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附近有一排商铺,每间都是十平米不到的样子。李老师的补习班是最大的那间,门口的广告牌上印着他的毕业证书,底下有一行大字:10节课提升10分,未达到全额退款。
毕业证显示他是八年前毕业于某师范大学化学系。从店门口的玻璃望去,墙上一个大黑板,学校同款桌椅。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总能看到田老师在黑板上用力的书写,学生大多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要么半趴在桌子上,要么用手托着头,极少碰到一两个人认真看黑板的。
大的连锁教育机构大多都开在地铁口附近,这里过去并不方便。来补习的大多数是附近的学生,走路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也算方便。还有远一些的学生是家长开车送过来,据说是几年前就跟着李老师的第一批学生。
六年前,他就职于某著名教育机构。其实从家乡的学校辞职来到大城市,他并不想继续再教数学了。找了好几个多月工作也没有合适的,只有那所教育机构给了他录用通知,大概是因为他有教师资格证和两年的教学经验。
起先他觉得这份工作只是暂时的,在村小教数学和在大城市教化学并没有什么不同,教材的版本不同,但内容都是差不多的,以前的教案甚至都不用怎么改动就可以继续用。干了半年之后,他的课时费有所提升,很多学生续费的时候点名要上他的课。他很快就成了机构里最受欢迎的化学老师,他也很享受学生成绩提升带来的成就感。
要么继续日复一日的上课,要么接受上面的提拔去其他分校做管理人员。他想来想去,觉得第二条路并不适合,招生指标拉新率续费率这些数据他并不感兴趣,他也不想把心思花在如何让其他老师产生更多业绩这件事上。他知道自己不会是个好的销售人员也不会是个好的管理人员,只想通过认真上课的方式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
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周围的机构开得太多了,还是他不能接受机构所谓改革的管理模式。一开始出来自己开补习班的时候,很多个晚上做梦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学生不来上课了,商铺的房租他交不起了。本来从那个著名教育机构离职的时候,他以为只能回老家了,算是孤注一掷的搏了一把,竟然也奇迹般的撑下来了。
他不上课的时候也花很多时间与学生们交流。学校里的老师是一个人对着几十个学生,补习班的老师大多数都是一对一,孩子能感受到更多的关注。李老师读过台湾作家吴晓乐写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说不管是在哪个地区,成绩好的学生大都相似,成绩不好的学生各有各的故事。他觉得自己的使命是让孩子的状态变得更好,不光是成绩。
最忙的时候,他只有10分钟的间隙时间吃饭。周末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他一直在上课,胖大海一杯接一杯的泡着,好像长在杯子里似的,润喉糖一颗颗的吃着,连嗓子眼都是甜腻腻的,他的声音也仍然是嘶哑的。上完课从小区走到附近村子里的出租屋,他一路都是哼着歌的。比起以前在机构打工的日子,现在这样自己当老板的日子是从来没敢想过的。
时间实在排不开的时候,他也想过雇几个老师过来帮忙上课。但是他很快否掉了这个主意,孩子们是认他这个人,如果换了其他老师,是不是还能是同样的补习效果呢?他不敢保证。做一行也这么久了,他深知其实上课就是良心活儿,老师若是放松一分学生就能倦怠十分,成绩的提升其实没有什么秘诀,极强的责任心才能确保必考的知识点都掌握。他也没有要扩大规模的野心,一旦人多了或者做成连锁,他又要面对和以前在机构一样的问题。
他咬咬牙扛下来,每一节课都亲自上,最多把几个一对一的合并为小班教学。课时费的收入虽然不足以衣食无忧,但刨去房租和水电费,也比之前在机构打工时翻了几倍。他对这样的生活很满足,虽然都是教书,在家乡教书和在大城市教书到底是不同的。他觉得自己当年出来是对的,他现在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过去一年的工资了。过年回老家的时候,他逼着父母去把拖了好几年的手术做了,还给弟妹都买了新衣服。
周一到周五学生的上课时间是他的自由时间,不必像以前在机构时坐在办公室里。现在除了备课和做题,他有时也会出去走走。避开了周末的人流,他悠闲地错峰去各网红景点打卡。不过去的最多的还是免费的地方,他最喜欢去博物馆,连孩子居多的地铁博物馆他都去了好多次。他还是舍不得买一张电影票,只去免费的地方游玩。他要比以前更为节俭,只是因为她的出现。
如果一直是他一个人,他觉得住在村子里的民房也没什么不好。但现在有了她,他决心搬到地铁口的小区去。她是个好姑娘,认认真真地做一份文员的工作,中午自己带饭去公司。哪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她也没有提出过要买房。他知道,单靠着两个人的收入是不太可能,双方家庭也没有能力给予支持。
在朋友圈晒出结婚证之后不久,他的补习班门口贴出了“店铺转让”,很快被一个老乡盘下来开了理发店,生意比之前做补习班好太多了。李老师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更新是两张回家的车票,他开玩笑说,早知道还是学个手艺可能离买房的希望更大一点。
李老师的补习班就这样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小区门口店铺还在一茬一茬地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