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1957年年末的一天,那是个寒冷的冬季,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是已经是零下十几度了,天空阴蒙蒙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使人们感觉到有点压抑,西北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像刀子割的一样疼痛。
在一辆由北京开往武汉的列车缓缓地开进邢台站,列车停稳后从卧铺车厢下来三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个人抱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手里还拎着东西,另一个就从车上往下搬下行李,还有一个人忙去搀扶一个中年妇女,只见那个妇女怀中也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还有个五岁的男孩拽着妈妈的衣角小心谨慎的走下车,再后面紧跟着个十岁的男孩拉着七岁的妹妹也下了车。
他们把东西放到站台上。这就是父亲和我们一家从北京回来的镜头。迁送我们一家回邢台的那两个干部是二机部工作组的两名同志,一路多亏他们的照顾,我们才顺利到达老家邢台。现在他们叫我们在站台里面等着,他们出去找车进来拉东西。这个时候父亲抬头环顾四周,只见下车的旅客很少,除了我们一家也就有三、四个人,也难怪呢,那个时候邢台是个县级的小站,而且是在商品经济很落后的年月,每天也就有两、三趟火车路过邢台,客流量也是少的可怜。
父亲看看那个古老的天桥,又看看只有几十米长的站台,再看看那个破旧的候车室,他眼中含着热泪、感慨万千、地轻轻的说道“十二年啦,我终于又回来啦,家乡啊家乡,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啊,走到哪里都不是咱们的家,只有回邢台了才有我们自己的家啊。十二年前我们俩个人离开这里,而如今咱们回来却多了五个孩子,这也是你的功劳啊。”。
母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说“是啊,一晃十二年过去了,咱们石家庄待了三年,北京前前后后总共待了七年,哈尔滨还住过两年。当时解放石家庄战役打的多残酷,冒着枪林弹雨,楞是没有伤者你,北平解放时大军压境,国军内部叛乱,各派势力明杀暗斗,有多少人被不同政见者打了黑枪。没有死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却被国军内部军统特务暗杀了。真是没有想到我们不但活着回来了,还带回来五个孩子们,要是咱妈还活着,看见我们这一家人该多高兴。”
母亲的一席话使父亲回想起了往事。父亲又自言自语地说“虽说老家破点脏点小点,但还是家乡好啊,倍感亲切,”这时候那两个同志带着两个黄包车进来说“老赵啊,快叫孩子都上车吧,”那个黄包车可以并排着坐两个人,父亲叫我母亲先上车,因为我母亲怀里抱着正在吃奶的大妹呢,又让我姐挨着我妈坐着,他又抱起三弟放到大姐的跟前,叫大姐搂着他,随后把我抱起来让我站在前面,母亲一只手扶着我,怕我摔下去。另一个黄包车就拉些从北京带来的衣服、被褥、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
一出车站就是一片荒野,没有广场,没有建筑,没有住户,没有人家,就是一个小平房也看不见了。真是到了荒郊野外。而且连一个正经的道路都没有,也就是黄包车和行人走出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被风刮起一阵阵的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抬头看看天空,只见西北风呼啸的刮着,不时的将几片树叶带到天上,还有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着自由飞翔。我又环顾四周,只见到处是杂草丛生,不时有几棵光秃秃的小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远方有几只野兔子被我们惊吓的四处逃窜。
尽管黄包车走的很慢,我还是被颠的站不住,不得不坐在母亲的腿上。父亲拉着大哥的手走在后面,那两个同志也低着头,看着路,默默无闻着跟着车走。大哥走着走着不知道是看见什么好奇的东西,撒开父亲的手就向地里跑去,他的身影马上就消失在尘土中了,在父亲的吆喝声中,他很不情愿的又回来了,父亲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给他把鞋带重新系好,把他身上的尘土敲打干净,又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围巾给他包在头上,并且把他背在自己身上继续赶路。
一路上只听见车上的铃声和孩子们的叫喊声,父母亲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父亲走着看着这熟悉的小路,想起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现在我也有了这么多的孩子,真是光阴似剑,时过景迁,想想自己昨天上午还在北京和领导的谈话,那位领导手里拿着处分决定书在宣读“关于对赵书生同志的处理意见”该处分的大意是: 近一年多来,鉴于赵书生同志的工作学习中、和在这次运动中的种种表现,暴露该同志对我党的政策、运动不满,有抵抗情绪,鉴于该同志思想落后,不能正确理解我党方针政策,经部党委研究决定开除干部队伍,开除共青团员,同意本人的要求,回老家安置生活。父亲当时的想法就是咱历史有问题,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适合咱这样的人了,人家都是老红军老革命,根红苗正的共产党员,我一个起义人员再怎么样干人家也不会相信我的,还是回家吧。
总之父亲还是吃了年轻气盛的亏,吃了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亏,他没有能正确地理解人生,不懂得人生有高峰有低谷,人生在高峰的时候要低调做人,要谦虚谨慎的做事,在低谷和逆境中、在失败和挫折时,就要夹起尾巴做人,当时如果他能和那位老红军老革命的石书记搞好关系,或者是向人家低头认错,或者是在运动中能够正确的对待上级的审查,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申请要求回邢台老家。
那么父亲的命运将是另外的样子了,我们一家人的今天也不知道又该是什么样子,如果他能以积极的态度对待当时的运动,不是和领导对着干,不是消极的对抗此次运动,运动过后最多的就是降级使用吧,或者是给一个什么处分吧,如果不是自己一直申请要求回家,可能不也会回邢台的,(这个也是后来落实政策的时候,人家这样说的)最多就是降级使用,做一个一般的技术干部使用,如果他能忍忍也就过去了,总比一落千丈,回家务农强似百倍啊。
当时的上级并没有想给他开除的处分,只是因为他自己对抗运动、对抗上级,不去上班不去工作了,而且一直是写报告,写辞职申请,要求回家务农。父亲亲自对我说过,当时的想法就是破罐子破摔,抱着“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我就是不能看见那些个老家伙一个一个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了。最大的了不起就是我回家种地吧,结果呢,他为此付出来惨痛的代价,付出了整个后半生的安逸生活。所以父亲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人生的哲理,人啊,不能太任性,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一定要把握好方向,辨清是非,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用感情思维,一定要理性思维,一定要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