多数时候都享受这种类似“从播种到收获”的快乐。只要大脑的主导权不落在自己功利和物质的一面。
他有强迫症,一个简单的镜头有时候会拍40多遍,任何东西没摆放到自己舒服的位置或角度,都要重拍。同样都是视效类教学内容,他觉得自己做的也很努力了,但结果并没有那么好。“人和人的差距到底在哪?
无论如何先做100期,是维科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目标。但当他更新到第80多期的时候,他动摇了,这事好像没什么希望,内心觉得坚持不下去了。他发布的大约75%的视频,播放量都在1万以下。“如果100期以后还是这样子的话,如果再坚持一年还是这样子怎么办?”打击和迷茫涌来。
“越临近100期目标,越恐惧。”2020年末的一两个月,是维科遭遇的最大的一个坎儿。
时间很快来到了2020年11月19日,他37岁这天。他问自己:我力争每一期视频都做得比上一期更好,我得到了什么呢?
拍摄技巧、布景技巧、剪辑技术,以及能更自如地面对镜头了。他想了想,得到的还挺多的。但是似乎还缺点什么。
“是钱吗?是播放量吗?”他问自己。他不确定。他觉得自己太物质了。
同样在这一年的末尾,戴小飞举着相机走进了理发店。
严格来说,一年的挑战时间还没结束,但他已经不得不先承认了自己的失败。相机架在面前,记录着自己如何把蓄了一年的长发剪短、染绿。
图/视觉中国
至此,他的个人频道粉丝数量显示也只有700,一年视频收入不到1400元。而且,这些收入的大头还是来自他的那个爆款,那个视频给他贡献了900元收入。
一年的视频探索宣告失败,接下来,他要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了。他有想过找一家公司上班。但更现实的难题摆在他的眼前,“我学历不高,在应届毕业生最黄金的应聘季,被安排到了流水线里荒废了。”
最终,他想和一个好友去昆明周边的一个县城摆地摊。那个小城镇里有一个体育馆,体育馆的门口就像个美食街。他们已经找好了合租地,但那个房子的入住日期需要过完年再等一段时间。
“如果以后能攒点钱,再去租一个铺面。”戴小飞想着。他不会彻底放弃做视频。比如下雨天出不了摊儿,他还是会找一些有意思的题材来拍。
另一边,上传完第100期视频的维科,按下发送按钮的一刻,突然释怀。他说服自己,跨过了那一道最难的坎儿。这一年下来,他喜欢喝更苦的咖啡了。
“咖啡的苦并不会一直苦,它也会回甘的。”他在又一个生日随笔中鼓励自己。他领悟了一道理,“越想得到却总也得不到,那我不如就放慢脚步吧。
“微信之父”张小龙说,视频是内容领域的下一个十年。所有人都知道视频潮流无可阻挡。但一个力量单薄的个体一头扎进来时,能成功的概率却非常有限。
这些人背后没有机构运作,起步纯粹靠兴趣驱动,靠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们幻想着能立于潮头。然而这场“视频的冒险”对于行业或许掀不起任何波澜,但对于这些个体命运却可能翻天覆地。
在美国做过YouTube和Instagram等社交软件推广的邱霁月,对此态度颇为悲观。她也喜欢拍一些生活视频,并且也建立了自己的频道“霁月清风”。但她只将此作为纯粹的业余爱好,取悦自己为主,分享为辅。
“前期没有做好定位而盲目开始,从而没有稳定的受众群体,导致在持续创作后得不到预期的引流效果,这会影响创作动力同时也会逐渐丧失信心,怀疑自己的能力和方向。”邱霁月说。一些早期吃到红利迅速起量的创作者,可能也会因为后续没有创新或找准审美品味,而被遗忘。
36岁生日那天,维科写了随笔留念。在瞻前顾后的年纪,他做出了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决定。这可能会是他未来人生轨迹的转折点。
“可能什么也不会改变。”他说。
图/受访对象提供
戴小飞还没来得及经历这么多深刻考验,就先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的压力,那是有一天父母出去和朋友喝酒回来。过去他们从不鼓励,但也没有表达过反对意见。直到那一天,夫妻俩借着酒劲儿,吐露了对儿子现状的不满。
起因是,酒桌上朋友和他们聊到孩子的就业问题,问起戴小飞的情况,问毕业了现在做什么行业。那天回来,父母跟他讲,“觉得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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