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工人日报
精神疾病康复者在护理园艺作物。受访者供图
在广州越秀区北京路的一个居民区里,有一座不起眼的独栋老楼。这里是越秀区社区精神康复综合服务中心的所在地。人们习惯称它为“中途宿舍”。
“中途宿舍”,最早起源于中国香港,又称社区矫正中心,是为青少年、刑满释放人员、精神疾病康复者、成年智障者等特殊人群提供临时安置的生活场所。
2013年5月,在越秀区残联的指导下,广州市首家专业性非营利的精神康复综合服务机构——越秀区社区精神康复综合服务中心成立。这是一个由政府出资免费为康复出院的精神病人,提供回归社会的缓冲带和临时庇护所,由广州市家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负责运营。在这里,精神疾病康复者们可以慢慢恢复生活自理能力,提升社交能力,同时给康复者家庭成员留出时间做好接纳准备。
成立5年多来,该“中途宿舍”已接待精神疾病康复者26人次,除了仍然在舍的5人,已有21名舍友顺利回家。
过渡的选项
第一次走进这座独栋老楼时,余新在门口张望了很久。他要确认这里没有“白大褂”——他有些害怕他们。在入住“中途宿舍”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他坚决否认自己有精神病,出院后不肯继续服药。
而对于更多的精神疾病康复者来说,他们会本能地抗拒“离开家庭,入住宿舍接受训练”这件事,因为在家肯定要更舒服。
但病人首次发病出院后,一般是赋闲在家、行为懒散、抗拒服药,很容易就错过了恢复各项社会功能的最佳时期。家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舍监周冲说,而且家人往往需要请长假甚至辞职,来照料病人。这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做到的。
这时,“中途宿舍”就提供了一个过渡的选项。越秀区的这家“中途宿舍”配备了1名专业社工和3名舍监,他们会根据入住者的情况制定个性化方案,帮助他们训练独立生活的个人护理技巧。精神康复者在这里,可以重新学习照顾自己、与人交往,甚至尝试正常工作。
这个由社区幼儿园改造的“客栈”,有4间睡房,共12张床。除去桌角都用泡沫包裹,一切看起来和普通民宿无异。不过,卧室的门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会被锁起来。“中途宿舍”希望,住宿者不要躲在屋子里,能多和外界接触。
“来这里投宿的基本是20周岁到40周岁的男性精神疾病康复者。”周冲说,他们需要获得社工和精神科医生的双重评估,“以确保他们的身体及精神状况,都处于一个较为稳定的状态”。
“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刘伟宏是广州市家康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社工。
他说,他每天的日常工作包括:指导康复者清洁,让他们每天打扫宿舍卫生,每周两次大扫除;教他们如何洗菜和煮饭,要求他们每周做一次饭;观察他们与人交流的情况,帮助他们学会待人接物和与人沟通。
这些东西在常人看来都很简单,但对于这些精神疾病康复者来说,却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重新学习。
慢慢的,这些精神疾病康复者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不耽误妈妈工作,还可以学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一位康复者说,这里的老师也很有耐心,不会强迫人在很累的时候起床。
周冲说,虽然作息、服药、工作有规定时间,但每位住宿者拥有根据身体状态进行调整和沟通的权利。“我们只关注那些关键的问题,更多的生活还是还给他们。”他口中的“关键问题”是指,对疾病、自我、服药的认知以及对待工作和其他社会关系的相处原则。
在“中途宿舍”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余新已经会自觉服药了。他还会自己买菜、炒菜,平时还会主动帮助工作人员搬东西。
这样的成长,在很多住宿者身上都在发生。刘勇患有精神分裂症,以前在家里几乎不会和家人沟通。出院后,经过服务中心的训练,现在,他已经能和家人进行简单的聊天了。不仅如此,他还会帮忙组织义工活动和旅游活动,甚至主动提出要去参加舞蹈活动。
当然,入住者们状况的改善也离不开社会各界的帮助。广州市惠爱医院定期对舍友进行精神评估,及时跟踪他们的情况;越秀区康复中心到“中途宿舍”开展康复活动和法律援助服务;热心的长期义工帮助舍友理发、缝补衣服,给予力所能及的温暖……
每当看到这些点点滴滴的进步,刘伟宏他们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从“治疗、帮助”到“平视、倾听”
目前,仍然有不少病人家属对“中途宿舍”存在顾虑,或者对精神疾病的康复认知不足。再加上宿舍各项设施相对陈旧,一些家属来考察一圈就走了。
周冲说,他们目前正在加大对“中途宿舍”的宣传力度,通过去医院探访、进行网上宣传等形式,让更多人了解并相信中途宿舍。同时,周冲也希望政府能加大资金投入力度,改善“中途宿舍”的环境和各方面条件。
不过,精神疾病康复者回归社会更大的阻碍,是来自社会的偏见和歧视。“很多人对精神康复者进行标签化处理,觉得他们一旦患上疾病,这辈子就失去希望了”。
但实际上,经过恰当的训练和一定程度的看护,康复者是可以做到生活自理甚至独立工作的。“起码现在的医学不再把这类疾病当成是一个要根除的病症。它是一个人的社会功能修复过程,需要漫长陪伴和疗愈。”
在传统的治疗模式中,治疗是主角,康复是配角;而在“中途宿舍”里,康复者们的主要任务是恢复生活的自信,他们在这里一方面享受自由生活的乐趣,一方面为社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贡献,“经过康复训练,康复者身上回归社会的潜能会被激发出来,被病症压抑的生活能力也会被释放”。
当然,必要的区分依然存在。比如不要让康复者从事危险的工作,需要给他们配备一定的看护人员,因为康复者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在一些刺激条件下,仍然有可能复发。
不过,人们对待精神疾病的态度需要转变,应该从“治疗、帮助”的居高临下,向“平视、倾听”为主的服务过渡。“应该更人性化,从康复者的角度去想问题,考虑他们的感受,去询问他们的需求。”周冲说。
应受访者要求,余新、周冲、刘伟宏、刘勇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