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属滨海之地。他以平生闻见为基础,撰著了此书。陈伦炯的家族颇具商人色彩,而且其本人曾于1710年(清康熙四十九年,日本宝永七年)亲自到过日本,因此,他笔下的《东洋记》颇为真实可靠。《海国闻见录》于1730年以后出版,其中的《东洋记》在大约4年之后即传到日本(此即魏允烺的《日本记》)。
在《东洋记》传入日本之后30年,出现了杭州徽商汪鹏的《袖海编》,该文记载的是乾隆甲申(二十九年,1764年)他在长崎唐馆的观感,较此前的记录都更为全面,兹将全文内容列表概述:
以上是根据《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帙《袖海编》的自然分段列表显示。从中可见,汪鹏有着强烈的中华自我中心意识,他在评价日本人大批购买中国汉籍时指出:“唐山书籍历年带来颇夥,东人好事者不惜重价购买,什袭而藏,每至汗牛充栋,然多不解译读,如商彝汉鼎,徒知矜尚而无适用也。”对于日本人的文化水准,他这样说道:“国无制举,故不尚文,间有一二束脩自爱者,亦颇能读圣贤,博通经史,学中华所为韵语古作之类,如和泉王家者,颇知宝贵宋元人妙翰,每向客求得其一二件,珍如珙璧。又有松延年、林海卿、柳德夫皆渊雅绝俗,外此如兰京先生集,暨僧昨非集,皆裒然成帙,所为诗颇仿唐音,无宋元浇薄气。又平子行号三思,善行草书,殊近香光一路。”这段文字颇为耐人寻味,如果我们假设状摹的对象是在中国境内,那么,汪鹏看待日本的方式,其实与中原人看边疆少数民族(如土司)地区并无多大的差别——以对汉字的接受程度以及汉文修养的高低,来判断一个民族文明的高下,这自然是充满了汉文化的优越感。这与《皇清职贡图》将境外各国与国内少数民族并列的做法,如出一辙。
当然,此种文化优越感,可能并非杭州徽商汪鹏个人的想法。康熙年间扬州人石成金所著的《传家宝全集》中有《快乐原》一卷,其中提及的“一生快乐”,第一条便是“乐生中华国”。在中国人眼里,日本虽非“严寒酷暑之乡”,亦不至于“草衣木食,野居穴处”,但毕竟是“远于王化,不齿人伦”,如汪鹏所说“五伦中惟君臣主仆之义最严,其他则蔑如也”,当然无法与“文物衣冠”的中华国相提并论。
2.日本人眼中的“鞑国”及其内涵转变
江户时代,日本人作有一首《和汉年代歌》,⑤ 比较了中日历史的发展进程,其末曰:
(汉)大明太祖朱为姓,故君宽仁起布衣,定鼎南京龙序地。成祖北京开帝闱,三百年间文物盛,能学唐诗修古辞。
(和)甚矣应仁天正乱,中原逐鹿竞相驰,将军十五世尸职,二百卅年黔首悲。四海一归丰太阁,远伐朝鲜大出师,猛威三十有余岁,浪华城郭独空遗。君不见霸业竟成天授位,开原一战太平基。又不见元和元年偃革后,四方风定不鸣枝。二百年来名故所,康衢击壤乐熙熙,邻国望风聘东武,远夷向化凑长崎。
(汉)何意明亡还左衽,鞑国流风鼠辨姿。
(和)看我东方君子国,人皇百鼎无移,二千四百四十岁,日月高悬无尽期。
该诗凡162句,共11韵,题作“常北逸民松江卢玄淳撰”,文中充满了大和民族的自豪。另有一首《汉土历代歌》,曰:“三皇五帝及三王,秦汉蜀晋宋齐梁,陈隋唐季宋元明,只今鞑靼号为清。”⑥
“鞑靼”为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之总称,所指非一,但其作为对野蛮人的贬称,却是始终如一的。⑦ 在清初,“鞑靼”是日本人对清朝的习惯性称呼,顺治三年(1646年)十二月十日,朝鲜国王曾向清朝通报“倭情”,就有一份《报岛倭书契误称鞑靼字咨》,根据朝鲜人与日本人的交涉,日本人回答说:“明朝则或云江南,朝鲜则或云高丽,清朝则或云鞑靼,此乃俺国通称之语,实非有意于其间。”⑧
不过,日本人对于清朝的称呼,随着盛清时代的来临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朝鲜人李德懋有一篇《日本尊周》的文章指出:
……《和汉三才图会》(日本良安尚顺撰)曰:大清皇帝鞑靼人(案:鞑靼蒙古也,日本人不能辨),构城于北京,称清皇帝,僭年号改顺治,剃南京民鬓发,为鞑靼风俗。永历十五年,清帝薨,太子即位,统天下,今号康熙。(案:日本人始许康熙统一)⑨
此处提及的两点颇值得注意:一是日本人分不清“鞑靼”与“满洲”的区别;二是到了康熙时代,日本人才真正认同清王朝的统治。
序于1714年(日本正德四年,康熙五十三年)的《肆拾贰国人物图说》(长崎人西川如见著),颇类似于中国的《皇清职贡图》,其中首列“大明”、“大清”、“鞑靼”图。“大明”图中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折扇,女子则手持团扇。而“大清”图中的男子,右手亦持一折扇,旁边的童子则手捧一函线装书,此一画面极具文化意涵。此时的清人,已是从容优雅,颇具文化素养。⑩ 下一幅的“鞑靼”,则仍是弯弓射大雕的形象。将“大清”与“鞑靼”列为二国,说明“清人”与“鞑子”已大有区别,(11) 显示出18世纪的日本人,对于清朝的总体印象已与17世纪中叶的清初大不相同。
这一时期,日本不仅通过长崎的商人,而且还通过萨摩和对马,从与中国关系密切的琉球和朝鲜人那里,感受盛清时代中国的繁荣昌盛。1721年(享保六年,清康熙六十年)九月,幕府将军德川吉宗令室鸠巢、荻生徂徕等翻译从琉球而来的《六谕衍义》,此一举措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六谕》原是明初朱元璋为教化民众所作的教训,及至清初,顺治加以普及,康熙皇帝为此作《圣论》。此时,江户幕府下令作和译的《六谕衍义大意》,并于1722年刊行,作为寺子屋(这是平民子弟的初等学校)的教科书使用。尽管荻生徂徕认为“胡清虽非正统,亦奉三代之道”,但从理念上,日本人不得不接受了满族统治者在中国的统治地位,在他们的心目中,当时的清朝除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化之外,精神文化方面也颇有值得效仿之处。
收录在《视听草》中的《乾隆帝江南苏州府游幸街道图》,(12) 由来舶长崎的清人带来,并与在长崎的商人(如鸳湖程荣春、福唐邓元禄)共同回忆而最终形成。此图的出现与传播,让日本人直接感受到盛清时代的朝廷礼仪以及江南商业的繁盛。该图前有宽政八年(1796年)三月近藤守重的序,此人参与了《清俗纪闻》的编纂。
宽政十一年(1799年,清嘉庆四年)《清俗纪闻》由东都书林堂出版。主持调查及出版者是曾为长崎奉行的中川忠英,他派近藤守重等人四出询问来舶长崎的清商“其国之俗习”,随笔记录,并令石崎融思、安田素教在清商的确认下,详细绘制了各种图像。《清俗纪闻》卷首有几个序文,其中宽政十一年幕府大学头林衡(号述斋,1768~1841)所撰之序指出:当时“先王礼文冠裳悉就扫荡,辫发腥膻之俗已极沦溺,则彼之土风俗尚置之不问可也。而子信之有斯撰,自有不得已者也”。考虑到林衡的身份,这样的言论自然并不令人诧异。但应当看到,及至18世纪末期,日本方面不少人的态度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同是《清俗纪闻》,继林衡之后的第二篇序文(黑泽惟直撰)就指出:“今斯编所载清国风俗,以夏变于夷者十居二三,则似不足以贵重。然三代圣王之流风余泽延及于汉唐宋明者,亦未可谓荡然扫地也。又清商之来琼浦者,多系三吴之人,则其所说,亦多系三吴之风俗,及六朝以来故家遗俗确守不变者,就斯编亦可见其仿佛也。”这里谈到清帝国的风俗虽然有一些属于辫发腥膻之俗,但仍然有不少自三代以来延及汉唐宋明的华夏遗俗。而且,此段文字还特别从长崎贸易中地域商人的角度,谈及三吴一带仍系六朝遗风,中土风俗未尝完全以夏变夷,仍有可取之处。此外,《清俗纪闻》序三,亦引清客所言曰:
臣等小人,生长闽浙,其所能诵特闽浙之俗耳,名物象数亦唯闽浙矣。若夫清之广莫,方不同俗,俗不同物,恶能其他之及哉。北京、盛京之间民俗名物,其为满也纯矣。西南方或大满而小汉矣。其小满而大汉可以观唐宋遗风者,独有闽浙而已……
因来舶长崎的清人,以江南闽浙一带居多,故他们强调南方的风俗仍然是“小满而大汉”,也就是说,尽管是在满族统治之下,但南方的风俗并没有受到夷人的多少影响,仍然是汉人风俗的正宗。
宽政己未(1799年)冬十月中川忠英在《清俗纪闻》跋中列入“与此役者姓名”,除了日本的大、小通事,画工外,还有中国的商人:
清国苏州 孟思焘,蒋恒,顾镇
湖州 费肇阳
杭州 王恩溥,周恒祥
嘉兴 任瑞
其中的费肇阳(晴湖),也就是雍正年间在长崎抄录《崎阳赋》者。
此一时期的日本,已将作为“蛮夷”的统治者,与地理上的“中华”区别看待。到18世纪,以“唐土”为名的著作颇为流行,对于清帝国的观感亦在发生悄然变化。明和六年(1769年,乾隆三十四年),《唐土行程记》在日本出版。此书系明代朝鲜人崔溥《漂海录》之日文译本,该书总目录的前两条是:“朝鲜国起本”和“朝鲜奉唐土正朔”。虽然翻译者清田君和在《唐土行程记》卷首附言第六条中指出:“职原抄中在玄蕃寮,可见吾国古来亦称唐土为蕃戎。因何今人亦自鄙吾国为倭俗,尊称彼之曾称蕃戎之国为中华、中夏,可谓违背吾国法令之甚。”但在现在出版的《唐土行程记》中,还是加入了原《漂海录》所没有的附图,如海鳅图、西湖图、扬子江图、黄河图、无支祈图、孔林图、阙里形胜、北京和点苍山,这些,都反映了江户时代日本人对于中国名胜古迹的向往。“孔林图”中,轩辕寿陵、鲁公墓、周公庙、曲阜、孔庙、尼山、泰山、孟庙、孟子墓等一一标明,“阙里形胜”中亦有诸多著名的景点(如孔林等),这些似乎都暗示着尽管清朝入主中原,但唐土名胜与三代之道宛然俱在。虽然此时一些日本人不再尊称“中华”、“中夏”(当然,此类称呼仍时有所见,因人而异),但也不再以贬义的“鞑靼”相称,而是使用相对比较中性的“唐土”一词(如《唐土门簿》、《唐土名胜图会》、《唐土训蒙图汇》和《唐土俗谣》等)。
这里要特别提及19世纪初出版的《唐土名胜图会》,该书虽然出版于19世纪初,但书中明确注明是“故蒹葭堂木世肃先生遗意”。木世肃为江户时代著名的巨商大贾,朝鲜燕行使者李德懋曾指出:“日本人通江南,故明末古器及书画、书籍、药材辐辏于长崎,日本蒹葭堂主人木世肃藏秘书三万卷,且多交中国名士,文雅方盛,非我国之可比也。”(13) 木世肃卒于1802年,因此,此书反映出的思想倾向仍可算在18世纪,书中《唐土皇舆图解说》一段话耐人寻味:
如今的清,就是东北蒙古、满洲的夷。但以讨伐明朝神宗、熹宗的不道,并消灭闯贼而称义,抚万民,遂继中国的正统,奠定万代的基础。(14)
翻阅《唐土名胜图会》,一个强烈的印象便是,除了清朝特殊的衣冠服饰外,先王的礼仪俱在,这是一个继承了中国传统典章制度的王朝。
3.朝鲜燕行使者对清代中国风俗的连续记录
1636年(明崇祯九年,清崇德元年),清朝在两度征讨朝鲜之后,正式将后者列为自己的属国。此后,朝鲜对清朝恪行“事大”之礼,与此同时,仍与日本维持着“交邻”的关系。三国之间的来往频繁,由此形成的敕谕贡表等颇为浩繁。有鉴于此,朝鲜正祖八年(1784年,清乾隆四十九年),礼曹判书郑昌顺等人开始编纂《同文汇考》,并于正祖十一年(清乾隆五十二年)完成。《同文汇考》收录有使行录、事大文书式、诏敕录、迎敕仪节等,并将使臣别单、闻见录、译官手本等资料收录为补编。使臣别单(含书状官闻见事件、译官手本等)约有370种之多,系朝鲜赴清使臣归国后,将使行中的所见所闻记录而成,其内容主要是反映其时中国的政治、社会现状。其中,有不少是有关风俗方面的描述。这些资料与《燕行录》可以相互参证(当然,有的就是《燕行录》的组成部分)。
在有关中国风俗的记载方面,自以燕行文献最为重要。康熙中叶以后,朝鲜的皇亲国戚及文人学士,或假名正官,或以闲员借机至中国游览交际,不少人将其见闻及交际情形详细记录,遂留下卷帙浩繁的《燕行录》(或《燕行记》)。其中,就有诸多生动有趣的中国风俗史料。笔者曾以《燕行录全集》为中心,将17世纪末至19世纪初《燕行录》中的风俗记录列表显示,从中可见,比较系统的风俗记录始于1686年(康熙二十五年)六月吴道一(1645~1703)之《西坡集》卷26《杂识》。另外,朝鲜学者以偏裨名义随使入华观光第一人为进士金昌业(号稼斋),他于康熙五十一年随兄冬至正使金昌集入燕,著《稼斋燕行录》,通称“稼记”。《稼斋燕行录》中有《山川风俗总录》,虽然比较简单,但对于清俗的记载已较平实。(15)
朝鲜英祖四十一年(1765年,清乾隆三十年),北学派之先驱洪大容的叔父洪檍作为冬至兼谢恩使书状官赴燕时,他以“子弟军官”的身份随行。《湛轩书外集》中有《燕记》:
洪大容熟读过《稼斋燕行录》,他以亲身见闻去认识一个真实的清帝国,肯定了清朝的百年之盛以及满族入主中原的正当性,树立了全新的对清观,从而为其后的北学派奠定了实践基础。(16)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朝鲜正祖二年),李德懋与朴齐家偕使臣入燕。四月十九日,使团一行入旧辽东城,但见“左右市肆栉比鳞次,恍惚玲珑,无物不有,老少森立,拱手而观,人皆秀俊,直亘五里”,李德懋“回想汉阳云从街市,目瞠口噤,茫然自失”。使团中的舌官(翻译)说:“若见盛京、山海关、通州、皇城诸处繁华壮丽,愈往愈胜,见此一边县而倾倒乃尔耶?”的确,随着使团的逐渐西行,北中国城镇景观展现出愈益繁盛的图景。中国的富庶繁华,给朝鲜人以极大的震撼,(17) 也促使他们对盛清时代予以重新定位。朴齐家后著有《北学议》一书。
《北学议》对于18世纪的清朝风俗及物质文化,有着多方面的记录和分析。其中的《北学辨》一文指出:
夫载籍极博,理义无穷,故不读中国之书者,自画也,谓天下尽胡也者,诬人也。中国固有陆王之学,而朱子之嫡传自在也。……余自燕还,国之人士踵门而请曰:愿闻其俗。余作而曰:子不见夫中国之缎锦者乎,花鸟龙文,闪烁如生,咫尺之间舒惨异态,见之者不识织之至于斯也,其与我国之绵布经纬而已者,何如也。物莫不然,其语文字,其屋金碧,其行也车,其臭也香,其都邑、城郭、笙歌之繁华,虹桥绿树殷殷訇訇之去来,宛如图画,其妇人皆古髻长衣,望之亭亭,不似今之短衣广裳,犹袭蒙古也。皆茫然不信,失所望而去,以为右袒于胡也。(18)
对于朴齐家《北学议》等的重要意义,日本学者藤塚邻曾指出:“北学之名,见《孟子》楚之陈良北学于中国,盖以此取义,朴齐家敬慕华夏之热烈,其心情亦可想见。《北学议》分器具、建筑、动物、商业、经济、兵事、文化各门,多所论究,眼光犀利,判断明敏,有快刀斩乱麻之概。其《通江南浙江商舶议》颇具经世之卓见。《尊周论》为侮蔑清廷,不解清廷文化者当头棒喝。”(19)
此后,燕行使者对于清俗的记录大多更为正面。1782年(乾隆四十七年),洪良浩(1724~1802)《皇都即事》云:
羽畎珠崖入版图,山河万里抚庭衢,燕中自古兴王地,天下于今拱帝都,节制八旗恢远略,铺张四库盛文儒。(诗注:时皇帝大聚天下书,分经、史、子、集,名为四库全书,合数万卷,募士民有文笔者,给禄缮写,故云。)升平五纪超前代,只是衣裳异典谟。(20)
至此,从“皇都”、“皇帝”、“帝都”的行文措辞,对《四库全书》的描摹,以及“升平五纪超前代”的赞叹来看,此时的中国,只有衣裳与前代有异,其他的一切都已让朝鲜人心悦诚服。
如何解释此一变化?洪良浩归程途经盛京,他写道:
白头山下射雕归,黄草岭前万马肥。大漠飞腾龙虎气,雄城睥睨帝王畿。云生黑水成丰沛,天送长星入紫微。席卷八荒高一榻,福陵梓树已成围。(21)
这首题作《盛京》的诗歌,于“大漠飞腾龙虎气”之下注曰:“明末东北方常有气如火,盖是清人将兴之兆,故云。”在传统时代,人们对气运盛衰的描摹,往往关乎天命之移转。凡是涉及于此者,往往是对既有事实的认定,尽管其中颇多“形势比人强”的无奈,但由此亦可见朝鲜燕行使者已从心底认为清朝的统治已经稳固。(22)
1794年(乾隆五十九年),洪良浩再度来华,其《入境三日记所见所闻(二首)》曰:
百年休养验升平,万国梯航拱上京。交广名香来栅市,天津垂柳接边城。牛羊满谷行成队,鸡犬归栖宿不惊。觇国由来先视野,里闾无闻索租声。
万里车书厂四封,穷瀛绝漠尽朝宗。耕夫不见牛穿鼻,月令新颁尘出茸。王会职方犹未悉,兽蹄鸟舌亦相逢。琉球近日浮青海,贡使新添九译重。(23)
《途中望见抚宁、昌黎诸山文明之气,真是中华世界,诗以赋之》:
包山络野壮藩垣,天限华夷此一门。海内无如冀州大,域中方识帝乡尊。文峰日映昌黎县,岱岳云深阙里村。风气由来随地变,长城内外异寒暄。(24)
《白沙河驿路傍多大树漫吟》:
百年中国报升平,生老乡庐不见兵。路畔树多连□寿,里中人少弊衣行。始知汉法元从简,方信天心在好生。天下本来无个事,至今君子恨熙宁。(25)
《远游记怀》:
中华自是大门闾,海外偏区等阖庐。少日曾怀四方志,远游胜读十年书。东方三月文犹足,屈子九州览有余。赤县山河今再涉,须看元气尚扶舆。(26)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为贺清高宗八旬寿诞,徐浩修(1736~1799)以副使身份历热河、北京,他曾感叹:“今边尘不警,车书同化,冠盖相望,坦途无梗,真太平世界也!”(27)
及至嘉庆六年(1801年),李基宪的《燕行纪异》(28) 对于北中国的状摹,完全是非常平实的实态描述,与清初纪燕行风俗的诗歌大相径庭,(29) 这当然反映了朝鲜人心态的调整和变化。
总体而言,从17世纪中叶的明清鼎革至18世纪的盛清时代,朝鲜燕行使者对中国的描述之变化可以从两个方面看出:
一是对沿途自然及人文景观观感的变化。朝鲜正祖十五年(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朝鲜燕行使者金士龙在出使中国的沿途,饱览辽蓟燕京的山川胜景,将沿途的名胜分为“壮观”、“奇观”和“古迹”三类:(30)
嘉庆三年(1798年),徐有闻《戊午燕录》中亦列有“沿路壮观”:
凤城之奇玩,望海亭之高爽(在山海关),医巫闾之大观,长城之铁瓮,鹤野之广阔,采薇祠之清绝,蓟州野之虚海,潞河之帆樯(通州江),天坛之环玮,城楼之宏杰,宫庙之尊严,市廛之繁华,皇都之巨丽,士马之精强,省署之弘敞,镇堡之排布,寺观之奇绝,北镇之佳气,金台之古迹,西山之胜景。(31)
无论是将沿途景观分成“壮观”、“奇观”、“古迹”,还是只将之单独列为“沿途壮观”,其实都反映出朝鲜人对中国形象的重新定位——虽然是满族人入主中原,但中国的山川自然景观依旧,并没有因为清朝的统治而改观。这一点同19世纪初日本人的《唐土名胜图会》之出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是从风俗记录来看,朝鲜人先是胡汉完全不分,将北中国一概视作夷狄之地,接着是在风俗状摹中,逐渐将胡汉分别叙述,到最后则是对“先王遗风余俗”的平实记录。朝鲜“广明居士”的《雪岫外史》卷1中有一段对话,极为生动:
余五入中原,犹有眷眷不忘之意,人以此多讥之。
或问之曰:子之慕中国亦已甚矣,未知所益何事,愿闻其说。
余曰:一则先王之遗风余俗也。二则山川之胜,宫阙之壮也。三则人物之好,文章之盛也。四则书画古器金石珍异之物,其余可则可效可爱可乐可嗜可玩,难以尽记。平生之愿,梦寐长往,吾何能忘也!
或抵掌大笑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今之中原,非古之中原也,神州陆沈[沉],犬戎充斥,已至数百年之久,礼义尽亡,彝伦倒坠,于何以见先王之遗风余俗也?若夫山川之胜,宫阙之壮,百经风尘,荡成戎马之场,穹庐之所居,佃猎之所驰,腥臊之秽,昏罩遗墟,古之幽、冀之州,尽为朔漠之地。人物则王、谢氏族化为夷狄,语音侏 ,衣冠殊制,绒帽蹄袖,唯以弓力为事,驰射为业,安有文章之可观?诗道之可论?至于书画金石,既无文人爱惜,飘荡殆尽,不过为厨婢槽件覆酱糊笼之资,而鼎彝敦卣视同村缶,埋没市廛,更谁有宣和清秘之藏护哉?
余曰:君徒知其一,未知其二也。今之满人之来处中国也,异于君之所闻,吾当以喻言之:古之有一大家,哲妇贤夫,屡世相承,治家井井有法度,后孙虽已陵替,先德所及,守其旧规。一朝大盗骤至,主人弃家逃去,适有远方之人勇力绝伦,大呼挥剑,逐其大盗,因率其妻子来处其家,见其堂宇高大,轩墀华敞,至于房闼之内,器皿尊俎,位置齐整,又见婢仆辈事主旧规,迭然有序。其人自度,吾初居远方,乡曲蒙昧,未知治家之有法,此可以为效,因其旧贯,大小凡例,一不变更,只遵旧主人之约,但束衣服,则此是故土所制,如若艳慕旧主,卒然改易,或恐他日事变一出,旧主乃返,吾当还归故土,大袖长裾,已失本色,且妨于事为,而无异于章甫之适越,亦不可易也。胁命婢仆脱其旧衣,易以新制,婢仆恸于威令,姑为从命,而有时涕泣冤呼,每思旧主,全是衣服之异旧也。由是观之,满人之于中国,不敢弛张损益于其间,有若行客暂寓逆旅,常有 马听鸡、束装将发之意。是故上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汉唐宋明礼乐刑政律,度量衡,车马器用,宫室城郭,山川谣俗,人物文章,市朝繁华,书画金石,以至士农工商利用厚生之道,百世传授,至今犹有存者,欲求先王之法,舍中国而其谁与也?(32)
这一以广屋大厦主人、家法之变迁递嬗,来形容明清鼎革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比喻真是巧妙!这位“广明居士”曾五度前往中国,他以一则寓言比喻当时中国的现状。文中的“或”,代表了一些以小中华自居的朝鲜人的想法,后者有着极为强烈的华夷想象。而洪大容、朴齐家、柳得恭等人则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说明:明清鼎革,虽然天崩地坼、神州陆沉,但先王之法犹有存焉,在满洲人的统治下,北中国并没有完全向夷狄方向退化,美丽山川亦未全然变作腥羶之邦。这一点,与日本《清俗纪闻》序中所反映出来的倾向颇为类似。
4.朝鲜通信使与朝鲜的《和国志》、《蜻蛉国志》
18世纪后期编纂而成的《同文汇考》卷78《倭情》记载:“自洪武初,日本与我国修好,我国间或遣使,而每其国使至,则依例接待而已。万历壬辰以后,更为通和。自是羁縻不绝。若值关白新立或生子之时,来请信使,则辄许差遣,时具咨礼,至今遵以为例。”(33) 朝鲜的通信使在日期间,与日本人有着比较广泛的接触,通过这些接触而对日本社会有相当深入的观察和了解。1764年(朝鲜英祖四十年,乾隆二十九年,日本宝历十四年、明和元年)随同正使出访的书记元重举,后来著有《和国志》,集中反映了朝鲜人对日本的了解。
李德懋亦作有《蜻蛉国志》,其中有对日本风俗、器服、物产的详细观察。(34) 在燕行文献中,也偶尔可见对日、朝、中三国风俗之比较。(35) 无论是日朝两国比较,还是中朝日三国的比较,中国风俗文化总是不可或缺的共同背景。
二、异国风俗与本国社会
此一时期,日本对中国社会造成的最大影响是宽永通宝的流入。宽永通宝又称宽永钱,江户时代由宽永至幕末铸造的铜、铁、黄铜货币之总称,因始铸于宽永年间(1624~1643年)而得名。(36) 宽永通宝在清代乾隆年间曾大批流入中国,乾隆十七年(1752年)七月,禁止使用日本宽永钱,并严禁商船携带进口。除此之外,清代东南地区如苏州等地,市面上的东洋货颇为流行。(37) 但这些都没有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清朝社会的稳定。相比之下,中国风俗文化对于日、朝两国则有较大的影响。
1.模仿西土
日本学者藤塚邻曾指出:“当乾隆时代朝鲜诸李朝学者入燕,见其文化之伟大,均相惊讶,而于朝鲜之学术,渐觉短浅,遂各自发奋改变旧习,努力新学之输入,而尊慕当时之鸿儒硕学多与往还,以图知识之吸收,又购置大批书籍,以启发国人之智识,其影响所及,遂使乾隆学界受一种刺激,以致新学兴起,奎运日相。其尤可特笔者,伏处本国未出国门一步之学者,均已看破旧学之弊窦,而于实事求是之朴学,愿奋志研究者不少。”(38)
除了学术文化之外,中国的风俗亦对朝鲜有重要的影响。嘉庆六年(1801年),柳得恭于三月初三日随谢恩使一行渡鸭绿江,四月初一日入燕京,五月初三日还,在通州过端午节。他所作的《通州》诗曰:“饼索浓纤点碗汤,通州城里作端阳。满街看卖菖蒲本,风物依依似故乡。”端阳日的浓浓节意,令他不禁有“风物依依似故乡”之感。柳得恭作有《京都杂志》,对朝鲜的岁时风俗颇为关注。该书的“五月端午”条这样写道:“小儿女著红绿新衣,菖蒲汤□面,又削菖蒲根作簪,点朱砂,插髻,号端午妆。闾巷妇女盛为秋千戏。按《宛署杂记》,燕都自五月初一日至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已出嫁之女亦各归宁,号是日为女儿节。我东与燕中不甚远,故风俗往往相袭。”(39) 他的《古芸堂笔记》卷5中,也有“岁时风俗”一条,认为“我东岁时风俗,往往沿燕中故事”。柳得恭列举了许多例证。其中,“端午”一条亦引沈榜的《宛署杂记》。另曰:“端午俗名戍衣,小儿女着红绿新衣,菖蒲蘸水□面,又削菖蒲根作簪,点朱砂,插髻,号为戍衣妆。有一种艾名戍衣,翠叶椭圆,背白,曝干可碎,作火绒,又可烂捣入糕,发绿色,为端午时食。”(40)
与朝鲜相似,此一时期的日本人亦热衷于将本邦风情比附于中国习俗。(41) 1676~1685年间,京都儒者、医师黑川道祜所编的《日次纪事》“一月”条:“凡疫疠春初多流行,若然,则民间大小儿各鸣钲鼓而追疫鬼,或以绿树条作小船,舍郊外而归。或以生刍并生草造偶人,舍野外而归,是亦驱疫之一术,而中华造纸船之类乎?”又:“《五杂俎》曰:闽中俗元日不除粪土,至初五日辇至郢地,取石而返,云得宝。则古人唤如愿之意也,本朝亦如此之类间又多。”(42 )西岛长生《坤斋日抄》中,亦有诸多相近的内容,如:
邦俗中元祭祖先,必供鸡冠花,唐土亦然。《枫窗小牍》云:鸡冠,汴中谓之洗手花,中元节前,儿童唱卖以供祖先。《梦粱录》七月十五日条下云:鸡冠花供养祖宗,谓之洗手花。
……
邦俗以方幅系小儿颔下,谓之涎挂,唐俗亦有之。《乡谈杂字》有领折、涎衣、涎袖、遗湿诸名。又《言鲭》云:帏涎,以方幅系小儿颔下,谓之涎衣。《舜水谈绮》又有护涎之名。(43)
综上所述,当时的日本人热衷于用中国的典籍,考证本邦的诸多名物与中华民俗相似。日本贞享四年(1687年,康熙二十六年)《谱法》,(44) 反映了日本人对于中国族谱编纂的认识和模仿。而朝鲜族谱,则更是受到中国谱法的影响。(45)
从总体上来看,日、朝两国对于中国风俗的记录,基本上均具有浓厚的官方色彩。诚如《清俗纪闻》宽政十一年(1799年)大学头林衡所撰之序指出的那样:
我邦之于清国也,壤地不接,洋溟为阻,不通使聘,各为一区域。则其土风之异,俗尚之殊,何预我耶?然闽、浙之民航海抵崎贸易交市,以彼不足资我有余,国家亦不禁焉。朱明以还,因仍已久,其间不能无黠贾奸商干纪之虞,则不可委之小吏也。于是官特置司以治之,岂得已乎。是故,承斯任者非知彼土风俗以洞晓利害情伪之所在,则亦无以宣我之政而服彼之心焉,此则其所当留意也。
字里行间的防范心态昭然若揭。另外,序三亦指出《清俗纪闻》编纂的目的:“西陲之政回易莫重焉,清之客犹我之民矣。非审其风俗,明其好恶,察其情伪,不可得而治也。斯书而成,后之奉职者长官小吏,咸将知所向焉。”由此可见,《清俗纪闻》编纂之主要目的在于:一是有助于监督与清商的贸易,二是为对当时漂流到长崎的华人进行询问时准备必要的知识。《清俗纪闻》序三还指出,《清俗纪闻》编纂的另一目的是:“诵法圣贤、究博致远、细大弗遗者,民俗名物固不可以不参诸后世,而草野琐屑罔有详载,不亦阙事乎!斯书而成,后之学者其或捃什一于千百焉。……夫清客通于我,居址不一,而闽、浙之民实什之九,则吏者之用闽、浙而足矣。民俗名物可以参于经传者要在唐宋,则书生之需亦闽、浙而足矣。纯满、大满我于何有?夫如斯,使君今日之求,果不他及也,客之不能他及,亦复奚伤!”显然,该书的形成及其传播,也为日本人阅读中国经典、理解中国社会,提供了重要的帮助。
2.本国的反弹
在广泛吸收中国文化的同时,乾隆时代,在日、朝两国几乎同时分别出现了《称呼辨正》和《雅言觉非》,对中国文化表现出强烈排拒的倾向。
18世纪,是中国的康雍乾盛世,当时,中国文化在东亚有着重要的影响。日本人通过来舶长崎的清朝商船了解到中国的政治、社会和文化。1799年出版的《清俗纪闻》一书,反映了18世纪末日本人对中国风俗的了解。而朝鲜人则通过络绎不绝的燕行使者,以及源源不断输入海东的中国书籍,了解康乾时代中国的繁华富庶。这一时期,两国对中国文化的吸收和模仿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宽政十一年(1799年)大学头林衡所撰《清俗纪闻》序指出:
余观之右族达官贵游子弟,或轻佻豪侈是习,而远物珍玩是贵。即一物之巧,寄赏吴舶;一事之奇,拟模清人,而自诧以为雅尚韵事,莫此为甚。吁,亦可慨矣!窃恐是书一出,或致好奇之癖滋甚,轻佻之弊益长,则大非子信之志也。
这极大程度上反映了18世纪的实际情状。在日本,人们称中国为“西来正脉”。而在朝鲜,随着《北学议》的出现,朝鲜人对清朝的态度大为改观。对于中国文化的艳羡,使得两国都出现了对中国风俗殚精竭虑的模仿。(46) 而随着中国文化的影响,在日韩两国,出现了一种新的雅俗观念——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凡是与中华文明相符的即是“雅”的,而本国的则为“俗”的。宝历甲戌(四年,1754年,乾隆十九年)冬十一月,日人梁田邦美在《称呼辨正》序中指出:
顾本邦姓氏,复十七八,单则仅仅矣,单似雅而复嫌于俗也。大氐文儒之癖,尚雅斥俗,甚者面目眉发倭,而其心肠乃齐鲁焉,燕赵焉,沾沾自喜,其势不得不削复为单也。
当时尚雅斥俗的日本人,虽然长相是日本人,但他们的内心却是以在齐鲁燕赵一带而沾沾自喜。因此,当时不少人都削复为单,将自己的日本复姓改为中国的单姓,“俨然汉人”。梁田邦美自己起初也是冒为泷氏,省水为龙,后复本姓梁田,去田称梁。除了姓氏外,“诗用地名,铸俗于雅”,更成了普遍的风尚。这些,都引起了日韩两国国内一些人的担心,他们认为:改复姓与革地名,“蔑祖先,紊舆志,罪莫大焉”。因此,在两个国家,几乎是同时,出现了拨乱反正的著作,即在日本的《称呼辨正》和在朝鲜的《雅言觉非》。
(1)日本留守友信的《称呼辨正》
《称呼辨正》(47) 卷首即曰:
盖称呼失其实,名分紊其伦,先圣既有不觚之叹,其所关系岂少哉!虽然今世因袭之讹不可猝变,学者当改其可改者也。而于其不可猝改者,则姑曲从以待他日可也。文人从事华藻之末,忘其本实,猥改其不当改者,强拟异方之制,亦何心哉!因辑先儒洎今世所见闻诸说,附以管见,为同志讲究之资云。宽延二年己巳春三月,友信书于浪华侨居。
日本的宽延二年即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浪华也就是日本的大阪。“不觚”典出《论语·雍也》:“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觚原是有棱角的酒器(一说木简),孔丘时的觚已失去棱角,所以孔丘说:“觚不像觚,还算觚吗!还算觚吗!”以此为喻,发泄他对当时社会变革的不满。留守友信笔下的“先圣既有不觚之叹”,实际上也反映了他对中国强势文化影响下日本社会文化变迁的担忧。
《称呼辨正》分上、下两卷,篇目如下:
上述各部分,均首先引证中国程朱理学家的语录,接着罗列日本国内学者的看法,对当时的风俗文化变迁提出自己的看法。如《国郡乡里第一(附宫殿)》下,先是引程子曰:“君子处世,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害于义,则不可从。”(《经说》)又曰:“名分正,则天下定。”接着引用《朱子语类》的一段话,再接着引日人浅见 斋的话说:
名分之学不明,则事无体制,纲纪随坏。凡所以理国正家,制行修辞皆苟焉而已矣。且若近世诸称呼讹谬尤多,如我国都自桓武皇帝由南都迁于今山城爱宕郡,命号曰平安城,以后历朝因之,未尝有革,则是今日通行不易之定称也。然世作词章、裁简牍,率称曰洛阳,曰长安,虽承袭之久,全无意义。周成王都河南洛水之北,因号曰洛阳,犹汾阳、河阳之类,特异国一处之地名,而历代仍之耳。至长安,则宜如可通称也。然是亦关西都号本乡名,而汉高祖取以名成阳,与洛阳相对,实有方地可指,岂可以此称于别都耶?况我国乎?其他如以桃花铜驼称条路之类,皆假托失实,殊非名分之正也。近来又有居鸭川之东、西,称为河东、河西及江东、江西者,居堀川东、西者亦然。大抵其乡里宅舍边才有一水,便要以江河表之,比拟异国地名,甚可鄙矣!尤可笑者,凡书诸国号,必以“阳”字带之,如摄津为摄阳,播磨为播阳,筑紫为紫阳,大坂为坂阳,其余皆然。其意以为是则美称也,殊不知阳本对阴,乃山南水北之谓,如华阳、岳阳及前所云洛阳、汾阳之类,而若无山水可指标者,则虽大都通津,亦不可以阳呼也。山北水南谓之阴,亦同。其他疏妄,如以唐名称官名,称国守为诸侯,以假名为讳,以实名为字,呼学者为秀才之属,不可胜数。而至于相称为君为公,则又可谓无忌惮矣。又有约省姓名,模仿异国人,或直以伯某、仲某自命字者,与彼被深衣、蒙幅巾以奉祭祀为同一流,而其乱名实异文轨辄孰甚乎!是此皆始乎陋儒俗学,无稽无识,衔奇骇俗之所为,而卒教举世之人承讹踵误,不知自犯名教之罪焉,可悲也夫!
此后,还列举了山崎 斋、伊藤东涯等人的相关论述,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述。(48)
(2)朝鲜丁若镛的《雅言觉非》
《雅言觉非》(49) 的作者丁若镛,字美镛,号茶山,朝鲜罗州人,英祖三十八年(1762年)壬午生,正祖十三年(1789年)己酉文科,官承旨。(50)
丁若镛有感于“流俗相传,语言失实,承讹袭谬,习焉弗察”,他“偶觉一非,遂起群疑,正误反真,于斯为资”,遂作《雅言觉非》三卷。在《雅言觉非》中,他指出:
长安、洛阳,中国两京之名,东人取之为京邑之通名,诗文书牍用之不疑。盖昔高句丽始都平阳,厥有二城:东北曰东黄城,西南曰长安城。长安冒称,疑自此始。洛阳之称,益无可据。至京曰戾洛,还京曰归洛,洛下亲朋、洛中学者,皆习焉而弗察。尝见日本人诗集,亦犯此忌。
丁若镛指出,朝鲜的情况与日本相似,也使用中国的地名,以长安、洛阳作为京邑的通名。使用中国的典故,如戾洛、归洛、洛下亲朋、洛中学者等。《楚辞》:“如戾洛师而怅望兮,聊浮游以踌躇。”戾,止也。洛师,也就是洛阳。故以戾洛表示至京。关于这一点,丁若镛在《题〈雅言觉非〉后》指出:
长安洛阳:京邑之通称长安、洛阳,钱牧斋最犯此忌。《农岩杂识》论其误,未可专咎东人也。钱诗追咏弘光时事云:奸佞不随京洛尽,尚留余毒螫丹青。是以南京为洛阳也。《升平旧事》云:长安九九消寒夜,罴褥丹衣叠几层。是以北京为长安也。至于碑志亦然,尤觉不典。
除了长安、洛阳之外,京口也是朝鲜人常用的地名:
京口者,里名也,在晋陵丹徒县,晋宋之际,始为名城,《晋书》云义熙元年刘裕出镇京口,即此地也。《南史》云宋武帝微时徙居丹徒之京口里,尝游京口竹林寺,亦此地也。吾东忽以京口为京江之口,凡从京华来者谓之京口来,误矣。梁简文帝诗云:客行只念路,相争渡京口。岑参《送王昌龄赴江宁》诗云: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诗人不核,偶见此等诗句,误用如是也。《老学庵笔记》云:京口子城西南有万岁楼,京口人以为南唐时节度使每登此楼,西望金陵。
在当代幅员辽阔的中国版图中,其各个部分,在历史时期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之时间并不完全相同,各地的地名也存在汉化或雅化的过程。作为汉文化圈的日本和朝鲜,现在虽然是异邦,但在当时,就学习主流文化的情形来看,与大清帝国各地有着本地方言的地区并没有多少差异。地名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地名与诗意是联系在一起的,学习中国文化自然不能将地名排除在外。
在东北亚,这个时期出现了大批汉诗,而要撰写汉诗,就必须使用中国的典故,因为中国的地名有许多是与典故联系在一起的,故此需要将日、朝的地名改为中国的地名,才能写出优美的汉诗。梁田邦美在《称呼辨正》序中指出:
诗用地名,铸俗于雅,陈国称宛丘,燕京称长安,虽异方亦然,此方谓武藏为武昌,播磨为播阳,箱根为函关,若是类,斧凿无痕,假用入歌诗可也。目黑称骊山,染井称苏迷,芝门称以司马门,御云称五陵,天满称天马,则小大不伦,名实俱亡,可谓儿戏已。
朝鲜人丁若镛也指出:
刘氏之替久无,而至今语中国者,必曰汉家,曰汉人。文字相沿,自古有之,诗律假借,尤无所害。但金石简策之文,则不可用耳。庆州古亦号徐菀,自新罗建都以后,遂为京都之称,今人只知汉阳为徐菀,而不复识有庆州矣。尝欲以徐菀二字入于诗句,而无古人吐辞为法之力量,终不敢焉。
可见,丁若镛虽然也想将“徐菀”这样的朝鲜地名嵌入诗句,但却无法达到诗文的美感,而不得不放弃这样的努力。
不过,地名的称呼,不只是文人的雅玩,有时亦会涉及君臣名分,故而引起很大的关注:
文人称江户曰武昌,或曰武陵,其他住吉为墨水,西宫(摄津国)为西陵,纪州为冀州,金泽为金陵之类,列国各自改其地名,读其书者,不知为何地,可谓乱名实,败国典矣!
《称呼辨正》又曰:
凡称都者,指天子所居,其他列国不能称焉。异方亦后世专称王者之所居,然往昔各国称都,虽下邑有庙则称,此其所以异也。近世文人指江户称东都,或曰江都,又指平安称为西都,或称西京,西是对东之词,如两分天下者,甚无谓也。恭惟霸府世尊王室,王室至矣,每嗣立之际。必俟将军宣下而后位定焉,君臣名分之义,确乎不可拔也。夫如是,然儒者反乱之,岂不怪哉!甚者如太宰纯称天子曰山城,天皇敕使曰聘使。(记云: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其意盖比汉代诸侯、王子,悖逆之贼,其罪不容于死必矣。《义人录》亦谬称敕使为聘使。
这些,实际上涉及日本天皇和幕府将军之间的微妙关系。
东亚各国的不少制度都源自中国,但亦不尽相同,故而引起了诸多的问题。在18世纪,随着华化的高潮,在日本和朝鲜几乎是同时出现了《称呼辨正》和《雅言觉非》这样的著作。而无论是日本的《称呼辨正》还是朝鲜的《雅言觉非》,都将地名的嬗变列为最重要的变化。《称呼辨正》上卷开门见山即列有《国郡乡里第一(附宫殿)》15条,他们不约而同地对地名称呼表达出担忧。日本宝历七年(1757年,清乾隆二十二年)三月留守友信的门人桑原典靖在《称呼辨正序》中指出:
今夫有润下而水焉,有炎上而火焉,举天下之物,莫不皆然。名实相须,而后其理自定矣。今世斯文之行于海内,盛则盛矣,然顾俗儒之徒所为,大率不过相如之俳,武库之癖,而礼以防其伪,学以稽其弊者,仅仅未之见也。是以异端邪说,相共出入其隙,而无父无君之说,悖天侮圣之术,燎原襄陵,无一所忌惮焉。其自称读圣贤之书者,亦犹假古学以行其私,徒知详其事,而不知详其理。知择其名,而不知择其真,饰华废实,竞趣时利。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虽朝诵夜习,亦复何益?
显然,桑原典靖等人将中国强势文化影响下地名等的变迁,视若洪水猛兽,认为那些现象均是异端邪说、无父无君之说、悖天侮圣之术。
梁田邦美的《称呼辨正》序亦曰:
称呼者,名之所存也,称呼必得其实,而后名正矣。苟名不正,则言不顺,其弊遂至礼乐不兴,刑罚不中而止,是故圣人正名之学,不可一日不讲明也。留守子括囊《称呼辨正》,盖欲辨其不正而归诸正也。
可见,留守友信《称呼辨正》一书,主旨实为拨乱反正。二书的出现,反映了朝日两国学者在中华强势文化影响下的自我反省。
三、结语
汉字是维系中华文明数千年绵延不衰最为重要的因素,幅员辽阔的帝国之所以能够保持大一统的格局,汉字的传播功莫大焉。可以说,中国疆域内的不同地区(如东南、西南)是随着汉字的传播(当然还有其他相关的礼乐制度)而逐渐“中国化”的,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历史过程。就18世纪而言,清朝人看待周边国家以及境内少数民族的文明程度,也是以对方汉字修养的深浅为依据。这从《皇清职贡图》中对东亚各国的排列顺序以及徽商汪鹏的描述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
18世纪中国人对日本的认识,已由明代的倭寇转变而为颇为正面的形象。对于日本(确切地说是长崎),总体的印象有几点:比较整洁,少盗贼,男子佩刀,等等。由于现存文献的写作者基本上都是商人,他们有着特别的关注点,如对长崎游女着墨颇多,并借由与游女的交往,对“倭”的含义作出特别的解释。这与其说是反映了中日男子生理上的差异,毋宁说是18世纪中日文化的强弱异势所致。从中国商人的描述中可以看出,中华本位的优越感随处可见。由于与日本交流的担当者及其活动的地域相当有限,故而当时的中国人对于日本的认识极不全面。相对于日本,18世纪中国人对于朝鲜的认识更为正面,但目前留下的对朝鲜的记载寥寥无几,这与朝鲜人撰写的燕行文献之丰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对于对方关切的程度,其实也反映了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面对日益强盛的大清帝国,日、朝两国在坚持各自的华夷观之外,亦不得不重新定位盛清中国。在日本,一些人将满族统治者的发源地——东北地区,与原明朝统治的部分割裂开来,将它们分别称为“大清国”和“鞑子国”,分开认识。而在朝鲜,则通过将满族统治者与汉族的礼乐制度分开,认为尽管统治者是异族之人(夷),但在中国推行的仍然是“华”的制度。这些,便是“华夷观”在不同国家的不同表现。而之所以作出这样的解释,主要是为应对新的形势而作的心态调整,这是日、朝两国对于18世纪中国政治变动的重新诠释。
此一时期,中、日、朝三国的交流极为频繁,汉字是彼此交流的重要工具。江户时代的日本所接触到的主要是一些中国的商人(其中有一些是弃儒从商的下层文人),而李朝时代的朝鲜为了全面搜集中国的情报,接触到的中国人更为广泛,但其中也有很大比例是商人和下层文人。这使得朝鲜对于中国的了解更为深刻,他们除了看到乾嘉时代的繁华外,也常能更多地倾听到市井百姓对于朝政、社会的种种议论。日本学者藤塚邻曾经指出:
清代文化东渐,一由海上自水路经长崎至日本本州,一由陆路入朝鲜。其流入之方式,接受之反响,与消化之力量,在两国近代文化上所赍之结果,大相径庭。取而比较之,在近世文化史上,实为一极重要之问题。
昔时日本儒者物徂徕,移居于品川芝浦时,欣然以为与西方圣人之国接近者数里,其崇拜中国,似不免失之夸张,然观徂徕心事,确非虚伪。当时景仰中国者,不独徂徕一人,恐德川时代之儒者,皆有此共通之思想,往来于胸中。当时日本国禁颇严,不许往游中国,只能读中国之书,而不能足履其地,偶闻文人商贾或画工,来自江浙,即争相投刺请见,聊慰其积年之想慕,或乞删削诗文,自鸣得意……
反观朝鲜学者,如使臣随员,每年一二次入燕,其所至之地,即文明中心学者渊薮之北京,相与交欢者,多学界名流,比之日本德川时代之先儒,其遭遇确较优胜。(51)
在相互交流中,亦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此种困扰,在不同的国家形成影响的程度并不相同。在中国,日本的洋铜、宽永通宝以及其他的东洋货大批流入,其中的宽永通宝泛滥,曾引发官方的强令禁止。而在日本、朝鲜,大批中国书籍以及其他商品的流入,形成了两国的“慕华”心态。由于文化的强弱异势,相较而言,日本宽永钱的流入,对中国只是造成局部性的困扰。但中国文化的流入,对于日本、朝鲜则影响颇为巨大。朝鲜与中国的政治体制较为接近,日本的幕藩体制则与中国的中央集权专制差别极大,中国文化的强势传入,引发日本社会的不安似乎颇为强烈。中国文化的传入,两国都有一些人担心国内的文化认同出现混乱。这种情况,在乾隆时代达到了顶峰状态,故而在两国分别出现了《称呼辨正》和《雅言觉非》等书,力图拨乱反正。
注释:
① 本文曾提交“世界史中的东亚海域:以三个百年为中心”国际学术讨论会,该会议由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日本文部科学省特定研究领域“东亚的海域交流与日本传统文化的形成”三方合办,2009年6月18~19日,上海。
② 日本内阁文库本《华夷变态》卷1《序》,转引自[日]浦廉一《华夷变态解题——唐船风说书の研究》,见榎一雄编《华夷变态》,“东洋文库丛刊”第十五上,东洋文库,昭和五十六年(1981年)再版本,第46页。
③ 葛兆光:《从“朝天”到“燕行”——17世纪中叶后东亚文化共同体的解体》,载《中华文史论丛》第81辑,2006年第1期。
④ (清)傅恒等编著:《皇清职贡图》,沈阳:辽沈书社,1991年。
⑤ [日]宫崎成身编:《视听草》六集之二,日本“内阁文库所藏史籍丛刊特刊”第三,汲古书院,1984年,第153~154页。
⑥ [日]宫崎成身编:《视听草》六集之二,第154页。
⑦ [韩]尹廷琦:《东寰录》卷2“蒙古”条:“北胡之俗,常服韦皮,所以名鞑靼,鞑靼者韦皮也。”《茶山学团文献集成》,成均馆大学校大东文化研究院,2008年,第307页。
⑧ [韩]郑昌顺:《同文汇考》原编卷78,珪庭出版社有限公司,1978年,第10册,第5816~5817页。
⑨ [韩]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59,《韩国文集丛刊》第259册,民族文化推进会,2000年,第53页。
⑩ 日人西川如见另作有《增补华夷通商考》,其中亦有“明朝人物像”和“清朝人物像”。前者中的大明男、女,亦分别各持折扇、团扇;而后者中的大清男子则右手仍持折扇,旁边的妇人手捧一函线装书,同样也极为儒雅。(西川如见著,饭岛忠夫、西川忠幸校订《日本水土考·水土解弁·增补华夷通商考》,岩波书店,1997年,第70~71页)《增补华夷通商考》卷5《外夷增附录》中,列有“鞑靼国”,注明其分布是离“唐土”北京百里或二百里、三百里各处。(第171页)另据《日本风土考》,该书卷首有《亚细亚大洲图》,除了中国部分标出北京、南京、福州、广东外,在北京以北标出“鞑靼”。(第17页)
(11) 《中华并外国土产》辽东条下:“或曰北边鞑靼之界,北京之附属也。”这里,也将鞑靼另立。《视听草》四集之十,有宽政九年二月《具呈王局己二番南京船主沈敬赡为祈转启申报事》:“切有贵国难民三人,漂到鞑子国吉林属下伊皮鞑子地界,由该地丙辰年八月递解到北京……”其后的日本文书中,两处均将“鞑国”与“唐国”分列。(第172页)据此,“鞑国”或“鞑子国”应指中国的东北地区(原满族人的发源地)。至此,日本人已将清朝分成发源地和中国本部两个部分,将他们视作两种文明形态。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收藏有一幅彩色的手绘地图,内容是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及周边地图,图上标明各处铸造的货币。中国之外,涉及的国家,除“大日本”外,另有琉球、朝鲜和安南。盛京部分有顺治、康熙字样,而北京部分有雍正、乾隆字样,其他部分最晚提及的年号也是乾隆。据此可知,此图应绘于乾隆年间或乾隆以后。在北京东北方有鞑靼,注明:“鞑靼贝勒王,明万历四十六年始テ北京二入,国号大清,改元天命,天命通宝ヲ铸。”由图上可见,鞑靼是介于东北和内外蒙古之间的,“鞑靼国”无论是从地理上看,还是从人群上看,都是臆造出的一个满蒙混合体。
(12) [日]宫崎成身编:《视听草》续三集之七,第202~209页。《乾隆帝江南苏州府游幸街道图》有多种版本,静嘉堂文库亦有抄本。
(13) [韩]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63《天涯知己书一》。
(14) [日]冈田玉山等编绘:《唐土名胜图会》上册《唐土皇舆图解说》,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页。
(15) 《燕行录全集》卷32,韩国东国大学校出版社,2001年,第315~336页。
(16) 祁庆富、[韩]权纯姬:《朝鲜“北学”先驱洪大容与中国友人的学谊》,载朱诚如主编《清史论集——庆贺王钟翰教授九十华诞》,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第632~640页。
(17) 参见王振忠《朝鲜燕行使者所见十八世纪之盛清社会——以李德懋的〈入燕记〉为例》,载Yoon Choong Nam(尹忠男)编《哈佛燕京图书馆所藏朝鲜资料研究》(Studies on the Korean Materials in the Harvard-Yenching Library),“哈佛燕京图书馆学术丛刊”第三册(Harvard-Yenching Library Studies,No.3),韩国,景仁文化出版社,2004年,第135~171页。
(18) [韩]朴齐家:《贞蕤集(附北学议)》“北学议外编”,“韩国史料丛书”第十二,探求堂,1974年,第439页。
(19) [日]藤塚邻:《清代乾隆文化与朝鲜李朝学者之关系》,杨鼎甫译,《正风半月刊》第四、五、六、七期,1937年。
(20) [韩]洪良浩:《燕云纪行》,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269页。
(21) [韩]洪良浩:《燕云纪行》,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289页。
(22) 十多年后,洪良浩《向沈阳》诗曰:“天运人谋各一时,沈阳肇创帝王基。指挥诸夏提三尺,鞭挞群雄用八旗。志士于今空自老,骚人到此遂无诗。华儿莫问东韩使,白首重来长鬓丝。”(《燕云续咏》,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319页)
(23) [韩]洪良浩:《燕云续咏》,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316~317页。
(24) [韩]洪良浩:《燕云续咏》,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325~326页。
(25) [韩]洪良浩:《燕云续咏》,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317页。
(26) [韩]洪良浩:《燕云续咏》,载《燕行录全集》卷41,第341页。
(27) 《热河纪行》,载《燕行录全集》卷52,第238页。
(28) 载《燕行录全集》卷64,第419~425页。
(29) 由《燕行录全集》来看,反映燕行风俗最早的诗歌,大约见于1686年(康熙二十五年),为崔锡鼎(1646~1715)《丙寅燕行日乘》中的《风俗通联句五十韵》,这些文字,大多表达的是“中华礼乐无由睹,回首风尘眼欲枯”的感伤。
(30) [韩]金士龙:《燕行日记》,载《燕行录全集》卷74,第547页。
(31) 《燕行录全集》卷62,第254页。
(32) [韩]李佑成编:《雪岫外史(外二种)》,“栖碧外史海外蒐佚本”,亚细亚文化社,1986年,第13~17页。
(33) 《同文汇考附编》卷8《通信一》,第13册,第1705号。
(34) 《青庄馆全书》卷64~65,“韩国文集丛刊”第259册。
(35) 如李在学《燕行记事》,见《燕行录全集》第59册,第124页。
(36) 洪景海《随槎日录》中提及宽永钱:“适见倭钱,如我国小钱,背书宽永通宝,腹无字,而或书文字、元字,九十六文为一两,直银一钱云。”(《燕行录全集》卷59,第299页)
(37) 赖惠敏:《苏州的东洋货与市民生活(1736—1795)》,《“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63期,2009年3月。
(38) [日]藤塚邻:《清代乾隆文化与朝鲜李朝学者之关系》,杨鼎甫译,《正风半月刊》第四、五、六、七期,1937年。
(39) [韩]柳得恭:《京都杂志》卷2“五月端午”条,见韩国学研究院编《东都岁时记、京都杂志、洌阳岁时记、农家月令歌》(合本),大提阁,1987年,第248页。洪锡谟《东国岁时记》亦有类似的记载。(同上书,第153~154页)
(40) [韩]柳得恭:《古芸堂笔记》卷5,见《雪岫外史(外二种)》,第123~124页。
(41) 关于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日本学者中村久四郎作有《近世支那に及ぼしたる势力影响》(载《史学杂志)第25编第7号,1914年)等文,对此颇多论述,唯其偏重于学术文化方面。笔者在此以所见日本汉籍资料,从社会史的角度做一些探讨。
(42) 《日本庶民生活史料集成》第23卷,三一书房,1985年,第26~27页。
(43) [日]宫崎成身编:《视听草》续六集之三,第29~31页。
(44) 日本早稻田大学藏线装书。
(44) 常建华:《朝鲜族谱研究》,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
(46) 此一时期有不少中国的民间娱乐亦传入日本,九连环即是一例。早在享保至宽政年间(1716~1789年,即清康雍乾时期),长崎就流行一种叫“蛇踊”的舞蹈(亦称“龙踊”,即中国的舞龙)。《九连环》曲传入之后,逐渐与上述的“蛇踊”相互交融、杂糅,使得后来的“看看踊”又有了“蛇踊”的俗称。“看看踊”于文化、文政之交由长崎经京都、大阪一直流行到了江户(今东京)等地。文政三年(1820年,清嘉庆二十五年)四月,“看看踊”在大阪开始流行。及至七月,在名古屋出演“长崎蛇踊”的演员,主要有长崎贰官、长崎三官、长崎四官、长崎九官、长崎右官、长崎宋官、长崎治官、长崎重官、长崎田官和长崎寒官等人。日人晓晴翁的《云锦随笔》中有“看看踊打扮之图”:最前头的两位头戴茜色(大红色)的帽子,身着鼠色及黄色衣裳、白色绑腿、茶色鞋子;后面四人穿着大诊、戴着暖帽,手里分别拿着铁鼓、鼓弓、蛇皮线和大鼓,完全是一副清人的打扮。这是反映在日本的“芝居小屋”(戏园)中登场的演员之装束。由于“看看踊”的演出场场爆满,日本的小孩纷纷在街衢巷陌间结队模仿,甚至大人也在一旁载歌载舞。其醉心模仿的狂热程度,于此可见一斑。关于这一点,参见日本学者浅井忠夫《唐人呗と看看踊(附田边尚雄述〈九连环之曲と看看踊〉)》,载东亚研究讲座第54辑,东亚研究会1933年12月发行,日本东京国立音乐大学图书馆藏书;青木正儿《本邦に传入ちゎたゐ支那の俗谣》,载《青木正儿全集》第二卷,第253~265页;王振忠:《九连环》(上、下),载《读书》2000年第一、二期。
(47) 日本早稻田大学藏和装本2卷。朝鲜人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58《日本文献》:“大坂人留守友信字退藏,号希斋。”(《韩国文集丛刊》第259册,民族文化推进会,2000年,第39页)
(48) 除了《称呼辨正》,类似的反省在江户时代还有一些。譬如,《视听草》九集之六中,就有尾藤孝肇(与林衡同时)的《称谓私言》,该文亦有类似的言论:“谓江户为东都,可谓。京师为西京,不可。韩人《谀闻琐录》记本土地理,有谓东海道十五州,镰仓殿后所居,国人谓之东都,镰仓亦有东都称可知。(今来聘者呼平安日皇京,呼江户日东都)”(第476页)《氏族博考》中亦称:“今之称复姓者,皆从省文。如司马则曰马,诸葛则曰葛,欧阳则曰欧,鲜于则曰于,如此之类甚多,相承不已。复姓又将混于单姓矣。唐永贞元年十二月,淳于改为于,以音与宪宗名同也,至今二于无复可辨。如豆卢,盖唐大族钦望、琢革皆尝为相,而此姓今不复见,其殆混于卢耶。平野、平泽为平氏之类,是混于单姓也。木田、木村为木氏之类,则异姓混而难别,省文不可容易。”(第483页)
(49) “朝鲜丛书”,朝鲜光文会发刊,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藏。
(50) 吴世昌:《槿域书画征》,亚细亚文化社,1981年,第205~206页。
(51) [日]藤塚邻:《清代乾隆文化与朝鲜李朝学者之关系》,杨鼎甫译,《正风半月刊》第四期。藤塚邻收集、抄录有不少朝鲜的抄本,现存美国哈佛燕京图书馆,其中朴齐家之子朴长香奄《缟纡集》(哈佛燕京图书馆所藏善本,TK 2259.8/4372),即是朝鲜人与中国交往的实录。
原文出处:《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合肥)2010年第4期 第1-16页