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如果我辞职

原创： 罗俊霞 晚上八点 今天

如果我辞职

又逢监考，在长而无聊的监考时间里，可以在心里种一棵瓜蔓，青枝翠叶，牵藤带花，悄然攀爬成一片葳蕤。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室内朗然，莘莘学子正低头思索，奋笔疾书，站在讲台上的监考员甲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我紧贴后墙壁，昂首，挺胸，收腹，站得笔直。我本想两手合并，举过头顶，练一下“身手”的，但想到校长强调过：“我们从监控里看到有的老师监考，坐在后面翘个二郎腿……”便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站着。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假如，我辞职的话，会怎样？我该去做什么来支撑余生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是去某所培训学校做一个老师。嗨，看来我还真是没出息的人呢，从一种老师的身份里走出来，还是去做另一种老师。你看，我们做老师的，如果辞职了，能干啥呢？似乎啥啥都不会做呀！

我继续畅想我的下一步工作，嗯，我是去“麦月学堂”跟着诸葛混呢？还是加入“好特教育”请林祝校长赐我一条活路呢？要不，去我学生夫妻档开的“歌林菲儿教育机构”里打工吧？干脆，自己去办一个作文培训班吧！我可以打出这样的招牌：扎根一线教学16年的语文老师、浙江省衢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过两本散文集的本土作家。

想到这里，我的脸有些红，心有些热。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眼前便有一波接一波的孩子涌进涌出，我那排得密密麻麻的课表贴在床头上，把我的周末和其余的假期时间占得满满的。我的学生有不同年级的小屁孩儿，又有初中生、高中生……

作罢作罢，还不如在学校里教书呢。我猛地踩了刹车，止住了大脑列车继续沿着这个轨道前行。

此路已断，我只得另谋出路。此时，靠窗户边一女生举起了手，我走过去，捡起她飘飞到前桌椅子底下的试卷给她，然后走回教室后面。前面的监考员甲已经站了起来，一条腿站直，一条腿微曲，搁置于讲台边沿，一手叉腰，想必她也是在做着某项运动吧。

我便一屁股坐了下去，尽量让身子放松，思绪如泉，继续潺潺流动。

不做老师，我该做什么呢？

嗯，对了，我要开一家服装店，卖棉麻女装。连店名我都想好了呢，叫“桑麻”吧，取孟浩然“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之意。我得把我的店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店内一定要准备一张茶艺桌，除了备置各种茶叶外，还要准备一些咖啡，对了，还得有音乐，以优雅的轻音乐和古乐为主，播点葫芦丝、古筝名曲啥的。这样，我每天开着店，听着舒缓的乐曲，穿得美美的，卖卖衣服喝喝茶，嗑嗑瓜子聊聊天，既能赚点小钱，还可以结识更多的朋友。

可是，进货会不会很辛苦呢？我的审美眼光能够博得大家的喜欢吗？遇到顾客一个劲地跟你讲价怎么办？衣服压货了该怎么处理呢？还有，基于棉麻的特质，如果顾客买去了，洗洗褪了色，穿穿变得皱巴巴的，不小心还裂了口，来找我退换怎么办？……

哎，作罢作罢，繁琐得很呢！真的是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呀！

其时，门口有老师微笑着看我，默问我有没有缺考考生或空白卷，我站起来，摇头。前面的监考员甲坐了下去，依据考场“一前一后，一动一静，一站一坐”的规则，我赶紧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放于背后，靠着墙，做了个“稍息”的姿势。

这样站定以后，我的目光开始游离，搜索各处。扫视一圈以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门口第一列第一个考生身上，他从进考场时就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时，他手里只拿了身份证，别无他物，我问他：准考证呢？他从裤袋子里摸出来，已经破成两半了。给我看时，不小心，那小的一片还飘了出去，悠然落于地上。此时，只见他抖动双腿，右手托腮，时而又换了左手，似乎好几分钟内都没动笔答题。我忍不住走到前面去看看情况，见他选择题已填涂多数，这速度还算正常。我自觉多虑了，便悄声退回原地，继续思考我人生的重大命题。

不能开服装店了，要不，我开一家餐馆好了。当然，我得开有特色、有格调的那种，要既能“秒杀”龙游美食，又能受到本地食客的青睐。我们老家的饮食属于川菜食谱一列，讲究麻辣鲜香，注重色鲜味浓；而龙游人也喜吃辣，也属重口味。好！那就来个融合，让恩施味道与龙游风味相逢，在我的餐馆里“珠联璧合”，而成舌尖上的美食。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规划”。

餐厅里的布置，要文艺复古的那种格调。吃饭这事儿，一半是满足食欲，一半在于心情，所以用餐环境很重要，一定得干净优雅，每个包厢的装修吧，最好能别具一格。包厢的名字吧，也得与众不同，彰显出独特的格调。要不以词牌名命名吧，比如来个什么“永遇乐”“定风波”“蝶恋花”“长相思”等。这样一来，逼格就提高了，逼格提高了，说不准食客就多了，食客多了，指不准就成了有钱的老板娘呢。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笑了笑，似乎看到前面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高潮，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不过人家到你餐馆里来，是来吃饭的，一头钻进包厢，吃一顿饕餮大餐最重要，哪里会在意什么样的包厢名字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东道主发出了邀请，告诉被请客人，在什么餐厅的哪个包厢时，这时候名字还是挺重要的。

于是，我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些名字，诸如“初见”“缘定”啊，诸如“执手”“偕老”啊，感谢孙犁先生，在《亡人逸事》里给我提供了取名的参考。这些名字，或许可以让进入包厢的客人，对人生不同的历程产生感触，珍惜相识相聚的缘分。

或许，还应该设置一个叫“六口茶”的包厢，在这里，相聚的人可以浅吟低酌、谈诗论画，也可以脉脉叙旧、切切私话。那么，还应再设一个叫“十杯酒”的包厢，在这里，大家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声交谈、大胆抒怀，让味蕾尽情绽放，让心灵酣畅淋漓，让桎梏已久的身体和心灵获得暂时的解放。《六口茶》和《十杯酒》，都是我们老家恩施广为传唱的民歌，这样也算融入了老家元素，体现特色。

思绪如潮，只涨不退。我的内心沸腾着，此时的教室，似乎都成了餐厅，那些俯首答题的考生们成了食客一般。我盯着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那美酒佳肴满桌、食客觥筹交错的场景，只是，我知道，实际情况并非能如我所愿，真实的景象应该是我系着围裙，穿梭于厨房与包厢之前，被吆喝来使唤去。夜已深，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强颜欢笑，继续殷勤地为“上帝”服务，但见杯盘狼藉、酒气烟雾之中，有醉汉在猜拳，有醉妇在哭闹，有酒仙在吹牛，有酒鬼在翻天……

我的天，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使劲甩了甩头，刚好看见验证身份证的老师走了过来。我赶紧踱步至门口，将收齐的考生身份证递给了那位老师。

回到我的小天地，我呼应前面已经站起来的监考员甲，坐了下来，扭扭脖子，揉揉眼睛，捋了捋一头披散的乱发，随意扎了个辫子，用皮筋绑了起来。这样做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看了看教室前方的监控探头，觉得那里有领导的眼睛盯着我看似的，汗水也就冒了出来。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右腿架到了左腿上，不对，不能跷二郎腿，我赶紧将腿放了下来，并拢，微微朝右侧，挺直了腰，双手搭在双膝上。这样，我的坐姿看起来比较端庄了。哈哈，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自己：不就监个考吗？至于吗？

如果辞职以后，我能做什么呢？我继续陷入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中去。我有时跟家里那位说：“我呀，要是能有勇气辞职，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准能比现在混得好呢。”那位便应和：“嗯，是的是的，你要是辞职了，说不准成富婆了，那我就跟着沾光了！”“你跟着沾光，你怎么就不想想该是你出去闯一闯，等你发达了我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呢？真是的！”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老公自觉无趣，扭头便睡，还不忘了跟一句：“你继续做你的梦，我睡觉了哈！”

偷瞄一眼学生的表，看时间还有20分钟。我的思绪进了死胡同，拉不出来了。突然，我的眼前一亮，辞职以后，我不是正好可以去实现我的梦想吗？

是啊，我不止一次幻想过，等我退休以后我就回老家，我要住在山间或者田园，种绿色的瓜果蔬菜，养生态的家禽家畜，我要将我的院子里种上花草果木，我要将山坡撒满花籽，打造我的花海，我要看蜂飞蝶舞，我要听虫唱蛙鸣……

好，如果我辞职以后，我干脆去实现我的大梦想吧。

可是，运转资金呢？请谁来帮忙照管料理呢？我这习惯了拿笔、敲键盘的手能干农活吗？我这车来车去的双脚，能够踩在厚实坚硬的黄土地上，并踩出一条大道来吗？

当“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的诗意，变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失意，当踌躇满怀的开始，变成了铩羽而归的结局，我，该怎么办？

罢了，不去想了，纯属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简直就是庸人自扰啊。

我知道，残酷的现实提醒我，余生还长，我得挣钱养活自己，我得跟夫君一起努力养家糊口。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里，在多种身份的担当里，在生活压力倍增生活负担越来越重的时代里，谁敢轻易拿“铁饭碗”开玩笑？况且，这还不是“铁饭碗”呢。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竞争时代，面对三年一聘、竞聘上岗的现实，你还想怎样？你又能怎样？保得住“饭碗”已经很不错了。

我收了思绪，回到现实，见预备监视李老师走到了讲台上，替换了监考员甲，让她去上厕所。李老师站定，双手背在后面，目视前方。我看到已至聪明绝顶年纪的李老师，依然双眼炯炯，额头发亮，眼神笃定。

我突然就明白了：教书一辈子，不就图个清明人生吗？试想，有哪一份工作可以如我们这般，待桃李满天下之时，我依然初心不改，可以站在讲台上，目光所及全是学生，心里所念也都是学生！

因此，继续教书，好好教书，才是最理智、最有意义的选择。关于辞职，不过是一种假设而已。

此时铃声大起，监考员甲宣读指示：“本场考试已结束，请立即放下笔……”

作者：“晚上八点”特约作家

衢州市龙游第二高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