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如今对作为艺术教育家的吴大羽进行研究，通常从他在国立杭州艺专时期的学生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闵希文等人的回忆文章及师生间的往来书信入手。实际上，早在1927年留法归来，即将赴任上海新华艺专绘画教授时，24岁的吴大羽就将自己的艺术教育理念写信讲述给了李朴园。

1927年11月30日，上海《申报》本埠增刊艺术界栏目头条发表了署名“朴园”的文章——《关于艺术教育的一封信》。文章作者李朴园（1901-1956），毕业于国立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戏剧系，擅长艺术理论及戏剧创作，曾任国立艺术院、国立杭州艺专出版课课长、图书馆馆长等职，并主持《亚波罗》《亚丹娜》等刊物的编辑工作，是“艺术运动社”重要成员之一。

李朴园作《关于艺术教育的一封信》一文，源起于刚刚旅法归来、即将就任上海新华艺专绘画教授的吴大羽写给他的一封私信。在这篇文章中，李朴园表达了个人对吴大羽的看法，并摘录了吴大羽致其信件中有关艺术教育的重要观点。这份珍贵的史料此前鲜少被学界提及，现整理全文内容如下：

• 李朴园，《关于艺术教育的一封信》
• 载《申报》本埠增刊，1927年11月30日
• （图源：吴大羽艺术基金会）

关于艺术教育的一封信

朴园

这封信是上海新华艺术大学新聘绘画教授吴大羽先生写给我个人的一封私信，因其中所谈，颇有关于教授方法的话，且其所论，在我个人也觉得十分同情，故敢择其大要，公诸注意艺术教育的同志们。

艺术是分不开个性的，艺术品之所以非五彩照像，其主要原素，即在其具有各个的特殊意味，不同照像或印刷品然，可以千张相同万张一样的，亦正因这种原故，艺术家的一个避不开的气质，便是个性强，所谓个性强者，便是各个是其各个人之所是，而绝不肯牺牲自己半些儿意见，以非人之所非，古人所谓「文人相轻」，初看似乎是文人的毛病，实则文人艺人之所以非非文人非艺人，亦即在其能特立独行以求其所「独到」之境，此层，证诸古今来的文学家同艺术家，便可信其无疑。

然这儿之所谓个性，以之自求其所「独到」则可，以之律人则不可，盖审乎艺术者之离不开个性，则人而苛要真从事于艺术者，各人有各人的个性，而尤必须各人有以发展其个性也，亦为各人之要道，人之以真个性之所是非好无律我者，有碍我个性之发展，我而以我个性之所是非好恶以律人，又非恕道。

教育是教人的，是要把被教者教成一如教者之高明才智的，所以教授的事业，不是自去发展教授者个性的事业，而是教被教者得以人人知所以发展其人人之个性的事业，因此，做艺术教育机关的教授者的艺术家们，不管其自己用功作业时如何去发展他的个性，在学生的队伍中，他便不能一味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把学生的意见一笔抹煞，以前有人说，真正的艺术家是不宜于做教授的，是的，强个性极端发展的艺术家，使之舍己从人，以为学生们的公正的指导人，真是对艺术家未免太委曲了。

教育所以称得起是神圣的事业，不在其劳心不劳力，全在其能委曲了自己，牺牲了自己，以诱掖蒙昧无知的后进，艺术家的个性，强于普通的教授者百倍，而从事于艺术教育事业的艺术家，照样须屈己从人，照样须忍气耐性地教人，比之普通的教授来，当然尤其难能。

吴大羽先生的艺术，凡是瞻仰过他的作品的，早已有着不可犹预的定评，吴先生的感情同个性，凡是同他相处过的，也早已有着不可磨减的印像，且不管别的，但看下面所录的他的信，在词气意像间，我们也可以见其一二，以这样个性特强的艺术家吴先生，而来做新华艺术学院的教授，在未曾就职之前，我们早已为他把一把冷汗捏在手头了，以为他绝不肯牺牲他的感情同意见，以为新华的同学善导的。

• 青年吴大羽像
• （图源：吴大羽艺术基金会）

接到这封短信，大家才放了心，深知他不但是个个性极端发展的艺术家，并且居然又成了一个很能牺牲自己，以扶育别人的个性的艺术教育家。

现在，正是艺术教育极待讲求的时候，吴先生这种精神，吴先生这种艺术教授法，至少是值得同情的，此地，我们把吴先生的原信，择摘几段在这里。

（以下为吴大羽致李朴园信内容）

这次旅行写生的结果，我个人没有什么成绩，虽然也画得几张，悉非满意之作，且多半尚未完成，乃是实情，非客气语也，良以我所处地位关系，多所掣肘，不能专心尽量地发挥，至于学生方面，成绩甚佳。

我们集合两周以来的习作，于今昨两日，假这里省教育会，开习作展览会，一方面表示我们半月来工作之所获，一方面我们觉得，这回来蹂躏他们的湖山，诸多抱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酬报，要想藉这个展览的机会，来表示我们对于杭地人士一些感谢之忱，不过人们对于我们这次展览会作品的精神，未必瞭然，即如杭州新闻界对于这一层，亦无非作几句空泛的恭维话罢了，其实这次的展览会，很有些特点，在这里不妨同你谈谈。

第一就是，充满着自由独立的空气。

原来普通他们各艺术学校出外写生，常是教员前行，学生从随，画山或画水，一凭教员之高兴，画粗或画细，画浓或画淡，亦莫不以教员之意为转移，其弊所致，遂演成模仿之恶习，我鉴于这种毛病，所以我一到西湖，便向学生说明，

「各人要尽忠各人的感觉，各人要运用各人的技术，各人要发挥各人的个性，换言之，各人要画各人的画，一副画的生命，是美的表现，同时亦是「我」的表现，教师仿佛是一位职路的向导，他可以引导学生入各种的大路上去，他并不是像拉黄包车的不能拉学生飞奔到光明之路上去」。

我并且对他们说，

「心中不要存一个师生观念」，

我们当写生的时候，常常四方分散，各自择地取材，晚上回来，大家把画儿集在一块，互相交换观览，我更从中提拨他们的天机，鼓励他们的勇气，慰藉他们的失望，激励他们的向前，结果，大家都非常努力。

临开展览会的那天，学生方面要我审查作品，当经我极力反对，我教他们各择自己满意的作品，老老实实拿出来陈列，由人们去批评，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没有权利审查他们的作品，更没有审查之必要，所以这次的出品，虽不能说怎样的好，但是绝对没有模仿和抄袭的毛病，差不多每人都能保持他的本来面目。

我将来，打算在课堂上亦用向导式的教法，务使学生的个性，得到充分发展的可能。

1924年5月，法国斯特拉斯堡 “中国美术展览会”合影。该展览会由吴大羽、林风眠、林文铮等“霍普斯学会”会员与另一留法学生美术组织“美术工学社”，联合留学德、比、英、意等国美术界、文化界、政界人士发起。当时国内媒体报道本次展览作用不仅在学术，更是中国人在国际上所作之重大宣传。

第一排：左一刘既漂、左三蔡元培；

第三排：右三林风眠；

第四排：右二林文铮、右四吴大羽。

1929年，国立艺术院艺术运动社社员郊游留影。

前排左起：校长林风眠夫妇和女儿蒂娜、国画系主任教授潘天寿、西画系主任教授吴大羽、西画教授蔡威廉、教务长林文铮；

中排左起：西画助教刘开渠、图书馆馆长李朴园；

后排左起：作家郁达夫、校长秘书侯慕彝、西画教授叶云、俄籍图案教授杜劳、法籍油画教授克罗多、西画教授方干民。

1927年9月，结束5年留法学习生活的吴大羽同画家李玉堂取道西伯利亚坐火车回国，随后在北京停留一月。10月10日，再同林风眠、王代之、李朴园等人到沪，赴任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教授。10月12日，由晨光美术会发起人朱应鹏编辑的《申报》本埠增刊艺术界栏目头条报道《留法画家吴待君回沪》，公告晨光美术会会员吴大羽归国，并将于上海新华艺专就职:

“新华艺术大学已聘吴君为绘画教授，吴君近日历访在沪同人，并拟稍事休息，即到校任事。吴君之作品已由法直寄上海，尚未到埠，俟寄到后，沪艺术届同人，拟为之举行展览会云。”

• 《留法画家吴待君回沪》
• 载《申报》本埠增刊，1927年10月12日
• （图源：吴大羽艺术基金会）

上文报道中提及的这场吴大羽“归国展览会”，目前未见有后续文献记载，只能了解到吴大羽将其在法期间的学习成果寄回了国内，可惜这些作品现都已不复存在。

然而吴大羽留法学艺的精神成果保留了下来，李朴园《关于艺术教育的一封信》一文便是对吴大羽早期艺术教育观点的重要记录。从中可以看出，此后频繁被吴大羽的学生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等人提起的“吴氏教育”之特点：自由、独立和个性；打破陈规、注重感觉、善用鼓励；艺术的根本在于道义；师生之间是道义关系等等，早在吴大羽留法归来，刚开始身份转变时已逐步形成，并在此后的教学和创作道路上得到贯彻和进步。这一珍贵文献，是吴大羽研究的重要史料，有待学界进一步分析探究。

* 本文节选自李雨涵、李大钧：《吴大羽留法前后生平史料考证（1917-1927）》，2019年5月（未出版）；转载请联系势象艺术并注明图文来源。

吴 大 羽

（1903－1988）

中国杰出的现代主义艺术大师，中国抽象绘画奠基人，油画家、美术教育家、诗人。

1903年生于江苏宜兴，师从张聿光。1920年任上海申报馆美术编辑。1921年加入晨光美术会。1923年9月，赴法国留学于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1924年1月，与林风眠、李金发等人在巴黎组织“霍普斯学会”，后改名为“海外艺术运动社”。1927年回国，任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教授。1928年3月参与创办国立艺术院，任西画系主任教授，与林风眠、林文铮等人组织创办“艺术运动社”。1929年10月，国立艺术院改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1930年，代表国立杭州艺专赴日考察，参加在东京举办的“中华民国国立西湖艺展”。1938年国立艺专改组，吴大羽离开教职。1947年复回国立杭州艺专担任教授兼西画组主任。1950年遭校方解聘，居家作画。1960年任教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油画系。1965年进入上海油画雕塑工作室（院）。曾任上海交通大学艺术顾问，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上海画院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理事。作为美术家教育家，他培养的学生有吴冠中、朱德群、赵无极、赵春翔、丁天缺、王式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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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展出

⊙展览信息⊙

赵大钧：神山

ZHAO DAJUN：HOLY MOUNTAIN

开幕时间

2019年5月10日 16:00

展览时间

2019年5月10日 - 6月10日

周一至周日

9:30 - 12:00，13:30 - 17:30

展览地点

北京市朝阳区高碑店吉里国际艺术区E2

学术主持：高名潞

主办：势象空间

协办：吉里国际艺术区

联系电话：010-56916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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