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正当新冠肺炎来势凶猛之际,父亲因高烧迟迟未退而引发支气管炎,再次住进了老家城里的医院。这是父亲在最近大半年时间里,第三次由于支气管炎而住院。除此之外,他还去医院看过两次病。就在这次住院前一周,他刚从城里医院输完液。这也就是说,在不到一年的时候内,父亲已陆陆续续生了五次病。而这五次病,就是老年支气管炎。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六十八岁前,只生过一次病。那时,我还没到上学年龄,老家农村普遍很贫穷,平时买不起荤菜,驾驶大型拖拉机的父亲,有次从外地买回几斤“油桶鲞”的肠,可能因为短时间内吃得太多,结果患上了黄疸肝炎。记得,当时即将进入寒冬,父亲整天裹着一件黄色棉大衣,脸色发黄,身体虚弱,喝了较长一段时间的中药,才终于康复。
那次病愈后,父亲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就连头痛发热都未曾有过。倒是母亲,经常会有一些小痛小病。不过,轻则只需刮刮痧,重则去村医那边配点药打支针,也就解决了。所以,在他们五十四岁(他俩同岁)前,除了大姐生育住过院,我全家都没住院的历史。也正因如此,母亲五十四岁那年,由于劳累透支引发“甲亢”,需住院治疗,把我们全家吓得不轻。
然而,父亲的良好体质,在六十八岁前后,惨遭破坏。此前,我家雇佣的阿姨因家事离职,母亲来到杭城帮我家带小孩,而父亲在老家还有一些活在做,两人便开始长达八年的两地分居。这样,原本生活上完全依赖母亲的父亲,一边在村石矿起早落夜地记账,并经常通宵加班;一边虽在大姐家搭伙,但日常照料得靠自己,五六年熬下来,身体就慢慢垮掉了。
终于,父亲患了支气管炎,系石粉长期侵入肺部所致。起初,一年中偶发一二次,在镇医院配点药、输输液即愈。随后,逐渐严重起来。特别是有年夏季,一天正午,他从石矿骑车返家,半路上被摔昏过去,幸亏有邻居发现,及时送去镇医院,才没危及性命。那次,虽无大碍,包扎好伤口,配了些药,在家静养了没几天,就康复了。但此后身体变得虚弱。
父亲刚生病的时候,并没引起我的重视,包括摔昏那一次,在我看来也只是不慎导致。而真正触动我心弦的,是没多久的又一次病。那次,显然比以往各次都严重,在我们的要求下,他被二姐夫用车接到了杭州。那天,我下班回到家,见他乏力地坐着那里,像一株枯萎的芦苇。当晚,我带他去家附近的浴室洗澡,他连走路都很困难,我半扶半背着他去的。
说实在,自从结婚生子后,我平时很少再回老家,特别是母亲来我家后,回去的次数就更少了,都是父亲从老家到我家来。因此,我每次看到父亲,都是他健康的时候。而那次,我首次看到他病着的样子,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尽管父亲那次的病,我第二天带他去门诊后,吃了差不多两周的药,基本上算是好转了。但父亲的病,从此被我放在了心里面。
这以后,父亲总会时不时气喘、咳嗽。每当那时,他就吃平时备着的药。考虑到他的健康,我们建议他来杭州生活,但被他婉言谢绝了,一方面他在村里还在干些活,另一方面当时我家地方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方便。差不多过了一年,儿子能独自上下学了,母亲也就回了老家。有了母亲的照应,加上石矿已停产,父亲不再干活,健康方面稍有了起色。
可是,支气管炎是一种慢性疾病,跟患者的抵抗力息息相关,而父亲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加上一贯来不注重保养,平时还免不了干些农活,因而到去年下半年起,宛如山洪暴发了一般,不断冲击着父亲的健康——六月底第一次住院,过了三个月再次住院,之后病过两次去医院输了液,到今年正月初一刚输好液,过了不到七天,初七当夜又住进了医院。
对于父亲的病,我总有一种负罪感,觉得主因在自己:一则要是当初没让母亲帮我们带孩子,父亲的生活有母亲在照应,他的身体应该不会垮掉;二则要是我不从事文字工作,换种高收入的职业,让父母晚年生活有保障,父亲也用不着那么“拼”;三则如果我没有背井离乡来杭州,一直守护在父母的身边,平常帮他们分担一些活,父亲也不至于积劳成疾。
更让我愧疚的是,作为他们的儿子,父亲的三次住医,除了有一次正好是国庆节,我为他办理了住院手续,陪伴了他三天时间,其余两次基本“缺席”。特别是最近一次,处于新冠肺炎侵袭时期,由于我们已返回杭州,连夜送父亲去城里住院和长达十天时间的昼夜陪护,全部由在老家的大姐一人承担。而我除了电话问候和安慰,几乎没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很多时候,我想着去改变,然则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这样设想着:如果有来世,希望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还能当我父母的儿子,等到我长大后,一定不再从事写作,选择去经商,努力赚很多钱,好好赡养他们,让他们不必过得那么累、那么苦。而在这种梦想尚无法达成的现在,我希望父母保重身体,等我退休之后,能多伴陪在他们身旁,共度幸福时光。
2020.3.7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