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5月,31岁的鲁迅北上进京,开启了长达14年的北漂生活。
1927年1月,46岁的鲁迅南下广州,待了8个月就匆匆结束了广漂。
1927年10月,鲁迅再三考虑选择定居上海,上漂10年,直到去世。
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北上广容不下肉身,三四线放不下灵魂。看到鲁迅的人生轨迹,他绝对算是北上广漂族的典型代表了。很多人都曾因此迷茫过、徘徊过,包括民国时期的青年人,这个选择题一百年来还存在着。
「在老家能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才叫绝望」
出生在1881年的鲁迅,是典型的80后,不过当时85后居多,鲁迅算是年龄较大的。
那时候也正兴起留学热,有留美圈,留欧圈,还有留日圈……鲁迅属于留日圈。
当时更注重同乡情,有浙江帮、安徽帮、两广帮……鲁迅属于浙江帮。
鲁迅是长子,一直以来都是以家庭为重,多数是牺牲自己,成全大家。
这是背景,我们可以带入的去想一下:一个80后留学生,因为家里需要经济来源,他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到了绍兴老家,经好友许寿裳介绍在杭州一个师专教生理学化学。
这是他的第一份职业,显然也不是他理想的生活。不到一年,鲁迅便辞职了,回家待业。
他在这段时间是异常苦闷的。试想一个留学生,满腔救国梦,窝在闭塞的家乡,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生活的滋味。
▲鲁迅的故乡绍兴
幸好,转机来了——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定都南京,蔡元培先生任教育总长。好友许寿裳来信,蔡孓民先生邀请他到教育局工作。蔡元培是鲁迅先生的同乡,两家相隔不远,蔡先生肯定也耳闻鲁迅的才华。
因袁世凯担任了临时大总统,迁都北京。1912年5月5日,31岁的鲁迅搭乘一叶扁舟抵天津,后乘车抵达北京。一路黄土弥望,间有草木,鲁迅觉得无可观览的风景,但笔者猜想至少他的心是波澜壮阔的。
离开一个小地方,走向一个大都市,未来越是迷茫,或许越是有希望。如果未来一眼看到头,那才叫绝望。
「有经济基础,才能谈理想」
先说他的为官生涯,他在北京北漂的十多年里,做了14年的公务员。
鲁迅在教育部担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长,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等事项。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事情:筹建“中央图书馆”、计划编著《文教》杂志,还受命主持国徽的设计。鲁迅后来被擢升为教育部佥事,还是袁世凯钦定的,相当于现在处级干部。很多人说鲁迅不会为官,可是他经历了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军阀混战等等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他依然在教育部默默为官。
不过鲁迅不喜欢为官倒是真的,他在日记中多次自嘲自己的“为官课程表”,我们可以通过他的书信与日记来略知一二:
1912年4月6日 晨九时至下午四时半至教育部视事,枯坐终日,极致聊赖。
1912年12月26日 晨赴铁狮子胡同总统府同教育部员见袁总统,见毕述关于教育之意见可百余语,少顷出。向午雪霁,有日光。
1913年9月28日 昨汪总长令部员往国子监,且须跪拜,众已哗然。晨七时往视之,则至者仅三四十人;或跪或立,或旁立而笑,钱念袧又从旁大声而傌顷刻间便草率了事真一笑话。
▲鲁迅在教育部时期接待外宾
当时教育部的成员主要有前清官员组成,即使是新提拔的官员也是袁世凯的亲信,他们相互关联形成一个旧势力团体,而新派则成为少数派。并且袁世凯安插很多特务警察监察官员,“莫谈国事”的招牌到处粘贴。在这种氛围中,鲁迅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整理古籍和石碑,并且研究佛经,不问世事。他内心纵有千万想法,只与好友私下分享。有时候甚至打哑谜,来掩人耳目。
在这个时期鲁迅不喜欢为什么不辞职?因为在教育部工作薪水丰厚。上文我们说了,鲁迅要承担一家子的经济来源,且他从小受尽了白眼,他不会再让母亲受苦的。他到北京就职后,同年11月已经拿到了二百二十元的薪水,后来加薪涨到月薪三百元。按照现在物价水平,月薪至少2万以上了吧。
有了钱之后,鲁迅第一想到的就是置业。在1919年便花3675元就买了北京八道弯的房产,有28间的“三进”的大四合院。母亲,朱安以及弟弟、弟媳都住了进来。
▲鲁迅在八道湾接待友人
自己亲近的人都安排停妥之后,鲁迅在“新文化运动”中更加尖锐。他在1918年以笔名“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狂人日记》这篇小说在当时引起了轰动,试想教育部那些人在谈论作者究竟是谁的时候,鲁迅在一旁听着时候的心情?
蛰伏多年,隐忍多年,鲁迅一发不可收拾,他的文章源源不断,每一篇都一针见血,大快人心。这时候,鲁迅已经成为青年人心目中的“领袖”。
▲鲁迅在人群中演讲
而他终于可以用文字来警醒一些愚昧的人,用文字揭露一些虚伪的人。
鲁迅先生曾回复许广平的信里说:“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
对于一个相当于高考失利,不得不走异路上新学的他;对于一个留学被迫中断,不得不赚钱养家的他;对于一个单亲家庭,不得不遵从母亲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的他,思考出的北漂生存法则,或许对当下的我们也有深远的意义。
「看透世事,才能有诗和远方」
鲁迅成名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幸福和欢乐。这才是现实的人生吧。
他在外面拼命赚钱,弟弟周作人的妻子 羽太信子则疯狂的花钱,铺张浪费,甚至颐指气使,这些鲁迅都默默忍受着。可是突然一天,鲁迅收到了弟弟周作人的决裂信。其中原因并未说清,有人猜测是信子诬陷鲁迅偷窥。
▲周作人(中)和妻子羽太信子(左一)
鲁迅决绝搬出家,迁居砖塔胡同六十一号。这对他来说是很痛心的决定,也是很伤心的决定。在那个时间段,鲁迅先生的“阵地”也变得不那么牢固。《自选集•自序》中透露出这种失落: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不过已经逃不出在散漫的刊物上做文字,叫做随便谈谈”
《新青年》阵营的解散是在所难免的,前面我们说过留美圈和留日圈和留欧圈,以及地域派别,从思想理论体系到地域思维方式,都有千差万别。鲁迅先生笔锋凌冽,他前后批判了杨荫榆、陈西滢等,甚至到了后来与整个“现代评论派”都针锋相对。
“现代评论派”是指的什么呢,是留学欧美的文化人围绕创办的《现代评论》周刊而发起的自由主义的文化思潮,主要撰稿人有王士杰、高一涵、胡适、陈西滢、徐志摩、唐有壬、顾颉刚、燕树棠、周鲠生、皮宗石、陶孟和等等,看到这样一批鲁迅当时“不愿为伍”的名单,就知道当时为何感到孤独了。
他性格太倔强,倔强到了偏执。
如果说在绍兴老家时候是苦闷的话,那么此时经历了呐喊和荣耀,此时就是孤独和绝望。他在这个时间段写了那部晦涩难懂的《野草》,是他最私人的一部著作。
▲散文诗集《野草》封面
《野草》中他说:“绝望之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又说:“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
他当时陷入了不可救药的抑郁和孤独之中,而幸好1925年,许广平闯入他的生活。
鲁迅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们频繁的书信来往,说出了许多心里的话:
“同我有关的活着,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这意思也在《过客》中说过,都与小鬼(许广平昵称)的不同。其实,我的意见原也一时不容易了然,因为其中本含有许多矛盾,教我自己说,或者是人道主义与个人主义这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罢。所以,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1925年5月30日,鲁迅致信许广平)
鲁迅遇见许广平之后,他刚开始觉得自己“不配爱”,在许广平的鼓励下,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爱的。
在分析了北京当时的整个文化形式,看透了政治上虚伪和做作,也看透了人情的冷暖和凉薄。他无比清醒,也无比理智,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鲁迅与许广平
北京,对于鲁迅来说真是一个又爱又恨的地方。他最绝望的时刻,最孤独的时候,最激情的岁月,最危机的瞬间,最美好的回忆都留在了北京。离开的时候,他决然而去,除了爱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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